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恩連日照顧母后,少食少眠,形容憔悴神色戚哀,還要應付妃嬪們的寒暄問候,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可看看自己身邊,除了如寶如珍還能信任,誰還值得託付?
“公主,貴妃娘娘來了。”嬤嬤悄悄地進來告訴德恩,江玉嫺前來探望皇后。
“請娘娘進來。”德恩說着,起身扶了扶髮髻,挽上披帛迎接出來。
江玉嫺款款進來,見了德恩便道:“好孩子,你瘦了很多。”
德恩含笑點頭,默默地將母妃引到母親牀前,只聽江玉嫺嘆氣:“這些御醫平日自視醫術高明,真正要用時,一個個都只會搖頭,實在氣煞人。”
“母妃息怒。”德恩禮貌地說着,“母后今日好一些了,方纔醒來吃了碗藥了。”
“如此最好。”江玉嫺嘆,又溫柔地撫摸德恩的面頰,心疼道:“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別累壞了,一些事總有宮女去做,你但凡盡點心就夠了。你若累病了,姐姐她會心疼。”
“兒臣明白。”德恩垂着臉,並不看人。
江玉嫺也不願久留,又囑咐寬慰幾句便要走了,德恩一路將她送到宮門外,猶豫取捨許久,終於開口問:“母妃,延叔那裡,您查得如何了?”
江玉嫺一愣,她似乎是忘記這件事了,忙得轉了臉色,笑道:“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母妃着人去軍機處問過,奈何這一次他與容將軍的行跡是最隱秘,什麼也問不出來。不過,也不曾聽說宮裡有什麼人被派出去做什麼,大概那件事,純粹是你聽岔了。”
“可是……”德恩欲言又止,那日母后曾說自己將來都不會再操心,難道言下之意,並非如自己所想像?
“好啦,不要多想了。”江玉嫺敷衍一句,便帶着宮女坐轎子離去。軟轎行至半程,江玉嫺忽而對外頭的近侍道:“傳話出去,讓他們做得乾淨些。”
“是。”侍者應諾,與軟轎漸行漸遠,繼而另取小路,往宮外去。
這一邊,德恩正要回母親身邊,老嬤嬤忽而叫住了公主,神情悲傷而憤怒,咬牙道:“這一回娘娘是被人害了,娘娘素昔喜歡聞香,卻不知這香料裡有毒。”
德恩臉色煞白,驚恐地看着嬤嬤;“嬤嬤,您可不敢開玩笑啊。”
老嬤嬤恨得不行,顫抖着嘴脣說:“除了剛纔來的這個假模假樣的瑜貴妃,這宮裡還有誰會算計娘娘?娘娘幾十年在坤寧宮安分地住着,不與她爭不與她搶,她爲什麼還要這樣歹毒?可恨我找不到證據揭發她的惡行,不然一定要上告皇上,叫她碎屍萬段。”
“嬤嬤,你莫胡說,就算是香料有毒,你也不能證明是瑜母妃做的。”德恩雖然這樣說,可她自己好像也不信了。
老嬤嬤流了淚,恨恨地說:“我知道我一個老奴婢是扳不倒她的,我也想好了,如果皇后娘娘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豁出老命,也要讓江玉嫺給皇后娘娘陪葬。她想做太后?去陰曹地府做吧。”
德恩兩耳嗡嗡地響,她漠然地轉身朝母親房裡去,一邊走,心裡便不斷地拷問自己:德恩,是不是你害了自己的母親?德恩,是不是你親手害了自己的母親?
