這一夜,落雪悽清。
肆虐靈氣環繞之下的越山神殿冰冷漆黑,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那溶溶碎雪在殿內翻飛飄零,沾上衣衫,化作冰水,沿着肌理慢慢滑落,卻是洗不淨心底交纏的痛苦悵然。
山頂,那置身在雪暴之下的石室之內靈力四散,一片澄淨金光之中,邢悠無助的感受着自家主子不斷損耗的精魄,流下傷心的淚來。
傀儡獸還在北峰半山的結界外嘶吼,那噪雜卻是絲毫沒有干擾到神殿之內的落寞冷清,這一夜的越山,終是悄無聲息的走向了盡頭,連同着最後一代宗主的生命一起,終是到了,消隕的,這一刻…
——
阿零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在靈力虛耗昏厥過去的兩個小時以後。
今夜似乎格外漫長,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卻還是沒有等來黎明,天際漂浮着絲絲流雲,雪停了,月光從稀薄的雲層後隱隱透出來,照在雪地上,反射出的光線明亮,讓這月光昏暗的冬日夜晚也帶上了一層迷濛色彩。
阿零睜眼,視線模糊了一刻之後,慢慢看清了四周景物,出乎意料的,她竟是在室外,此刻正泡在一處溫熱的泉眼裡,熱水齊肩,上頭繚繞着溫暖的金色靈氣,怪不得一點都不冷。這是西山頂上的仙泉,名字取得飄渺,實則就是一處沒什麼功效的小溫泉,唯一特別的就是水熱,冬日裡來泡一下會比較舒服,若是非要再說一處特別的地方——阿零輕輕垂了一下眼,就是這個泉眼,這座山崖,便是她的師傅,越山武神薄老,當年撿她回去的地方。
她生在越山,天生便是仙體,無父無母,是天地間靈氣聚集凝胎,誕下的孩子。當年,這樣的說法在她參戰之後傳說得沸沸揚揚神乎其神,她卻是更願意接受師傅那句既來之則安之,出身背景之類全是浮雲安生在越山待着就好的豪放言論。當年,師傅從來不糾結她的身份,所以她也從不糾結,師傅當她是個普通的女兒家養大,她也就只當自己是個普通的女兒家,平日掃掃地學學占卜,謹遵師命從不在外動用靈力,一直長到十三歲那年,師傅說她大了不太適合繼續住在全是男孩子的神殿,便在這裡給她搭了一間竹屋,她很開心的搬了過來,一住便是兩年,直到…
當年的往事,不其然間闖入心頭,只是這些過往,已是不必再想…漆黑的墨瞳裡,黯淡無光,阿零靜靜趴在泉水邊沿,淡淡的望去的地方,是不遠處那覆着白雪有着一條清幽小徑通透其間的竹林。她醒過來,已經有一會兒了…這樣沉默着不動,彷彿也已經過了很久…四周,那瀰漫在泉水之上的靈氣裡滿是熟悉的殿下的氣息,不似先前那樣冰冷,卻仍是叫她不敢回頭,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時隔四月之久,再次相見,以這樣的方式,重逢在這樣的時刻,就好像以前所有的親密無間都恍若隔世,再也回不到從前…
那漆黑神殿之內,發生的種種紛亂而悲傷,那是他想要確認的擁有,那是她想要交付的真心,沒有什麼不該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只是,那樣強烈又偏執的感情宣泄過後,他們又該,如何前進…?
