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半躺在雪堆上,擡手撣了撣覆在肩上的冰雪,同我這樣說,他說,“不小心,跌了。”
那時候,天空乍現的陽光又躲回了雲層的後頭,取而代之的是雲層裡頭紛紛揚揚落下的小雪。
那時候,他一身青衫幾乎被花開的雪浸透,嘴角仍然含着笑,可眼裡頭的笑意缺未染上萬分之一。
那時候,他張開含着笑的嘴,同我說了什麼,可風太大,我沒聽清……
我攏着袍子,往回挪了兩步,慢悠悠的挪到司馬邵的面前。他也沒有急着起來,仍維持方纔同我說話的姿勢,半躺着看我慢悠悠的挪到他面前站定,脣邊的笑意好似更深。我鬆出一只抓着袍子的手,往他面前伸了伸。“地上冷,起來罷。”
他伸出泛青的手搭上我捂的有些暖意的爪子,那一瞬間我從頭到腳狠狠的抖了一下。他的手,不應該比我還冷,少時他身子不好,常年撐着藥,體質難免泛涼,爲此師傅沒少用補藥。可如今……我擡起頭對上他的臉,可如今,他應當全好了。
司馬邵張了張嘴,沒發出聲來,抿嘴又垂下頭斟酌了半晌,擡起頭的時候,一張同少時一樣的表情,聲音裡也泛起些可憐,“姐姐,劭兒疼。”
堅強了好多年的心彷彿一瞬間找不到支撐,他拽着我的手猛的把我一拉,倒進了雪堆裡,漫天的冰冷向我襲來。我顫巍巍的張開嘴,“劭兒……”
“姐姐,劭兒疼,好疼。”司馬邵伸着顫抖的手摟着我,將腦袋靠在我肩上,聲音裡頭也添着顫。
我不知道要同他說什麼,只能伸着沒有被環住的手輕輕拍着他的背,低聲哄着孩子一般的口氣道:“天涼了,劭兒。”彷彿他方纔什麼都沒有同我說,什麼都沒有告訴我,那個他說的秘密還是一個秘密。我的劭兒,還是以前離不開我照顧的司馬邵。
雲層裡頭的雪不停的往
外冒,越下越大,沒有一盞茶的時間,我全身都被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我推了推擁住我不動的劭兒,同他道:“下雪天冷,回屋裡頭歇着,若是在這睡着了怕是醒不過來了。”
“恩……”他鬆開我,擡手扶着我起來,伸着手將我推向門邊。
我被他推的踉蹌了幾步,又裹了裹被雪水浸溼的袍子往前走了兩步,再回頭看他。沒料想,這一看幾乎擊垮了我的最後一根支撐。漫天白色的積雪上,那一片染紅的雪色,紅的刺痛了我的雙眼。我鬆開抓着袍子的手捂住嘴,才發現,我的手上也滿是血,白裘上也滿是血,方纔我摸到的,不是被積雪浸透的外袍,卻是被他的鮮血染的溼透……
我失了聲一般的尖叫,奮力的往那雪堆飛奔了兩步,不知道是老天爺覺得我前半生命太好,還是司命的命格簿子被恨我的人偷了去,才叫我分分刻刻都在失去,都在失去我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那兩步,是我這輩子最不想走的兩步,是我這輩子走的最遠的兩步……那被鮮血染紅的積雪淌在地上,源源不斷的淌在地上。
“劭兒,劭兒,劭兒,劭兒……”我奮力的扯開礙事的外袍,幾乎飛一般的撲到被染紅的雪堆上,一刻不停的叫着他。那時我覺得,我失去他了,我失去了支撐我走到現在的最後一根柱子,
雪越下越大,我扒開積雪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它積起來的速度,我只能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不停的扒開將他掩埋的積雪,直到那血水同化開的雪水徹底染紅了我的衣裳,紅的那樣豔麗,紅的那樣好看。
“劭兒你在捉弄我嗎?你的病明明都好了,大好了,全好了。怎麼還會這樣,爲什麼還會這樣。”
“劭兒,你起來,我帶你走,你想去哪兒我就帶你去哪兒,只有我們兩個。”
“劭兒,我們去找項伯,奇羅門的醫術在他哪兒,子言能治好你,我也
會治好你。”
“劭兒……劭兒……別離開我。我求你,我求求你……”我趴在那堆的厚厚的雪堆上,哭的毫無模樣可言,雙手還在不停的刨着血,“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你應我一聲……我求你……劭……”
他終是沒能起來,也終是沒能應我一聲,然後擦擦脣邊源源不斷涌出的鮮血,同我說,“我最聽你的話呀。”“其實我方纔是嚇你的。”或者,同我說,“我這麼疼你,怎麼捨得留你一個人在這世上。”
劭兒,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不是我的東西,求不來,我硬是去求了,才弄丟了那樣多原來屬於我的幸福同安穩。
那天,不停下的大雪,同我漸漸失去溫度的心一起,終於不見了蹤影。太陽撥開雲層給了個全臉,可我的心撥不開纏着它的雲層,它大概永遠出不來了,它大概永遠都不想出來了,永遠被那一場大雪埋在地下,同那個身穿一襲青衣的孩子一起。他怕一個人,他怕黑,所以我要陪着他,永遠陪着他。蜀山的時候他怕,來了這戰亂不斷的年代他也在怕,現在,他還在怕。雪底下那樣冷,他身子不好,一個人怎麼能照顧好自己。
那天,我終於刨乾淨了堆在劭兒身上的積雪,他的袍子仍然是青色,領口卻被大片大片的血染了個通透。我抱起他的身子,輕聲問他,“你想去哪兒?”
然後回答自己,“我知道你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我帶你去。”
我抱着他冰涼的身子,從日落坐到月升,後半夜又下了一場大雪,我將白裘緊緊的裹在他身上,自己好像感覺不到冷了。
我同他說,“再開出太陽的時候,我就帶你走。”
可惜,那天之後,再也沒有開出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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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