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三人皆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漸行漸近的馬蹄聲。前方一旗黃塵飛來,來人大喊道:“七殿下,急報。”
上官熙華一怔,瞥了面色微驚的白霓裳一眼,安撫地笑:“莫慌,此處離扶蘇不過十幾裡,不會有事的。待我出去瞧瞧是個什麼情形。”
白霓裳心神稍定,遂衝他笑了笑。
結果上官熙華這一去就沒再回來,倒是留下了宋玉一路護送着她們到扶蘇。白霓裳眼見車駕再次啓動,上官熙華卻沒回來,心下不由有些擔心。
宇文飄雪瞧見她眸中的焦慮,不免出言安撫:“霓裳,別擔心,他不會有事。莫說這兒本就是他的地盤,即便是在天下任何一處,亦沒有人有能耐爲難得了他。”
白霓裳想想也是,不由悵然一笑:“也是,我想太多了。”
宇文飄雪靜靜微笑:“霓裳,你很關心他。關心則亂。”
白霓裳一驚,隨即坦然微笑:“是啊,我很關心他。怎麼能不關心呢?他是這段時日以來唯一一個不算計我的人。他幫我逃離洛陽,爲我安排好一切,只是因爲我是我,不是因爲那些表面上的東西,諸如我的美貌、我的身份地位,或是其他。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從我身上獲取什麼,或是利用我去達到某種目的。在我心裡,上官熙華是真正的君子,亦是我引爲知己的人。”
宇文飄雪沒有說話,低頭喃喃道:“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尤其是在一個男子與女子之間。他如此幫你,心意昭然若揭,偏偏你卻不懂。”
進城的時候已是暮色四合,藍絲絨般深濃的夜幕下,華燈初上,街道兩旁擺放了琳琅滿目的商品,吆喝聲不斷,行人肩踵相擦,熱鬧非凡。
依照上官熙華之前的吩咐,宋玉最後將白霓裳等人安置在了一處隱密的別苑,名字倒起得十分清雅--瀟湘館。白霓裳當時就聯想到了《石頭記》裡林黛玉住的那瀟湘館,再想到兩人那夜的對話,原是悵惘的心緒,不知爲何卻“哧”的笑出聲來。此舉不由引來了衆人疑惑的目光,她憋住笑,倒是不好開口說話。
宋玉卻急急解釋道:“白姑娘可是不喜歡這名字?其實這兒原來並不叫這個名字的,是叫月滿樓。我也納悶得緊,公子什麼時候竟改成了這個名字?”
聽了宋玉的話,白霓裳心頭不禁有些異樣,總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是哪兒。她不再搭腔,此話便也就此打住不提。
走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寬敞的四合院落,中間的院落裡栽滿了不少月季花,微風拂動,亂紅輕顫,宜人的花香撲鼻而來,很是鮮妍明媚。饒是對月季不甚感興趣的白霓裳亦露出了一絲微笑。院裡頭還植有幾株芭蕉樹,疏落地種在角落裡,翠綠欲滴的大片葉子層層垂落,倒也趣味盎然。
房間早已有人提前收拾好,宋玉一路引了白霓裳等人過去,指了各人的房間,然後吩咐侍女將行李放好。白霓裳坐在榻上環顧屋內的擺設,窗明淨幾,輕紗帷幔,牆上懸掛幾幅字畫,雖不是十分的華麗,卻也清雅精緻。
宋玉注意到她的目光,忙笑着解釋:“原本是想着將屋子收拾得華貴些的,可公子說了姑娘不喜奢華,這才佈置得簡單了些。”
白霓裳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我很喜歡。你家公子有心了,請代我謝過公子。”
“是,白姑娘喜歡就好。”
宋玉見一切已安排停當,忙又說道:“趕了好些天的路,白姑娘想必也累了。我就不在這兒打擾姑娘歇息了,先下去吩咐廚房給姑娘準備晚膳吧。”
不想白霓裳卻喚住了他,“請留步。”
宋玉頓住身子,回頭問道:“白姑娘還有何吩咐?”
略一遲疑,白霓裳問道:“你家公子可是遇上了什麼要緊的事麼?怎麼一直不見他回來?”
宋玉的面色一黯,垂下頭去,躊躇半響,聲音低沉緩慢:“今兒個宮裡來人急召公子進宮,說是公子的母妃賀蘭貴妃病得很重,怕是不好了。公子向來很孝敬賀蘭貴妃的。”
白霓裳手中的杯子徑直摔了下去,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青瓷做的杯子落在堅硬的大理石上立時碎裂成無數棱片
,閃着森森的暗光,寒徹心肺。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她自幼就沒了父母,倒不曾經歷過親人離世的哀痛。只是將心比心,她想,要眼睜睜地看着摯愛的親人撒手離世,上官熙華的心裡必定很難過吧。若不是因爲她,他或許早就回到賀蘭貴妃的身邊了。如此一想,心下越發難過起來。
宋玉沒再多作停留,轉身默默離去。倒是房內忙着收拾行李的畫扇與琳心聽聞動靜趕了出來,連聲問:“姑娘這怎麼了?怎麼臉色這樣難看?”
白霓裳只覺得頭突突地疼,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擺了擺手:“沒事,就是身上有些虛寒,扶我進去躺一會兒就好。”
畫扇二人見她臉色發白,不敢再問,忙扶了她進去躺下。
服侍了白霓裳睡下後,畫扇拉了琳心到外頭,低聲道:“琳心,你先照顧着姑娘。我有事出去一下。”
琳心點頭,“好,你去吧。姑娘這兒有我呢。”
畫扇似有幾分心不在焉,步伐匆匆地離去。畫扇這一走,四下裡驟然安靜下來,微弱的燭光閃閃搖動,窗紙上映出女子一張瘦削的側影。琳心坐在椅子上,背對着光,臉上殊無一絲笑意。她的眸子與紅燭一般閃爍不定,懷裡的那張紙條像是烙鐵般燙在她的心上,灼灼生疼。主上命她務必阻止白霓裳回長安,若是勸說無效,便只有最後一條路了。那張紙條其實早在出洛陽之前就傳到了她的手裡,可這一路行來,她卻遲遲未動,心裡掙扎得厲害。每每想到要對白霓裳動手,她藏在袖中的手就抖得厲害。那個本是自己情敵的女子,她對待外人冷面冷心,絲毫不會心慈手軟,可她卻是那般地信任自己,在自己生病時會守在身旁精心照料。她對她從來不是主僕之間的呼來喝去,而是視若姐妹般的在乎。她不願對她下手,可若是不殺她,自己又要如何回去跟主上交待呢?主上必定不會饒了自己的。不,她還不想死。想到這兒,琳心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僵硬地站起身來,腳步遲緩地走到白霓裳牀前。許久許久,她的手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作勢就要刺向白霓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