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陣巨大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地停在我身後時,我立刻知道是顧晨城來了。
顧晨城坐在摩托車上,一隻腳撐在地上:“鄭新月,你髒不髒?這雪都快黑成煤了。”
藉着路燈光,我仔細看了看他,他的眉頭皺得死緊,嘴角也抿成了一條線,貓兒眼半闔着掩去了眼裡的神情。
我接過他扔來的頭盔戴上,擡腿坐在了他的身後:“晨兒哥哥,我們去哪?”
顧晨城一邊把身上的夾克披在我身上一面問道:“你想吃什麼?”
“……”我吃過飯了,什麼都不想吃。看顧晨城現在的狀態,我決定還是找一個能談事情的地方:“去北里居吧。”
脫掉夾克之後,顧晨城的身上居然只有一件t恤和一件毛衣,待會兒摩托車一動保證變成冰柱子。我把夾克重新批迴他的身上,道:“外面好冷,我們開車過去吧。”
北里居是一家中餐館,裝潢像書房大過像餐廳,菜的味道一般,但是環境是實打實的好。
顧晨城煩躁地掏出一根菸叼在嘴裡,擡頭看見對面的我又把煙揉碎了扔掉:“這次回來待多久?”
“過完年就回去。”紐約沒春節,拖久了工作忙不完。
顧晨城點了點頭,沒有在說話。
見了面之後我就已經肯定了,他心裡覺得有煩心事了。他是x市橫着走的小霸王,沒有幾件能讓他煩心的事情,所以他一旦煩心那就真的嚴重了。我看了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把話題引到他身上:“晨兒哥哥,你去醫院做什麼啊?顧伯伯身體還好吧?”
“他好得很,”顧晨城哼了哼:“罵人的時候中氣十足。”
不是家人生病還會是什麼呢?我的眼前閃過秦維泰消瘦的模樣:“……是維泰哥生病的事麼?”
“……”顧晨城咬緊了牙關,沒有說話。
我問秦維泰純屬瞎猜,沒想到真的被我猜中了。我心裡有些奇怪,距離我上次在街上見到秦維泰已經快兩個月了,什麼病綿延了這麼久?
“我好久沒有見到維泰哥了,要不吃了飯之後你帶我去看看他吧。”
“……他得了肝癌。”
顧晨城的眼睛低垂着,雖然睫毛投下的陰影擋住了他的眼神,但是我依然感覺到了他的難過,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
之前我見到秦維泰時以爲他只是動了什麼手術,誰知道他居然是得了癌症,明明他之前還很有精神地和我談條件要我遠離顧晨城來着。意外和明天真的不知道誰會先來,眼下的幸福更顯得彌足珍貴。
“沒事的,晨兒哥哥。”我撫了撫他的背:“現在醫療水平發達了,肝癌也不是沒機會治癒的。”
服務員已經把飯菜端了上來,但顧晨城絲毫沒有動筷子的意思:“醫生說他的一期手術效果不理想,癌細胞有轉移跡象。”
我不是專業醫生,對癌症的瞭解也僅限於知道癌症需要手術和化療。在我的印象裡,我只知道肝臟是一個可再生的器官,切掉還能慢慢長回原狀:“……我以前一個老師也得了肝癌,他在紐約的長老會醫院做的手術,前幾周我還遇到他在中央公園跑步呢,維泰哥會沒事的。”
秦維泰家裡有錢,所以並不存在什麼沒錢治病的說法,這一點已經比很多病人好了太多,所以我對他並不太擔心。
“……”顧晨城不像我這樣輕鬆,他張了張嘴,道:“我查過了,肝癌的五年生存率不到百分之二十。維泰哥他還不到三十歲,怎麼就得了這種病?”
顧晨城現在很脆弱,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我也想問問老天,他是怎麼安排命運的,什麼都沒做過的人早早躺進墳墓裡化作一捧寒塵,犯下累累罪行的人依然能安然地在療養院安度餘生。他爲什麼會製造出疾病和災害這樣可怕的東西?難道是爲了讓人類對他心存敬畏嗎?
“……”我蒼白地安慰道:“沒事的,就算治不好,靠現在的科學手段還是能活很長時間的……”
顧晨城擡頭看了看我,突然屈指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自嘲地笑了:“行了,你又不是醫生,和你說這些做什麼?行了,好好吃飯吧你。”
他粗魯地挾了兩筷子菜堆在我的碗裡:“吃了那麼久的豬食,回到祖國母親的懷裡還不趕緊吃點好的補補,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這頓飯吃完,桌上的菜幾乎沒動,我是因爲吃飽了,顧晨城是因爲沒胃口,不知道做菜的大廚看到這樣的場景會不會懷疑自己的做菜水平。
坐進車子之後,顧晨城轉頭問我:“鄭予安給你規定宵禁了麼?”
