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黃茵的一臉哀慼,我似乎顯得有些冷血:“你是我媽媽?你逃跑的那天,我被綁在凳子上哭到嗓子啞掉你也沒有回過頭,那個時候你忘了你是我媽媽了麼?爸爸去世之後我被村裡人當皮球似的來回踢,三天只吃了一個餿饅頭的時候你在哪?既然你選擇了各奔前程,就別回來我面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也別把收錢辦的事演得這麼逼真。你離開時我只是年紀小,不是沒記憶,更不是沒智商。”
黃茵蒼白地解釋道:“月月,媽媽那時——”
“你不是我媽媽。”我飛快地打斷她的話:“黃茵,你不就是要錢嗎?我給你。如果你還要和林昕蓉攪在一起抹黑鄭家,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月月……”
我把印有我聯繫方式的名片塞進她的手裡,不再理她,直接回到了王桓的車裡:“王桓哥,開車吧。”
王桓還在和那些人扯皮,看到我回來有些詫異:“怎麼這麼快?事情說完了嗎?”
他是鄭予安的傳聲筒,被他知道就是被鄭予安知道,所以我把臉扭向窗外,快速回答道:“說完了。”
王桓沉默了一下,還是按照我的要求發動了汽車。
顧晨城打開門時,我正坐在客廳延伸出去的飄窗上,房間裡一片黑暗,外面則是一片燈海,無數的汽車尾燈排成兩行向前奔馳着,在這個路口交匯轉眼又在下一個路口分開,像是沉默而忙碌的螞蟻,搬運着爲冬天準備的食糧。
“鄭新月,吃完飯了嗎?”
顧晨城的出現打碎了禁錮着我的孤獨感,他有些兇巴巴的語氣在這一刻也變得格外溫柔。我從飄窗上跳下來,順手按開了燈:“吃過了。晨兒哥哥,怎麼這個時候來我這兒了?”
顧晨城看了看我,道:“你去見黃茵了?”
“嗯。”
“怎麼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顧晨城自若地在沙發上坐下,比我還像這間屋子的主人。他朝我勾了勾手,問道:“怎麼個不一樣法?”
我順從地在他身邊坐下,慢慢說道:“我本來想當着她的面把她痛罵一頓的,畢竟她拋棄了我這麼多年。”
“嗯,”顧晨城專注地望着我:“結果呢?”
“結果她現在又老又幹枯,似乎拋棄我之後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去。我的生活比她好了上百倍,好像沒有什麼好抱怨她的。可是我又偏偏不甘心這樣原諒她,晨兒哥哥,我是不是太小氣了?”
顧晨城擡手敲了敲我的額頭:“鄭新月,說你蠢你還真就蠢上了。”
他的手勁很大,用指節敲人的時候很痛,我幾乎要懷疑額頭上是不是起包了。他認真看着我道:“你的生活變好和她屁關係都沒有,而她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職責是鐵打的事實,任她說破天都沒辦法改變,所以你不原諒她是正確的。你又不是耶穌他媽,沒義務原諒傷害你的人,明白嗎?”
“明白了。”顧晨城的貓兒眼閃爍着光芒,我不敢說出半個“不”字。
講道理的顧晨城似乎瞬間變得成熟起來,我不由自主地把他當成了我的人生導師:“晨兒哥哥,我今天和黃茵談判了。”
“嗯?”顧晨城挑了挑眉,瞭然地問道:“失敗了?”
“……”我忍不住把臉埋進掌心裡,自暴自棄地坦白道:“不僅失敗了,我還她面前落荒而逃,好丟臉。”
“蠢豬。”顧晨城捏着我的腦袋胡亂搖晃了兩圈,我被他晃得腦花亂蕩。他慢悠悠說道:“你丟臉的事還少了麼?有什麼好擔心的。”
“……”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黃茵對我來說就是一個路人,我長臉丟臉都和她無關。
顧晨城滿不在乎地說道:“之前瞞着你,是怕你知道了難過。現在你人也見了,態度也明確了,剩下的事交給我辦,你就當黃茵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就行了。”
這個小霸王,看他的態度似乎要對黃茵使用一些不太正當的手段。黃茵瘦小佝僂的背影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我似乎有些不忍:“把她趕走就行了,她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雖然我認同在法律無法起作用的時候使用暴力,可是我們只是普通人不是法律的化身,沒有資格審判懲罰他人。
“……知道了。”顧晨城看了看我,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罵我爛好心。他看了看腕上的手錶,道:“時間還早,要不要出去吃夜宵?”
他居然還戴着我之前送他的手錶,我心裡一跳,沒敢再看第二眼:“嗯,好。”
顧晨城站起身率先走到了門口,然而打開門之後並沒有走出去:“你怎麼來了?”
