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慧再婚是件非常匆忙的事情,匆忙到左恕根本來不及考慮她懷着怎樣的心思。自從離婚以後,楊曉慧就表示自己已經對婚姻失去了希望,她會一直堅持着一個人。所以,即使許經年一如既往地關心着她,她也從來沒有回過頭去,答應了許經年餘生相守的告白。
可是,許經年再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春天剛剛開始的時候,許經年來找左恕喝過一次酒,然後說到自己要去山裡盯着施工的事情。左恕還開他的玩笑,取笑他一個坐在辦公室裡的人,何必裝的那麼貼近羣衆。只是左恕不會想到,這是他與許經年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那天夜裡,在工地上值守的人打電話來告訴許經年,大雨沖垮了山體,剛剛建起來的橋架遭遇了塌方,需要他過去看一下。許經年是工地的直系負責人,雨夜裡他既焦急又慌張,一個人開着車往工地上趕,甚至沒有來得及叫醒剛剛睡下的同伴。他的車拐進了公路旁的山溝,那個地方並不是很深,但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發現許經年出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施救的人員把他從車裡擡出來的時候他的眉頭還在緊皺着,嘴角卻揚起一絲笑容,像是糾結着工地上的狀況的同時突然想到了什麼釋懷的事情。手機裡是沒有發出去的短信,他對楊曉慧說:即使在黑暗裡,也可以找到欣賞美麗的視角,要記得幸福哦。
公司藉此推脫責任,說是許經年開車的時候發短信,才導致了這樣的事故,所以他們拒絕給予更多的賠償。但左恕知道許經年不是這樣的,他絕不會在半夜的時候給楊曉慧發短信,他絕不會在已經休息的時候去打擾楊曉慧的安穩。他那麼愛她,怎麼會注意不到那些她討厭的小細節。
左恕已經很久沒有處理過這樣沉痛的案件了,當他在法庭上一邊哽咽着,一邊發表自己代理意見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精神上的觸動,甚至是許經年公司裡的那些人。沒有費太多的周折,許經年的公司同意了法庭主持下的調解,沒有一絲的推脫。但是左恕沒有絲毫的欣慰,這場訴訟的勝利是左恕不願意去面對的,如果可能,他願意自己永遠都沒有做過律師,只希求許經年能夠滿臉心事的站在他的面前,隨意地拿起斟滿的酒杯。
楊曉慧並不知道許經年出事的事情,新聞上許經年被滿臉血痕擡出來的鏡頭一閃而過,楊曉慧甚至沒有看清楚他的臉。但是那本陳舊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從他的懷裡滑落了出來,被搶救的人員隨意地扔在了一旁。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往後的許多個夜晚,當楊曉慧沉沉睡去的時候,總是會夢到許經年在擔架上伸出手拾起那本書的場景,然後她就會在無限的悲傷裡驚醒過來。
許經年的葬禮辦的非常倉促,因爲他的父母太悲傷了,負責籌劃葬禮的人害怕時間拖的久了,許經年的父母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那天左恕幫着從太平間裡擡出許經年的遺體,看着辦事的人員安靜地給他整理着裝束,感覺他就是要結婚的新郎一樣,而自己是他的伴郎,認真地守護在他的身旁。
整個葬禮左恕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心在跳動,恍惚間他覺得這像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夢,而夢醒來後,許經年會打電話來告訴他,要過來跟他喝頓酒。但是聽着許經年父母幾度昏厥的哭聲,左恕知道,許經年再也不會出現了,他去了另一個世界,甩下了他的悲傷,緊握着他的牽掛。左恕多麼希望楊曉慧能夠來見許經年最後一面,可是她沒有,左恕沒有看到她撕心裂肺的難過。
許經年沒有結過婚,按照故鄉的習俗,在下葬的時候需要放一塊磚在他的身旁,意味着他在臨終之前有個伴。左恕請求了一番,將那本許經年至死都沒有放下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放在了磚的上面,然後看着它陪伴着許經年掩埋在黃土之下。一片哭聲裡,左恕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來世再見吧,許經年,左恕在心裡叨唸着,放佛聽到許經年微笑着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左恕沒有着急回去上班,他在家裡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其間他給楊曉慧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許經年是多麼希望她幸福,所以她必須要堅強的去面對餘下的人生。左恕知道,楊曉慧必定也是愛着許經年的,只是她始終不願意走出那一步,這可能就是命運吧。
其實楊曉慧有着自己的害怕,她怕一旦自己跟許經年糾纏在了柴米油鹽的婚姻之中,他對她那些純真的呵護就會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她恨自己的自私,卻再也追不回來他的守望。但她知道,她要一直幸福下去,許經年會在她所望不見的角落裡看着她,就像他一直以來那樣。
時間過去不久,左恕覺得那天的天氣非常不好,又悶又熱卻沒有下一滴雨。左恕正在老家裡翻看着之前的照片,心裡沉重着許經年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悲傷,許經年苦了那麼久,現在是解脫了吧。他再也不需要隱藏着自己的心事,躲在角落裡遠望着楊曉慧的生活。他會飛的很高很高,然後低下頭來,看着楊曉慧在餘生裡平靜地走過。許經年會幸福的,是的,他會感到滿足而且踏實。
楊曉慧打電話過來,打斷了左恕的沉思。她告訴他,自己下週要結婚了,希望他能夠來。左恕瞬時有些氣憤,許經年剛走不久,楊曉慧何必這樣絕情。但是左恕沒有說出自己的情緒,許經年畢竟是不在了,他不能希望楊曉慧一直沉痛在不願面對的現實裡,那不是許經年願意看到的。左恕祝福了她,答應她自己一定會出現在她的婚禮上。是的,左恕要代替許經年去見證他所一直守護的楊曉慧的幸福。
再婚的楊曉慧臉上看不到一絲悲傷的情緒,左恕一直看着她,卻看不透她的心思。直到交換完戒指,楊曉慧才認真地向着對面的新郎說:我會幸福的,你不要再爲我擔心,我會幸福的。新郎親吻了她,但左恕知道,楊曉慧的話不是說給新郎聽的。因爲此時的楊曉慧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淚瞬間流滿了臉頰。何必呢,左恕心裡絞痛的厲害,自己的眼淚同樣止不住脫眶而出。
楊曉慧結婚了,這一次她沒有看到許經年提前離去的身影,內心裡卻沒有絲毫的彷徨和掙扎。她失去了許經年多年以來的守望,她已經融入生活並習以爲常的守望,但她不能辜負了許經年最後的期許。她的承諾許經年或許永遠都聽不到了,但是她仍然要幸福下去,爲了他一直以來所做出的努力。這是她所能夠給予他的最後安慰,雖然眼前的那個人,那個同自己走進婚姻的人,她感到陌生而又無助。
左恕猜中了楊曉慧的心思,但他不知道如何去勸慰她。這不是最好的選擇,可是能夠讓她怎麼辦。一直以來左恕都覺得許經年的付出是不值得的,畢竟楊曉慧從來都沒有回過頭來照顧着許經年的情緒。但這一刻左恕理解了,許經年自己想必一直都知道,楊曉慧同樣是愛他的,不然他爲什麼堅持的那樣無怨無悔。
如果命運不是這樣地捉弄他們,他們一定是能夠走到一起的吧。左恕心裡黯然,他掏出手機給許經年發了一條微信,那是一條許經年註定收不到的短信。但左恕還是想要告訴他:你的遠望,終究會來到眼前,楊曉慧會幸福的,你且走的慢些,在來世的路上等着她,再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