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昭做事喜歡先公再私,先清點打包好了要運去京都的冰藍緞,就和何真先告了別,從染坊里拉了鐵心蘭出來,往船屯裡去找秦思源了。
秦思源剛從船屯裡走出來,見到兩人聯袂而來,連忙衝她們使眼色,只是秦雲昭還沒反應過來,一聲“哥”剛剛喚出口,已經又有一行人跟在秦思源後面走了出來。
當先一人年約三旬,風度翩翩,一副中年儒雅美大叔的樣子,後面緊跟着的一人卻是沈瑞。兩人聽到秦雲昭那一聲“哥”,擡眼看向秦雲昭這邊,都是齊齊愣了一下。
秦雲昭連忙半低了頭,拉着鐵心蘭先退到路邊。當先那人卻笑了起來,語氣和藹地問向秦思源:“秦校尉,可是你妹子來尋你?”
宣平侯擔着督軍的職務,他問話秦思源不能不答,只得低了頭應了:“回督軍大人,是的。”
楊承業笑眯眯地看了秦雲昭一眼,話卻依然是對着秦思源說的,還很帶了幾分親熱:“船屯裡都是男子,你這當哥的也忒粗心了,怎麼能讓你妹妹到這裡來呢?”
秦思源心裡莫名就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口中回話卻不慢:“回督軍大人,卑職的妹妹尋常都住在興州,今天是湊巧有事過來;卑職這就讓她們先回去。”
楊承業“哦”了一聲,又看了秦雲昭一眼,笑笑不作聲了。
秦思源走上前幾步低聲打了招呼:“阿昭,你和心蘭先回家吧,兩位督軍大人過來,晚間我還要設宴相請,不回來吃飯了。”並沒有向宣平侯介紹秦雲昭和鐵心蘭兩個人的意思,也不叫她們上前來拜見今天來的幾位大人。
秦思源交待完以後一側身,將妹妹和鐵心蘭剛好掩在了身後:“幾位大人還請這邊走,卑職已經備下了宴席,東野吃食簡陋,這時幸好還有幾尾湖鮮可供入口,還請幾位大人不要嫌棄。”
楊承業點了點頭,跟着秦思源擡步走了,沈瑞走過秦雲昭面前,看了她一眼,纔跟着走了上去。
見這一行人走得沒影了,鐵心蘭忍不住吐了吐舌頭:“今天竟然撞着督軍過來視察船屯了,真不湊巧。”
她可不喜歡跟這些達官貴人打交道,她爹說的對,夏國這些當官的,見面笑嘻嘻的,私下裡卻是會從背後捅刀子,剛纔這個督軍就讓她覺得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秦雲昭也不喜歡這宣平侯看自己的那目光,“嗯”了一聲,只能拖着鐵心蘭先回家去了。
吃完了晚飯,見太陽已經不烈了,阿巧幾個就來約秦雲昭去採蓮子:“去年就在東家買的那片小島邊上種了蓮藕下去,今年倒是長了一大片,東家這時過來,那蓮蓬剛剛結實,就是生着吃也挺好吃的。”又偷偷湊近了秦雲昭說,“我們尋常還到島的另一面泅水消暑,東家去不去?”
那小島尋常是請阿巧她們本地的女子打理的,並沒有男子上島,這個時候,確實是女子難得的一處消暑之處。秦雲昭聽得心動,見鐵心蘭還要守在家裡等哥哥回來,連醒酒湯的材料都備好了,自個兒就拿了換洗衣裳,跟着阿巧幾個搖了小櫓,往小島而去。
秦雲昭先摘了一籃子蓮蓬,又跟大家繞到島後面一片細沙灘上嬉水消暑,玩了個盡興,直到月亮升上了柳梢,才又搖櫓回來。
夏夜裡月色明朗,青石路有着微微的反光,讓人看得清清楚楚,路邊草叢中不時傳來的蟲鳴,更添了幾分意趣。加上今天難得遊了個暢快,秦雲昭心情很好地哼着歌,腳步輕快地往家裡走。
“阿昭。”
一聲低沉醇朗的呼喚,讓秦雲昭哼着的小曲立時斷了音,身形有些僵硬起來,看到前面一株樹下黑影一動,一個人從陰影中站在了月光下,微笑着看向這邊,秦雲昭這才輕吁了一口氣,走上前輕輕福了一禮:“沈大人,你怎麼在這裡?”還把對她的稱呼從“秦姑娘”改成“阿昭”了,害得她剛纔以爲……
“才散了席,先前在席上喝了點酒,我出來散散。”沈瑞漫步走近秦雲昭,鼻間嗅到了她身上新鮮的水氣,和一種極淡的清新的香氣,聲音更是放柔了幾分,“你去採蓮了?怎麼把頭髮也弄溼了?”
因爲天氣熱,秦雲昭嬉水回來後並不急着揩乾頭髮上的水,換了身衣裳後就隨意挽了個懶髻,讓大部分未乾的頭髮都垂散在了腦後;皎然月色下,沈瑞自是看清了她長髮猶溼。
他一走近,一股淡淡的酒香就飄了過來,秦雲昭退了一步,趕在他再次用那種柔情脈脈的語氣說話之前,從籃子裡取了一隻蓮蓬遞了過去堵住他的嘴:“沈大人吃點生蓮子解解酒吧。”
沈瑞“嗯”了一聲,接過那隻蓮蓬剝開,取出蓮子去了皮,卻帶着蓮子芯一起慢慢嚼着吃了,讓蓮芯的苦味混着新鮮蓮子的淡淡甜味一起在舌尖漫開,這才又看秦雲昭:“阿昭,你非要叫我‘沈大人’,跟我這麼生分嗎?”