“晨兒哥哥,誰啊?”我好奇地跟了過去,卻在看到來人之後愣住了:“予安,你怎麼會來這裡?”
這是我搬出鄭宅之後,他第一次到訪,我當時因爲賭氣甚至沒有和他說過新居的地址,大概是他問過了王桓吧。
鄭予安的神色有些疲憊,他看了看顧晨城又看了看我,眼裡有什麼複雜的東西一閃而過,我沒看清。他朝我笑了笑:“你和黃茵談的怎麼樣?”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今天是王桓陪我去的,王桓哥不可能不向他彙報情況,他爲什麼會跑來問這樣的問題?不過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不太好,我可能失敗了。”
鄭予安抿了抿脣,似乎有些不高興,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
“不去哪。”顧晨城搶在我前面做了回答:“你找鄭新月有事的話,進去說。”他又轉頭對我說道:“你們聊吧,我回去了。”
等到顧晨城離開之後,門口就剩下我和鄭予安兩個人。鄭予安似乎心情不太好,空氣都跟着他的眉頭一起皺緊了,而我的心也跟着空氣一起皺着。
這裡的安保很好,不會有記者之類的人出沒,可是我也不想讓鄰居看到這樣的場景,所以我朝門裡讓了讓:“予安,進來再說吧。”
鄭予安踱步走了進來,他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我的新家,隨口問道:“房子是顧晨城幫忙裝修的麼?”
“不是,買的精裝房,沒有再裝修。”我從廚房泡了熱可可過來:“予安,怎麼會這麼晚來這兒呢?”
我的公寓在香江區的最南邊,鄭宅在富江區的北邊,車程絕對超過了一個小時,我想不出有什麼事情讓他晚上趕着來我家的。
“……打你電話沒人接,我過來看看。”鄭予安輕描淡寫地問道:“月月,你已經見過黃茵了,你想怎麼處理這件事?”
這個問題之前已經和顧晨城討論過了,我也答應交給他處理,不再過問:“晨兒哥哥答應幫我處理了。”
“……好吧。”鄭予安放下杯子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你該洗澡睡覺了。”
他說話的語氣像個標準的監護人,讓我無從挽留,只好任他走出了大門。等到大門重新合上,我才頹然地癱倒在沙發上捂住了臉。
晨兒哥哥已經這樣幫我找機會了,我卻沒辦法和鄭予安多說幾句話。我原來以爲我們的阻礙是林昕蓉,可是沒了林昕蓉我和鄭予安之間依然隔着些什麼。他的溫柔是長輩對晚輩的溫柔,而不是戀人對戀人的溫柔。
他已經拒絕我太多次了,南牆都快被我撞塌了,也沒有什麼結果。我認命了,他對我就是償還爸爸當年對他的恩情,他只是替他大哥養女兒而已。
我從包裡掏出早已沒電的手機充上電源,等到洗完澡回來開機才發現鄭予安之前打了好幾通電話。我沒有接電話,所以上門確認我的情況,這樣溫柔的人卻只能是我的養父,到底是命運太無情,還是我太多情?我不想再想這個問題,重新把手機扔在一邊,倒在牀上開始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電話吵醒的。
我昨晚睡得很不好,依舊是被許多兒時的夢境纏繞着,醒來的瞬間還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我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喂?”
“月月,是我。”電話那一頭響起了黃茵的聲音:“媽媽。”
“你不是我媽。”夢裡的那股恨意延續到了現實,我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反駁了她。察覺到自己情緒失控之後,我捏了捏眉心,放緩語氣問道:“你考慮好了嗎?”
“月月,這個電話是我偷偷給你打的。”黃茵的聲音壓得很低:“我不要你的錢。我答應林昕蓉站出來真的是爲了保護你,過去是我不好,你不信我我也不會怪你。”
我很反感她說話時期期艾艾的語氣,當年決定拋棄我的人是她,沒有人逼過她,現在來裝什麼可憐:“你本來就沒有資格怪我,別在我面前賣乖裝好人。”
“月月……”她似乎被我暴躁的語氣嚇得有些無措,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兩年前我查出來感染了艾滋。”
“哦。”她說的話,我連標點符號都不想信:“久走夜路撞見鬼,挺正常的。”
“月月,我說的是真的。你不信的話,可以看我的體檢報告,甚至和我一起去醫院做檢查。”黃茵慢慢說道:“月月,我得了艾滋,醫生說我也許還能活幾十年也許就只能活幾個月,我以爲我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慢慢熬着又熬過了兩年。這兩年的日子,都像是偷來的一樣,我就忍不住回想我這一生,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月月。媽媽不該把你留在陳家村的,是媽媽錯了,原諒媽媽,讓媽媽向你贖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