做過的事,再也無法挽回,面對的困境,一樣都沒有解決,她已是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樣的矛盾和痛苦,比起當日她在那魔宮懸崖之上做出抉擇的那一刻,還要複雜無解,心裡滿是愧疚,也滿是傷痛,她知道逃避的想法很懦弱,卻是無法將這樣的想法從腦海中清除出去。隱隱的,那胸口深處傳來的痛楚真切的提醒着她濁氣的肆意,她明知道自己還欠着他很多解釋很多歉意,此時此刻,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泉眼的另一頭,一身黑衣,容色清冷,晝焰行靜靜靠在泉眼邊緣凝神控制着靈氣,一雙淡漠的眼萃上了月光,靜靜落在夜色下那白色纖弱的背影上。幾乎是在丫頭睜眼的那一瞬,他就已經察覺到了,先前因着她的身體太過虛弱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支配着靈氣灌入泉水裡稀釋過後幫她調息,等了兩個小時終於等到丫頭醒了過來,卻是立刻就感覺到了彼此靈力交融之間從對面傳來的複雜又悲傷的情緒,那一刻,金瞳微斂晝焰行在心裡嘆了口氣,下一刻他傾身,慢慢靠了過去。
身後傳來水波輕動,阿零下意識繃緊了背脊,爾後,一片溫暖的懷抱覆了上來,將她籠罩。他從身後摟住了她,伸手環過她的肩膀輕輕握上了她交疊在身前的手臂,那個動作很輕柔,帶着一分小心翼翼,透着一絲沉默的安撫,那一刻,心中猛一刺痛阿零緊緊抿了抿脣,垂着的睫毛上沾着水汽,她有些僵硬着不敢亂動,堅持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眨眼,墨瞳輕闔之間兩滴晶瑩淚珠相繼落下,在金光嫋嫋的水面上激起兩圈小小的漣漪,那一刻身後的懷抱緊了緊,那樣的力度和溫度讓她有些疼也有些安心,落下兩滴淚之後,阿零沒有再哭。
她花了一些時間慢慢平靜下來,慢慢的,把之前情緒激動引發的濁氣異動壓制了下去。以水爲介,如今她和殿下的靈氣似乎是共通的,她的一點情緒波動靈力變化他彷彿都能察覺到,他的心情身體各種狀況她似乎也能默默感受。當日看着那麼嚴重的傀儡反噬似乎已經完全好了,如今殿下週身那本就強大的靈氣似乎變得愈發精純,竟是感覺不到一點傀儡帶來的混濁。
阿零有些欣慰的感應着,感覺身後緊緊環着她的胸腔深處傳來一聲又一聲平穩的心跳,附和着那樣的頻率,她也慢慢的,一點一點放鬆了神經,仍舊虛弱的身體似乎不能久站,猶豫片刻之後還是沒能敵過心底的小心思,她小心翼翼的往後靠了靠,深深唾棄着自己卻又忍不住貪心的往那懷抱裡縮了縮,那一刻,便是沒有看見她似乎都從共通的靈氣中一下感應到了那涼薄嘴角輕輕揚起的一抹淺笑,阿零微微一愣,下一刻,有淺淺的鼻息往下觸上了她的頸項,她家殿下俯下身來,偏頭輕輕靠上了她的肩膀。
這樣一個動作,很親密,這時候做來,帶着想要安撫她要她高興一點的感情,同時也像是無聲再說,先前的事情他已經完全不在意了,要她也不要再難過,好好的開心起來就好,這就是他此刻,全部的期望…
這的確是晝焰行心中的想法,傳遞的明確又直接,那一刻,驚異過後,阿零心底泛起的那股情緒,卻是那樣複雜…不可能不高興不感動,卻也彷彿不能就此安心就此妥協,她不能像這樣什麼事情都全部依賴着殿下讓他一力承擔,她還有很多話要說,很多事要做,她至少要做到表達出自己心裡所有的想法和感情,讓他知道。
這一刻,全身都像是一下充滿了勇氣,伸手,輕輕覆上身前的手背,她曲起手來握上他的指尖,這個動作,像極了十年前她第一次鼓起勇氣接近他觸碰他懇求他不要捨棄自己之時的那個動作,十年之後,同樣的動作,同樣做來,帶着的,原是,從十年前那一刻開始,就再也無法斬斷的羈絆。
阿零的聲音很輕,帶着低沉的啞意,她的喉嚨還有傷,不能說太多話,所以她講得很慢,卻是沒有省略任何內容。從那一日她醒來之後看見那條屠殺案的新聞開始,到今日入夜之前她從百里容笙的話中猜測到可能相見的希望爲止,她細細緻致的,把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把期間她所有的想法和感情,一點一點,全部說了出來,說給他聽。