一晃,日子到了四月二十二,本來這一日當是太子大婚,可因爲皇后病重,婚期便無限期地往後推延了。其他尚可,唯獨冊封恆姮爲太子妃的聖旨也遲遲未下,讓江玉嫺很心焦。其實皇帝已經鬆口,但只要不頒佈,就隨時可能變更。江玉嫺之所以要恆姮來做太子妃以至將來做皇后,完全也是爲了兒子將來考慮。畢竟恆家,靠得住。
這晚京城下起了大雨,甚至電閃雷鳴,叫人看着心顫。江玉嫺正準備拆了髮髻就寢,宮女突然從外頭進來稟報:“娘娘,皇后不好了。”
“怎麼不好?”江玉嫺倒淡定得很。
“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啪”的一聲,江玉嫺手中的玉軲轆落在了地上,愣了須臾,即刻道:“更衣,去坤寧宮。”
此時,太醫比任何時候都忙碌地進出坤寧宮,一撥又一撥,就連已卸職養老的御醫院士也被請來,可是任誰也迴天乏力,到最後,一併連針藥都省了,衆人只齊齊地跪在皇帝面前,請罪,致哀。
德恩哭成了淚人,她不信母后會死,哭着喊着讓太醫們再想想辦法,將藥罐金針弄了一地,皇帝見不慣女兒這般,讓衆人守候,自己先走了。
江玉嫺上來勸慰德恩,卻被她用力地推開,衆人只當德恩傷心壞了,並未多想。德恩撲到母親牀前,哭着求她再睜眼看一看自己,可是昏迷的蔣皇后毫無反應,除了那殘留的一絲氣息,便與死人無異。
“出去,你們統統都出去,母后要休息了,不要你們在這裡,出去,都出去。”德恩突然跑來驅趕衆人,推搡着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反手鎖上門,只留下自己一個人。
重新回到母親身邊,德恩淚如雨下,哭啞的嗓子裡仍不斷地發出呼喊:“母后你別扔下我,求求你別扔下我。”
連續的哭泣讓德恩極度勞累,伏在母親身上哭着,漸漸便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忽而感到有人撫摸自己的後背,猛地驚醒,果見母親睜開眼了。
“母后!”德恩一喊,又哭了。
“霖兒,母后大概要走了。”蔣皇后似乎是迴光返照,說話喘息平穩如常人。
“不要,母后不要走……不要走。”德恩痛哭。
蔣皇后緩緩喘一口氣,卻笑了,“傻孩子,母后早晚都會走,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看到我的外孫。霖兒,恆聿是個好男人,有一天他覺醒了,一定會對你好的。你要耐心地跟着他,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德恩不答應,哭着央求:“我不要,我誰也不要,我只要母后,母后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蔣皇后也淚眼婆娑起來,伸手摸過女兒每一寸肌膚,這是她一生的心血和寄託啊,可自己等不到看着她幸福,等不到她成爲母親,自己就要走了。與江玉嫺的鬥爭沒有硝煙,卻一直持續了幾十年。最後,自己還是失敗了。也許當初不害她小產,就不會樹敵,更不會讓自己幾十年過着明爭暗鬥的痛苦生活,甚至,牽連女兒……
想着想着,那些曾經殞命自己手中的妃嬪一個個跑到了面前,甚至是江玉嫺那不見天日的孩子。
“不要……不要……不要……”蔣皇后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雙手舉向空中亂抓,怒目圓睜,形容極其恐怖。
德恩嚇壞了,想用力按下母后的手,可母后氣力巨大,指甲甚至劃破了自己的臉頰,她央求着哭喊着,企圖讓母親安靜下來,但一切都是徒勞。
“霖兒救我,霖兒救我……”蔣皇后瞪大着眼睛聲嘶力竭地喊,終於,一口鮮血自胸膛經咽喉噴出,血染了德恩的臉。
“母后!”德恩疾呼,但,母親的手軟軟地垂了下去,雙目渙散,最後一絲氣息在一句“霖兒救我”中殆盡。
“母后,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那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向德恩襲來,她不再撲向母親哭泣,反而扔下母親一邊癡癡地呢喃一邊一步步朝外走。
打開房門的一瞬間,猙獰的閃電劃破夜空,駭人的轟鳴在蒼穹奏響,雨珠爭先恐後地砸向大地,更砸在了德恩纖弱的身軀之上。這雨點的力氣好大,與肌膚相觸,疼得磣人,可是德恩麻木了,一併連面頰汨汨流着鮮血的傷口也感覺不到疼。
“恆聿是個好男人,有一天他覺醒了,一定會對你好的……”母親的話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德恩明白,母后根本沒想害恆聿,母后有今天,錯全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