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成年人了,要爲自己的決定負責。”鄭予安語氣十分冷靜:“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被他氣出內傷,想要踩他一腳又捨不得,只好狠狠跺了跺地板:“鄭予安,我討厭你!”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臥室衝,結果被鄭予安輕鬆地抓住。
他握着我的手腕,既不讓我走,也沒有把我往回拉,我們在樓梯口僵持不下。
我心裡一酸:鄭予安老是這樣,理智地拒絕我靠近,又溫柔地阻止我離開,他真的不知道這樣的折磨對我而言有多痛苦嗎?
五年來獨處異國他鄉的孤獨和委屈在這一刻突然爆發,眼淚漸漸浸出眼眶。
國外的時候不哭,跑回來哭,就這點出息。我自覺這反應矯情過頭,立刻仰起頭,努力收回眼淚。
鄭予安依舊沉默,雙手扶上我的肩膀慢慢把我轉向他。
他的動作雖然很輕但是並不允許拒絕,我避無可避,只好像鴕鳥似的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他的手掌很熱,捂得我臉有些發燙。
他溫柔地替我擦去臉上的溼意,還替我把濡溼的耳發順在耳後:“月月,我做得不對的地方你直接告訴我,爲什麼要亂髮脾氣?”
鄭予安越理智就越顯得我可笑,我更加地不敢看他。
我想要把臉偏向一邊,卻被他給攔了回來:“月月,你是我鄭予安的女兒,我的確覺得只有最好的男人才配得上你,但是你的幸福纔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
心臟像是被螞蟻咬了一口,又酸又澀還有點痛,我自暴自棄地吐露心聲:“在我心中你纔是最好的男人,我只想要你,你給不給?”
鄭予安的嘆息很輕,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我開始心慌,不想聽他接下來的話。
他把我摟進懷裡,嘴脣緊貼着我的額頭,滾燙的呼吸幾乎要把我灼傷。
“月月,我是你叔叔……”
我的眼淚還在不斷地滾落,根本睜不開眼睛。我胡亂搖着頭:“你不是,你當年是被拐賣到我家的,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但是我收養了你是真的,法律上你就是我的女兒。”
“我不是!我查過了,你收養我的時候根本沒到三十歲,我們的收養關係無效!”
我掙扎得太用力,頭髮全都被淚水打溼,胡亂粘在臉上,狼狽至極。
鄭予安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頭,引導我理順呼吸。他從亂髮中清理出我的臉,輕輕捧在掌心:“外人眼中你就是我的女兒。”
這是我一直逃避的問題,娛樂社會,八卦就是最大的養分。
外人無從窺探的豪門世界突然爆出養女和養父攪在一起的醜聞,會被如何扭曲誇張成爲衆人餐桌上的閒談話柄,我能夠想象出來。
我努力睜開眼睛,眼淚之外是鄭予安影影綽綽的臉,我空茫地盯着他的影子,一字一句道:“鄭予安從來不是在乎世俗眼光的人,你又何必用這個理由來拒絕我。”
鄭予安的聲音依舊理智,和瘋子一樣的我形成鮮明對比:“月月你太小了,還分不清愛情和親情,所以纔會把對父親的崇拜和迷戀當做喜歡。等你長大之後,回想起這段感情你自己也會發笑。”
“我從來沒把你當成過父親,我也不小了,我知道我對你的感情究竟是什麼。”視線漸漸清晰起來,我緊緊盯着鄭予安,不放過他一絲表情:“分不清的人是你,你敢不敢和我打賭,賭你一點都不愛我,賭注就是你的婚約。你贏了,我自動滾出你的世界,從此再不打擾,你輸了,就娶我。”
鄭予安難得狼狽地避開我的視線:“我已經訂婚了。”
我像一隻鬥雞,昂着頭,步步緊逼,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訂婚可以取消,結婚可以離婚,沒有真心的婚姻是對愛情的褻瀆。”
幾秒鐘的時間,鄭予安已經把狼狽收拾乾淨,又恢復成那張冷靜理智的臉:“婚姻不是兒戲,月月,你不要再任性。”
他用強硬的態度結束了我們的爭論:“我不想再聽到這個話題,回房間洗澡睡覺。”
難過到極致,我反而笑了:“好,我可以不再提這件事,只要你說一句:你,鄭予安,從來就沒有愛過我鄭新月,從前沒愛上,將來也不會愛上!”