她想要他知道這段時日裡她所有的一切,她也想要知道這段時日裡,他經歷的所有一切;她想要把她所有的思念愧疚悔意和愛戀完完全全說予他聽,她想要他知道,她知道錯了,她從未改變,她不會再做傻事了,她希望…他能原諒她…
那輕柔的話語,一字一句道出的都是癡纏的眷戀,緊緊摟着懷裡的丫頭,晝焰行靠上身後的石壁,安撫着讓她放鬆着靠着他,聽着那些話,清冷豎瞳淡淡凝望上遠方起伏的羣山,那蒼涼肅穆入眼,他想,他之前究竟是如何想的,纔會那樣怪她,覺得是她狠心是她絕情,覺得她無用不能保護好自己讓他憤怒失控,覺得她所有的傷心難過都是應該,因爲是她自己不要他的…
直到,他褪盡她的衣衫,看見她身前那從心口處蔓延至全身的黑色紋路,他才驚覺,原來那印記遠不止是臉上,她的身體竟已是這樣虛弱了,濁氣侵體已經嚴重到了那樣的地步…
直到,他開始慌亂着檢查她的身體,把她翻身過來一眼看見她腰上那道兩寸多寬無比猙獰的紫黑色淤痕,他愣着看着她一身的傷,才發覺原來她在越山的處境遠不如他想象的好,可是他卻是做了什麼?只顧着發泄自己的情緒,讓她忍着一身疼默默承受了一切直至昏厥…
那一刻,金瞳裡翻滾而起的是極深的沉痛和悔意,手臂下意識收緊,卻是馬上反應過來鬆了戾氣,阿零很虛弱,已經再也承受不起一點刺激,緩緩的呼出一口氣,晝焰行努力平復心口的情緒,聽着那低啞的聲線在耳邊堅持着說着心裡的話,那聲音明顯是聲帶受損,可是她的頸項上,卻是沒有一點掐傷的痕跡。
靜下心來之後,其實很多事情都有着一眼可辨的蹊蹺,她所有的傷,都在看不到的地方,能給他看見的,只有用來刺激他的嫁衣和吻痕。不算高明的計謀,他卻是輕易就中了圈套,一步步被憤怒矇蔽了心神,做了那麼多違背本心的事,嚇壞了,他的寶貝…
嘆息之間,她緩緩漫長的剖白也到了尾聲,說話的時候,丫頭顯得很平靜心裡其實卻很緊張,一雙小手握着他的手指,指甲無意識的扣在他的指節上,有些僵硬。她的體溫終於慢慢恢復了正常,心跳也變回了原來的頻率,他抱着她,在這山頂之巔看着遙遠的夜色,看那蒼穹遼闊山脈連綿,感覺着懷裡溫暖輕柔的觸感帶來的充盈,這樣的感覺,便像是置身於廣袤無垠的世界,卻又是將這樣的世界,盡數擁入了懷中。
他開口,聲音是沉靜的輕柔,他說阿零,你記起了以前的事,那也記起了清衡了,是不是?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問出這樣一個問題,阿零揣測着這個問題的含義,順着那柔和的語氣點了點頭:“清衡他…”
“嗯,是我弟弟。”
他淡淡接話,頓了一頓,聲音裡忽有笑意:“說是弟弟,其實…應該是哥哥才更加準確。只是當年他先出生卻是沒能先睜眼,什麼都不知道只能聽別人說,也怪不得我。”
淡淡的聲線,帶上了一絲愉悅狡黠,這樣的轉折叫人始料未及,阿零呆愣了片刻,終於沒能忍住回過了頭去。這是她醒來之後第一次鼓起勇氣和她家殿下面對着面,她有些拘謹,微微抿脣輕輕擡眼,看他伸手過來理了理她耳邊的一簇長髮,那淡淡揚起的嘴角帶出的笑意溫和,襯着那雙萃着點點月華的眼很好看,她稍有迴避,他微微俯身,愈發靠近:“這是個秘密,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
阿零有些迷茫了,不太常有表情的小臉上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他看在眼裡,仍是笑着,包容而溫柔,笑着他伸手將她重新攬回了懷裡,偏頭湊上她的耳朵:“阿零,關於清衡的事,關於萬年前我和他事,我想,講給你聽。”
他們出生的地方,是一座尋常的靈山,無父無母,一對雙生子,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自己歸於何處,從他有記憶以來就是和清衡在一起,從未分離。
他佔了哥哥的位置,給他取了名字,帶着他一起生活,不過說是他帶着他,也只是他負責住處和伙食,讓他不至於凍死餓死,至於其他的,他鮮少關心。
“清衡和我,性格差異很大,他個性柔和,對誰都好,尤其喜歡弱小的生物,每次出去玩,經常便是一個去的,結果卻是一堆人回來,一路上撿些受傷的病弱的快死的可憐蟲,治好了收成小跟班,當年夜福,還有那個花傾城,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人其實都是清衡撿回來的,然後留在了身邊。”