我和鄭予安重新在一起快一個月了,可是因爲上一次他的突然變卦,讓我心裡無法安穩。我沒有告訴顧晨城我和鄭予安的事,因爲我總覺得還會有什麼變故出現。
現在顧晨城突然提到鄭予安,嚇了我一跳,不過我很快就反應過來他只是隨口問問我的歸家時間:“沒宵禁,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哪裡還用他管這些。”
顧晨城似笑非笑地掃了我一眼,沒有戳穿我的大話:“去酒吧玩會兒?”
“……”我想說去看看秦維泰,可是我並不擅長安慰人,真要見到他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我沒有說話,默認了顧晨城的安排。
顧晨城一踩油門,車子立刻像火箭似的衝進了馬路。
雖然已經是深冬,但是天氣絲毫沒有影響到153酒吧的火熱程度,整個酒吧擠滿了狂歡的人羣。顧晨城領着我直接上了二樓,二樓是他招待朋友的地方,一共只有四五個人,周思哲也在其中。
周思哲比我還小了一歲多,是顧晨城和秦維泰的小兄弟,現在仍在大學裡唸書,只有週末節假日才能出來找他們玩。他看到我之後立刻迎了上來:“新月姐,好久不見。”
我仔細看了看他,他的眼底也有一絲憂色。大概是因爲不愛哭的孩子的眼淚更燙人,所以我還是對顧晨城的狀態要擔心得多。
顧晨城的臉色一直很黑,250ml一瓶的黑啤酒一個小時就被他灌了半打。據說這種酒主打麥芽香氣並不醉人,可是照他這樣的喝法倒是遲早的事。
在他打開第十瓶啤酒的時候,我的眉頭終於忍不住跳了跳。我一面拉住他,一面示意周思哲把人全部帶走。
顧晨城瞪着血紅的貓兒眼看着我:“鄭新月,你幹什麼?”
我從他手裡把酒瓶奪走,順手把我喝的果汁放進他空掉的掌心裡:“晨兒哥哥,我們出去玩怎麼樣?”
“……”顧晨城狐疑地盯着我:“鄭新月,你搞什麼鬼?”
我把手舉到他面前,做了一個打槍的手勢:“我在美國也有玩槍,要不要去試試我的槍法進步沒?”
顧晨城槍法很好,尤其愛射飛碟,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轉移他注意力的辦法。
“現在?”顧晨城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鄭新月,你是不是腦子有坑?這麼晚了,開車到靶場豈不是到明天早上了?”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伸手把他從沙發上拽起來:“靶場去不了,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玩槍啊。”
銀輝大廈c幢的頂樓是一家大型的室內的真人cs遊戲場,我們去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下班了。我找了他們的經理商量,最後總算達成了包場的協議。
顧晨城被我拖着換了衣服,嘴上不情願地拒絕道:“這些都是假槍,玩着有什麼意思?”
“假槍有假槍的樂趣,”我替他穿好“防彈背心”,拿油彩在他臉頰左右各畫了兩道印記:“只要你拿到十分,我就唱一首歌給你聽。”
顧晨城哼了哼:“那我們應該直接去ktv。”
“爲什麼?”我奇怪地看了看他:“晨兒哥哥,你喜歡唱歌了?”
顧晨城小的時候唱歌五音不全,我很少聽見他唱歌,幾年不見他什麼時候改了興趣,我竟然不知道。
“……”提到短板,顧晨城不自在地轉開臉:“你和我比射擊,今晚你不用幹別的,光唱歌就行了。”
“那可不一定。”我朝他齜了齜牙:“你槍法這麼厲害,總得增加一點難度。等會兒我會和工作人員穿上同樣的衣服,打中工作人員扣分,打中我纔可以得分。怎麼樣?這樣的假槍玩着有意思了麼?”
“……”顧晨城擡手弄了弄手裡的槍,隨便打了兩槍試過手感之後對我道:“去換衣服吧。”
他的注意力總算被轉移了,我暗暗鬆了一口氣,跑進員工更衣室換了迷彩服的同時,也戴上了一張卡通面具。
顧晨城的槍法和眼神都很可怕,只要我們一冒頭,他就能立刻打中我們。如果不是打錯扣分的話,大概我們現在已經全員出局了。
他提着彩彈槍像個山大王似的來回巡視着,爲了不讓他有精力想別的事,我拜託工作人員一定要不間斷地跑來跑去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也混在他們中間不適從他的眼前溜過。
起初顧晨城還有打錯幾個人,到後面基本只要槍響必定是我中彈倒下,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就已經攢夠了十分。
“爲什麼啊?”我不甘心地摘掉面具:“晨兒哥哥,你怎麼知道這個人是我啊?”
爲了避免被他做記號,我們每次中彈之後都有重新換過衣服和麪具,可是無論我怎麼換,他總能夠找出我一槍穿心。
顧晨城面帶得色地用下巴看着我:“你是頭豬,混在人裡太明顯!”
“哼!”我氣得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就知道拐着彎罵我。”
“錯,我是直白地罵你。”顧晨城把槍扔回給工作人員,朝我挑了挑眉:“還等什麼,唱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