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山公墓還是和之前一樣安靜,我穿着黑色的羽絨服站在黃茵的墓碑前,看着幾個工作人員把黃茵的骨灰盒安放在了爸爸隔壁的墓穴裡。
也不知道鄭予安是從哪裡找來了黃茵以前的照片,新刻的墓碑上的黃茵似乎還沒有被疾病困擾,嘴角噙着笑,似乎對生活還有無限渴望。
我其實有些想不通,她爲什麼會選在這個節點自殺。
她的艾滋病還在攜帶階段,並沒有太多的病痛折磨。我給她打了五十萬,所以她的生活也不困頓。她是個對生活有極大渴望的女人,不然她不會拋棄女兒自顧自地奔前程,所以她那麼多折磨都熬過來了,爲什麼會現在想要自殺?
“月月?”
鄭予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才發現黃茵的墓頂已經徹底封好了。
鄭予安看了看我,道:“我在墓園門口等你。”
他體貼地把空間留給了我和黃茵,可是我卻不知道該和黃茵說什麼。在墓前站了半個小時後之後,我最終還是沉默地離開了。
黃茵,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你能比現在過得好。
處理完黃茵的葬禮之後,距離春節已經沒幾天了。工作室那邊也招攬到了一個頗有資歷的華裔設計師,我眼前似乎只剩下採買年貨準備過年這一件事。
鄭予安因爲忙公司的事情不能陪我,和我一起去超市的人是冰姐。
冰姐幫我推着購物車慢慢跟在我身後,而我就在前面仔細挑選禮物。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有很多人對我伸出了援手,我一一挑了禮物給他們,不知不覺東西就已經堆滿了購物車。
在收銀臺前結賬時,我突然在人羣裡見到了很久不見的秦維泰。他的臉色有些暗沉發黃,整個人瘦了很大一圈,如果不是那雙狐狸眼我幾乎要認不出他了。
聯想起顧晨城痛苦的神情,我的心也有些難受,無論我們取得了多大的成就擁有了多少的金錢,在這樣的絕症面前似乎依然是束手無策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寬慰顧晨城,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秦維泰。在他的心中,鄭予安是害死他姐姐的兇手,而我則是整個事件的誘因,我在這個時機出現在他面前也許會更加刺激他。
在我猶豫的時候,秦維泰也看到了我,他沒有我的糾結,直接朝我走了過來:“小月牙,好久不見。”
他的臉上仍掛着熟悉的笑容,似乎心態還不錯。我也笑着和他打了招呼:“維泰哥。”
秦維泰鏡片後的目光閃了閃:“聽說你現在名場情場雙豐收啊?”
我的工作室獲獎不是什麼秘密,他會知道不奇怪。可是我和鄭予安之間的事情並沒有公開,連顧晨城都不能確定我和鄭予安複合了,他爲什麼會這樣肯定?
大約是經歷的陰謀多了,我變得更加多疑:“呵呵,維泰哥說笑了。”
“呵呵……”秦維泰沒有揪着這個話題不放,而是掃了掃被我堆得滿滿的購物車:“買了這麼多年貨啊?準備和鄭予安一起過除夕麼?”
“……沒。”鄭宏國死裡逃生不容易,今年的除夕鄭予安是要回家過的。鄭宏國不待見我,我也不好上門去掃人家的興致,所以除夕只能在家裡一個人過。
秦維泰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對我十分熱情,就彷彿他從來沒有做過那些背後捅刀的事情一般:“一個人過除夕多冷清呀,要不要來我家過?”