“結果卻是,有了這些人之後,就像是更加有了,可以不再陪伴的理由…”
耳邊響起的那道聲線,清淡平緩,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只是聽着,有些微涼的落寞。
“當年的那個時候,我還並不是很明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不太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我們的喜好差異很大,平時沒什麼話題,也就很少說話,沒有可以一起做的事,也就不常常在一起。我只是單純的覺得勉強一起玩他也不見得自在,每次看着那羣小跟班陪着他他也能瘋能鬧似乎是開心的,所以我也以爲一切都很好,只顧着征戰,把重心,完全放錯了地方。”
直到那一日,魔族出現叛徒泄露風聲,天帝密旨派人前來行刺,那一日,直到他將他鎖於密室說出那番話,他才恍然發覺,幾萬年的相處,這麼長時間一直都在身邊的人,原來他根本就從來沒有真的瞭解過他的想法,而清衡,其實他也根本就不瞭解他,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那一日,他正在突破魔功第九層的關鍵時刻,突襲來臨,清衡把他鎖在了密室裡,說要,代他,去死。
那一段塵封的記憶,是彼此默契沉默着均不願再提起的往事,這一刻,聽着耳邊清淺的話語,當年一幕幕畫面重現腦海阿零緊緊抿起脣來身體開始微微輕顫,晝焰行也覺得很冷,伸手輕輕拂過懷裡丫頭半乾的長髮,他更加用力把人摟緊了,輕輕,嘆了一口氣。
所以,便是直到那最後一刻,直到一切都無法挽回的那一刻,他才驚異的發覺,原來在清衡心裡,他一直是他的累贅,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活着,亦或是死了,都不會有任何區別…那一日,當他站在那密室大門外用着平靜的聲線告訴他他決定了要代替他的時候,他一點都沒有擔心過他會接受不了,他的語氣裡,甚至還帶着一絲,一個累贅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可以幫上他的忙了,那樣自嘲,而解脫的感情…
那一刻,他說不可以,他說他很重視他絕對不能失去他,他卻是根本,就不信他…
便像是這樣束手無策着,聽着那一番讓他好好尋找生命的意義尋找真正珍惜的人的話,他氣得要死,也後悔的要死!那個時候,他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是他以爲永世都會在一起的人,他就是那個他最珍惜的人,卻是自以爲自己只是一個在與不在都無所謂的旁觀者,便是他死了,他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尋找那一堆該死的人生意義,毫不留戀的,繼續活下去!
結果,事實上,他這樣的決然離去卻是直接導致了他怒火攻心靈力反噬,從密室出來之後發覺一切已經無力迴天,他瘋了一般殺上越山尋仇,最終因爲走火入魔導致全軍覆沒,墮入鬼道歷盡了千年之苦!
“而在那暗無天日的鬼道里,支撐着我一路堅持回到人間的,便是復活清衡的信念;回來之後,那萬年之間我所做的所有事,亦只是圍繞着重生這一件事,禁錮着,束縛着,無從擺脫着,帶着這道枷鎖,度過了萬年光陰…”
所以,根本沒有救贖,也不會有遺忘,這樣的離別,失去一切,帶來的只能是無盡的悔恨和痛苦。
說到這裡,他緩緩頓住,放開她來一些,低頭,在她慌亂着想要躲避的時候,執意望上了她的眼。
他知道把這些事情說出來,做着這樣的對比,她一定會傷心難過,只是這樣的感情,這樣的道理,若不這樣直白的表達給她知道,她一定會一直帶着心中的疙瘩和愧疚無法面對他,永遠也無法釋懷。
昔日的一切,和如今的種種,是那樣的相似,同樣選擇了離開的阿零和清衡,同樣陷入了困境無法第一時間阻止的他,他們都是他最珍惜的人,卻是並不自知自己究竟有多重要,清衡以爲時間可以沖淡一切,阿零以爲總有方法可以讓他徹底遺忘,他們便是這樣懷着爲他犧牲的心情在他最無力的時候離他而去,卻是,唯一不同的是,當年他沒能趕得上救下清衡,這一次,他卻是趕上了她,他把她找了回來,重新留在了身邊,便是這樣就已經夠了,他已是再無所求!