他自上回在清荷坊跟秦雲昭一聚以後,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再去拜會她,這一次來東野巡視船屯,此時又意外與秦雲昭相遇,讓他心裡忍不住漾起些許驚喜,直接就把幾回縈在心頭的名字喚了出來,聽着阿昭一口一個“沈大人”叫他,心裡有些黯淡的失落。
“民女不敢冒犯沈大人的官威。”秦雲昭可沒心思在這裡聽着沈瑞拉近乎,沈瑞都喝了不少,哥哥應該喝了更多,她得趕緊回去煮蓮子糖水給哥哥喝,因此搪塞了一句後就輕輕一福,“天色不早了,民女該回去了,沈大人也早點去安歇吧。”
秦雲昭身子輕巧一側,就要繞過沈瑞行路,面上突然閃出疑惑,往遠處一棵樹上看了一眼,然後停了腳步看向沈瑞:“沈大人出來沒帶侍衛?”
沈瑞見秦雲昭要走,心裡正欠欠,看她突然又停下來關心地問自己,心中一暖,連忙回答:“帶了的,我讓他們在那邊候着。”
秦雲昭“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告誡了一句:“沈大人還是早點回去吧,小心夜了有什麼驚到大人就不好了。”說完這才走了。
有什麼驚到自己?沈瑞似有所思的看了看剛纔秦雲昭剛纔看的遠處那邊方向,揚聲喚了一名侍衛近前:“去檢查下那邊。”
見侍衛搜索了一陣後低聲跟沈瑞稟報了,餘江也走上前來:“三爺……”
沈瑞擺了擺手:“回去再說。”看來有人早早就防着他了,竟是一時都不放空啊。
餘江不敢再開口,和那兩個侍衛一起,垂手跟在沈瑞後面,心裡卻忍不住嘀咕起來:三爺出來散散酒,竟然老遠就看清來的那人是秦姑娘了,這眼神兒不是一般的好啊,三爺該不會是對秦姑娘起了什麼心思吧?
“沈瑞在半路上遇到了秦思源的妹妹,還跟她說了幾句話?”楊承業將手中的薰香輕輕灑進香爐裡,然後拍了拍手,腦中不由想起了白天看到了那個姑娘,嘴角不由勾了起來。
“沈三不是向來自律,伉儷于飛,於女色上從不在意嗎?”楊承業隨手一拉椅子坐了下來,“看來並不是不在意,而是眼界高啊。”
龔全眼皮一動,輕聲問了出來:“侯爺,要不要屬下……”
楊承業輕擺了下手:“不過沈三應該是第一回來興州,這一段時間也一直忙於正事,爲什麼我感覺他跟那秦姑娘那裡似乎是熟識?龔全,你派人去好好查一查,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難不成這樣底子淺的商戶還真是沈謙留下來暗樁?楊承業摸着下巴,回想起那張清妖豔殊的小臉,黑如墨玉的撩人杏眸,下腹忍不住熱了起來,調*教女密探什麼的,想想都讓人興奮啊。
得知自己的行蹤被人盯着,回到興州後沈瑞忍下了心緒,並沒有再去找秦雲昭。他和楊承業,一個督軍一個副督軍過來興州,這是朝廷各方勢力一番搏弈後的結果,他不能因私廢公。
而且……而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心裡那一團奇怪的亂緒,還是等大戰完結後再說吧。
沈瑞沒有去找秦雲昭,龔全這裡卻已經把秦雲昭的事查了不少出來。楊承業不由也有些佩服了:“想不到這秦雲昭小小年紀也是個人物,居然撐起了清荷坊這一攤子。”
據情報來看,沈瑞能認識秦雲昭,十之八、九是去年秦雲昭押貨上京那一趟結識的。既生的容貌極美,又比平常後宅女子更有一番在外打拼的魄力,難怪沈瑞這樣的翩翩君子都對她似生情愫。
清荷坊還一直接着軍衣生意,沈謙原來跟她也打過交道,聽說關係還很是融洽。沈謙一直獨身未娶,將軍府中又沒有半個通房妾室,他就不信這樣血氣方剛的人能過和尚日子。
這麼一朵開在自家地盤上的仙花,沈謙難道就沒有半點想法,居然沒有把秦雲昭納進府去?除非沈謙不是男人,否則怎麼會不對這樣的女子動心!
楊承業仔細又看了一遍查出的情報,以同爲男人的心理揣測,沈謙怕是當時瞧着秦雲昭年紀小,想守着她長開吧。誰知道秦雲昭會出外行商小半年,等她一回來,血羯戰事又起,這才讓沈謙騰不出手來。
自沈瑞到了興州,秦雲昭從來沒有去主動找過他,十四五歲的女孩子,不正是思春之際嗎?秦雲昭面對沈三這樣的人都不動心,莫不是心裡早有了人,看中了沈四?
楊承業心裡忍不住細細思量起來。庶弟在前方血戰,嫡兄在後面把弟弟看中的女人給搶了,不知道這消息傳到沈謙耳朵裡,他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