“……”他已經得了報應,我也不想和他計較過去的事情,可是過去的事情抹平不代表我和他的關係就變成了朋友:“不用了,除夕是家人團聚,我一個外人去了大家都約束。我給伯伯阿姨拜個早年,除夕就不去叨擾了。”
“……”秦維泰的眼神在我臉上溜了一圈,最終沒有再強求:“哈哈,那好吧,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秦維泰的目光比以往還要陰森,更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了。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趁着話題結束趕緊和他道了別,迅速結賬和冰姐一起離開了超市。
之前關於秦維泰的消息都是由顧晨城轉述的,我沒什麼感觸,他遲遲沒有對鄭家動手,我也只是以爲他看透生死放棄了報仇。然而今天真正見到了生病的秦維泰之後,我不知道爲什麼背後生出了一股涼意。他看我的眼神裡似乎有一絲怨毒時隱時現,比起他放棄報仇,我更願意相信他在醞釀什麼更大的陰謀,臨死也要反撲報仇。
晚上鄭予安來家裡吃飯的時候,我忍不住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他,提醒他提防秦維泰。鄭予安的神色很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秦維泰的動向,他伸手揉亂我的頭髮,道:“傻瓜,這些事我都在處理,不用擔心。你出行都帶着陳冰,不會有事的。”
我暗暗吐舌,也是,我都能想到的事情,鄭予安怎麼可能想不到呢,倒是我操了一把沒用心。不過鄭予安沒事,不代表顧晨城就可以沒事。顧晨城對兄弟情看得那麼重,秦維泰執迷不悟,他氣得絕交,秦維泰患絕症,他又傷心掉淚,如果讓他知道秦維泰報復之心不死,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絕交?秦維泰說不定哪天就會死掉,顧晨城哪裡敢和他鬧脾氣。但是要顧晨城眼睜睜看着兄弟犯錯,他也是做不到的。這件事讓顧晨城知道,只是讓他多一份煩惱而已。這樣一想,我立刻下定決心不會和他多說一句關於秦維泰的事情。
我把買回來的禮物分類包好,一一給賀師韻、王桓哥、冰姐、趙阿姨等人送了出去,就連工作室的同伴都航郵了一份x市特產過去,光是忙這些就忙到了大年三十。
晚上就是除夕夜了,王阿姨是要回家和家人過年的,冰姐我也揹着鄭予安給她放了一晚上的假。所以一大早,王阿姨就在廚房了忙着給我準備晚上吃的菜餚。
等到我睡醒了出來時,桌上已經擺了不少的好菜。王阿姨一一介紹道:“小月,這是中午吃的。晚上吃的菜我都準備好了,都是半成的,你晚上拿出來炒熟就能吃了,烹飪方法我都寫在紙上了,你照着做就行了。”
難爲王阿姨這麼細心底幫我準備年夜飯,我笑着謝謝她。
“不用謝。”王阿姨指了指客廳的茶几,道:“今天又快遞送來,給你放桌上了,快去瞧瞧吧。”
我寄出禮物之後,這幾天陸續有回禮,全都是王阿姨幫我簽收進來的,所以我也沒有覺得奇怪。聽完王阿姨的話之後,我趕緊走到客廳查看包裹。
桌上的快遞包裹很小,大概只有鞋盒一半大小,我一邊奇怪會是誰送來的回禮,一邊伸手拆開了包裹。
紙盒裡放了一隻套了紅色外殼的國產山寨手機,屏幕上的劃痕證明着這是一隻用過的二手手機,我心裡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定了定心神,回頭看了看還在餐廳和廚房之間忙碌的王阿姨,拿着盒子走進了書房。
快遞單上寄件人一塊是一片空白,姓名和地址一個也沒有。寄快遞時只要寄件地址填好,快遞小哥並不會強求客人填上寄件地址,所以想從快遞單上找線索大概是不行了。
我重新打開盒子,拿出那隻山寨手機按下了電源鍵。
手機的屏幕立刻亮了起來,白色的小圈緩慢地轉動着,過了一會兒纔出現了鎖屏界面。不出我所料,寄件人貼心地把手機的電充滿了,我有充足的時間慢慢翻看這隻手機。
我打開短信箱,裡面躺着的大多是各種各樣的垃圾廣告,並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通訊錄裡除了房東、送水之類的瑣碎記錄之外,並沒有一個朋友親人之類的名片。
我放棄了翻找通訊錄,直接點開了相冊,手機裡立刻跳出了一堆的照片。光是看到縮略圖我的心就猛地一跳,照片裡的女人乾癟瘦小,燙着俗氣的棕紅色捲髮,鬆垮的眼睛勉強能看出年輕時是個清秀的女人——黃茵。
心臟在我的胸腔裡猛烈地收縮膨脹着,幾乎要衝破我的肋骨。我努力剋制着發顫的指尖點開了照片,一張張劃過,這些照片都是黃茵的自拍照,看背景大約是在她過去居住的小縣城裡,這部手機十有八九是黃茵的手機了。
過去黃茵被林昕蓉收走了手機,後來她被送進醫院之後,林昕蓉把手機寄還給了她,她還用手機給我打過電話。我掏出我的手機在通話記錄裡翻找着當時黃茵的來電記錄,回撥了過去。
很快一段俗氣的鈴聲就在安靜的書房裡響了起來,巨大的音樂聲震得我的內臟猛地一縮,差點握不住手機。
我趕緊按斷通話,忍不住把視線投向了桌上靜靜躺着的紅色手機——看來,我已經可以確定這是黃茵的手機了。
黃茵已經死了,在我的眼皮底下被安葬在了寶山公墓,她的手機爲什麼會通過快遞送到我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