這便是今夜一路趕來,一路上他心底最深刻亦最沉重的那份感情!他會生氣會惱怒,卻是沒有一樣感情有着能找回她的喜悅這般強烈,這纔是他早該跟她說的話,早該,言明的心意!
四目相對,金瞳清冷,他的聲音很輕,卻是開口,每說一個字,都像是拿了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劃過她的心,讓她血肉模糊痛得快要死掉,卻亦是用着那樣的疼痛那樣的傷,讓她銘記下了此刻所有的感受,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阿零,清衡當年所做的一切,就和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一樣;他所期望的一切都沒能實現,就像你所期望的一切,也永遠不會實現,一樣!
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你,永遠,都不可能放開你,你是我這一生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是我這一世唯一珍惜的寶貝,我怎麼可能,放你走?過往萬年,包括清衡在內,阿零,沒有一個人能比你更重要,此後萬年,永恆的歲月裡,也不會再出現那樣一個人,讓我像愛你這樣喜愛,珍惜你這樣珍惜…所以阿零,你就是獨一無二的,唯一的那一個,這樣特別這樣唯一的你,卻是帶着這樣的心情這樣離開,你覺得,我會…怎麼樣?
“我會受不了,會,很想死,阿零,自分別那日起,之後整整四個月的時間裡,我一直很懊悔很難受很害怕,我害怕這一次我又會來不及,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再也沒有辦法找到你,如果萬年之前那一幕再重演一次,阿零,這一次如果是你,我實在沒有把握,我還能不能堅持一次!…”
緊密相擁,話語生生斷住的這一刻,他終是低頭深深埋入她的頸項,掌心寸寸收攏,刻上骨骼,勒得她生疼。
從來不像是擁有這樣情緒的人,從來不像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的性情,這一刻,胸腔裡積壓着沉重的痛楚,幾近逼得人無法呼吸,感受着身前那漸漸紊亂的心緒,感受耳畔着那寸寸紛亂的呼吸,那輕輕散在耳邊的話語終是褪去了一貫的清冷平靜,微顫中,帶上了啞意。
他們面對着面,緊緊相擁,不去看彼此眼中的溼意和傷痛,激動的情緒牽扯着心口陣陣撕裂一般疼,震驚着,心痛着,此刻此刻阿零已是再也顧及不了其他,只聽得紛亂吐息間,他惡狠狠的聲線就在她耳邊:“阿零,我知道你不願意聽這些,但是我這樣有錯麼?無論死生,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這樣,有錯麼?!”
淚水在這一刻終於抑制不住全面決堤,阿零仰頭,死命抓緊手心下的衣衫,剎那間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她拼命搖了搖頭。
他喘息:“我不需要你來爲我選擇,之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只是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能再瞞我,也不許再獨自做出決定!我要如何是我的事,你絕對不許再幹涉,知道了麼?!”
她哭,哭着,拼命點頭。
他咬牙:“所以你不要再哭了,我不生氣了,也不怪你,什麼都原諒你,這一次能找你回來就已經夠了,其他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也不要再糾結,也不許再難過了,難得重逢,你難道就要一直用着這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對着我?!”
嗚——阿零抽泣,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他皺眉:“還哭?!”