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多瘋狂。
爲了鄭予安,我用五年的時間學會了優雅和虛僞,我可以和林昕蓉互相捅刀,流着血也能笑談今天天氣真好。
但是在他面前,我的所有伎倆都變得拙劣可笑,像是馬戲團裡娛人的把戲。
鄭予安平靜地看着我,眼神裡的冷靜和無奈都很清晰,像是雪水裡的冰凌,刺得我遍體鱗傷。
我在眼淚再次決堤之前逃回了房間。
縮在浴室的角落,冰冷的水從頭頂傾灑而下,把我和周遭的世界隔離開,我痛快地大哭着。
這個男人我愛了十年,可是在他眼中我的愛只是個幼稚的笑話。
被最愛的人親口宣判死刑,絕望像洪水席捲着我,而我連掙扎都懶得再掙扎一下。也許我回國就是一場自取其辱的悲劇,我應該按他希望的那樣老死在異國他鄉,至少能保全那五年的美好回憶。
恍惚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南方山坳裡的小山村,匍匐在爸爸長眠的土堆上,冰冷的雨水敲打着我。
“哈哈哈,下雨天不打傘,陳大傻家的小傻子!”陳家旺的聲音就在不遠處,還有他的一羣跟班。
“啪”有什麼東西砸在我頭上,黏黏地順着雨水滾進了頸窩,我沒有動。
“小傻子,你幹嘛不躲啊?”
陳家旺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遠,逐漸聽不見了,天地彷彿都跟着旋轉起來。
我下意識地緊緊擁着懷裡的泥土,就好像擁着爸爸的懷抱一樣。
我的腦袋很混亂,奶奶、媽媽、爸爸的臉在我眼前不斷晃動。
奶奶踮着小腳嘟嘟囔囔地走出了院子,接着是媽媽揹着揹包偷偷摸摸跑出去,最後是爸爸傻乎乎地朝我笑着,從背後變出一朵鵝黃色山花。
我接過花,擡頭看着爸爸,爸爸的頭上突然流出了血。
我踮着腳去捂,卻怎麼也捂不住,刺目的血水不斷從指縫間流出。
我急得快要哭了,爸爸依然是笑嘻嘻的模樣,他朝我揮了揮手,接着也轉身向外走去。
我想說爸爸不要走,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門外一片空茫,什麼也沒有。
我終於哭出了聲音:奶奶、爸爸、媽媽,你們不要走啊!我會很乖的,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誰來都好,死掉也好,我不要一個人,我會害怕啊……
“月月,牙齒鬆開……快點呼吸……”
恍惚間我聽到了鄭予安的聲音,他的聲音像是撥開迷霧的燈塔引導着我。
我不由自主地聽從他的命令,慢慢放鬆了緊咬的牙關,一點一點地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我猛然睜開眼睛,發現鄭予安正擔憂地看着我。
腦袋裡充斥着很多畫面,撐得我頭疼,我痛苦地想要爬起來,卻被鄭予安給按了回去:“你發燒了,先吃退燒藥。”
我愣愣看着他,不明白我是怎麼從浴室跑到牀上的,也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鄭予安把藥喂進我嘴裡,又把水杯遞到我脣邊:“把藥吞下去。”
我的頭昏昏沉沉,根本沒辦法思考,就着杯子乖乖吞了一大口水。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熟練地塞了一顆糖在我嘴裡,順手在我頭上拍了拍:“乖了,不苦。”
大約藥裡有安眠的成分,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感覺有人在我身邊一直照顧我,替我蓋被擦汗,甚至還替我刷了牙。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牀頭的溫水證明着昨晚的一切不是夢。
鄭予安已經不在了,我慌忙跳下牀,奔去他的房間。
沒有人。
書房也沒有人。
經過昨晚的鬧劇,他已經不想再見我了麼?
不爭氣的淚水又一次爭先恐後地跑出眼眶,昨晚的夢境印證着現實,奶奶和爸爸去世了,媽媽和予安不要我了,無論我多麼努力,我愛的人都會離我而去,我在這世上始終是孤獨的。
心臟像是被切掉一塊,疼得厲害。我慢慢蹲下,張大嘴努力呼吸着,想要適應這種疼痛。
“怎麼跑出來了?”
我驚喜地擡頭,鄭予安正皺着眉站在我面前,手上戴着大大的隔熱手套,端着一口冒着熱氣的鍋。
原來他還在,失而復得的喜悅讓我忍不住傻傻笑了起來。
鄭予安奇怪地看着我,嘀咕道:“燒傻了麼?”
說完脫下手套就要來摸我額頭。
我拉住他的手搖了搖:“予安,我腿軟,你抱我回去嘛。”
鄭予安不疑有他,長長的手臂輕鬆從我兩腋穿過,眼看就要把我提起來。我趕忙叫道:“要公主抱!要公主抱的!”
他不耐煩地砸了下舌:“麻煩。”
我假裝聽不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我生病了嘛。”
然後看着他的耳尖慢慢變紅,心裡偷偷笑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