她搖頭,沒辦法,眼淚止不住。下一刻,聲音冰冷,他卻終是長長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背,緩緩安撫。
終是說出了心底壓抑的話,終是這樣痛快的哭了一場,這樣的溝通來得遲了些,卻終是讓彼此全然的感受到了,彼此的真心。
自那魔宮懸崖,到這越山幻境,四月的分離,她一直很壓抑,不曾流淚亦不曾歡笑,僅僅只是在嚴景復生的那一日哭過一次…此時此刻,終是藉由淚水,在她最安心的懷抱裡,宣泄出了所有;
血洗魔宮,踏平越山,四月的光陰,他心底沉積着最深亦最強烈的恨意,肆意殺戮,嗜血瘋狂,那所有暴虐的情緒終是在這一刻被安撫,心底的空虛寸寸填補,他終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心生安寧。
這一夜,她哭了很久很久,他安慰了很久很久,異世空間,當空的明月駐留原地,這一夜,似乎還很長很長…後來她終是哭累了,反應過來也許快要進入休眠,輕輕擡眼她說出這個顧慮,他靜靜看了她片刻,沒有接話,卻是在下一刻低頭,輕輕吻上了她的脣。
纏綿的一吻,這似乎是這次相見以來,他第一次只帶着眷戀,不夾雜任何其他的情緒,這樣吻她。輕吻柔和,氣息相融之間,她感覺他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沒入那纖長髮絲,溫柔的搭在她的頸項上,指腹滑過,輕輕摩擦,那樣的觸感很微妙,阿零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先前在那寢殿內發生的事,倏地羞紅了臉…
片刻之後,他退出來,放她稍微喘息,阿零神色有些僵硬,對上的那雙金瞳裡卻是光澤澄淨,阿零唾棄着自己的不純潔,聽見淺淺淡淡恢復如常的聲線在頭頂響起:“今後濁氣我來幫你調理,不用擔心。”
她擡眼看他,默默點頭,那一刻,忽然感覺到了睡意來襲。
“第三靈格的事也交給我,不要輕言放棄。”他淡淡望下,看着那張微微透出紅暈的小臉上神色開始漸漸迷濛。
“嗯。”阿零迷濛着,在那變得嚴肅的語氣中微微點了點頭。
“清衡的事,我很感激。”他終是伸手把她從水裡抱了起來,擁入懷中,視線齊平。
阿零有些高興,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小嘴輕抿起來:“殿下,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醜?…”
墨瞳輕垂,那白皙的小臉上,將近三分之一的地方都被那微微猙獰的黑紋覆蓋,金瞳凝望,光亮清冷,晝焰行淡淡搖頭:“沒有…,不過原本也沒有太好看。”
話落,阿零擡眼,微微一頓,下一刻輕抿着的嘴角終是彎出了一道淺淺又羞澀的弧,笑了起來。她已經很久沒笑過了,那抹笑容柔柔靜靜,襯着一張小臉清麗可人,他很喜歡她這樣笑,她對着他,就應該只有這樣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揚,那抹鎏金亮色萃上了月華帶上的是最溫柔的光亮,他伸手輕輕撫上她背上的瘀傷,治癒靈氣從掌心緩緩溢出。
黑髮金瞳,姿容傾城,月華之下,時隔四月,心緒平靜之後再一次細細端詳上那張臉,那雙眼,阿零發覺自己竟是有些羞澀到不敢再多瞧。微抿着脣,她開心起來,貪戀的環上她家殿下的肩膀努力往人懷裡鑽,久違了的親近,讓人無比安心,這一刻,心中所有的鬱結淺淺消散,那原本讓她很怕的未來,也變得不再那麼可怕了。
當初她是有多傻,以爲分別,就可以解決一切;她又是有多不該,差一點就做了同前一世的清衡一樣的事,再次傷害了她最在意的人…只是傷感,便在這一刻都放下吧,今後,如常相處,之後的時光不管有多長,她下定了決心一定好好待他,聽他的話,做他喜歡的事,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一定…
心頭那滿滿甜蜜設想下一刻卻是被一抹輕微卻不容忽視的觸感打斷,阿零微愣着僵了一僵,反應了一刻,發覺那不是錯覺!她強撐着擡頭:“…殿,殿下…手…你的手…”
“嗯?”他懶懶輕應一聲,自她腰線一路下滑的掌心微微頓住,金瞳俯看而下,那個樣子很是平靜。
阿零在那樣平靜目光的注視下,漸漸覺得自己很不純:“殿下你的手,在…幹嘛…?”再往下,再往下就要…
對面,那金瞳裡眸光淡淡,看不出任何戲謔或是衝動的情緒,下一刻,就在阿零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自我意識過剩了的時候…“在…療傷,阿零,你是不是疼?”
清淡一聲,四目相對,他低聲開口竟是問得很認真,阿零微愣了一刻,一下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麼,噌的滿臉通紅!她,她是疼,但是!“不…不用了,不疼…”阿零僵硬。
“真的不疼?”他微微皺眉,青雋的容顏在月光下帥得無邊無沿,“可是阿零…你之前,流了很多血…”
這樣的話,這樣說來,有些難以啓齒,聽着更是讓人羞憤想死,他卻是真的關切。之前…他似乎是弄傷她了,那個時候她出了很多血,有些嚇到他,也讓他很後悔,之後心裡一直惦記着這個事,放心不下…
阿零的臉在這一刻紅得能滴出血來!
殿,殿下他…是,是天然呆麼…!治,治癒靈力什麼的,那是要直接接觸才能生效的好麼…!她,她直接接觸…簡直是要死了要死了!
“真的不疼!不許碰!會好的,讓她自己慢慢好!”阿零忍着睡意,大腦當機,一下啞着嗓子吼出來!
怒吼出聲,伴隨着紅得徹底帶着嬌豔的小臉,晝焰行一頓,倏然,有些反應了過來…
不過,他之前真的是沒有意識到麼?還是,他潛意識裡惡劣的因子又爆發了一次,不然這時候,看着那張總是清淡的不像話的小臉上突然有了這樣精彩萬分的表情,他突然就有些興奮了,有些停不下來?
薄脣輕勾,彎出的那抹笑意,忽然有了些危險的肆意,他輕笑了一下,低低沉沉的聲音從胸腔深處傳來,似許久都沒有這樣開心過了。~他的小阿零,他的小寶貝,是真的好玩,怎麼這麼好逗,想着,笑着,在她微微警惕的目光中他傾身湊近她紅紅的小耳朵,靠得很近很近,開口說話的時候,脣齒都細細研磨上了她的肌膚;阿零僵着,忍着,本就敏感的地方被刺激得一陣陣麻,她偏頭躲,感覺他緊跟過來,涼涼的聲線抵在她耳畔,淡淡的從齒間溢出,結果那是她長這麼大經歷過最曖昧的曖昧!
他說,阿零,真的傷了,我怎麼放得下心?如果你不願意我碰,那等明天你好些了,自己來?
等你明天好些了,自己來…
自!己!來!
上一刻海誓山盟的氣氛,這一刻全然天崩地裂,他那樣笑的時候她已經猜到了尺度會很大,卻還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大這麼大!一定是故意的,一定從最開始裝純潔開始就是故意的!阿零淚崩,怒目圓瞪,看着他笑出聲來,眉目舒展,那樣真心的愉悅肆意的張揚浮現那樣一張驚爲天人的臉上,讓她愣着移不開眼,呆着,說不出一句生氣的話來…
好吧,又美人計,又故意驚豔她…阿零心中憤憤,這哪裡是天然呆,分明是大惡魔!想着,卻又是忍不住彎起嘴角,她已是有多久沒有見過殿下這樣笑了?他這麼開心,她哪裡還能真的生氣?想着,困着,下一刻丫頭終於實在撐不住了,躺回那溫暖懷抱,好好抱好,心中無奈卻也開心,她偏頭蹭了蹭他的肩膀,終於安靜下來。
小聲的嘟囔,進入夢鄉的前一刻,輕輕散在他耳邊,她說,你一定是故意的,我討厭你…
他不再逗她,抱着她從水裡出來往竹林後的小屋走,聽見這聲軟軟的威脅,那恢復如初的親近,讓他輕輕斂瞳,淡淡一笑。
下一刻他低頭,毫不嫌棄的在丫頭覆滿了黑紋的半邊小臉上親了親,便是知道她已經聽不見了…
“討厭我?可是阿零,我愛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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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最近老是大修哈哈,因爲碼字每次到最後一部分都超困啊寫得完全不合心意嗷嗷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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