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一直在蒼衣的寢宮。好幾次,我告訴他,我要回清心殿,而他一邊批着奏摺一邊淡淡的說:“裳兒,如果你能踏出寢宮一步,那麼便去吧。”
開始我沒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有一次,在他去上早朝的時候,我走到寢宮門口,腳還沒有踏出去,門口突然多了好幾層防衛,個個身着鐵甲,手拿利劍。他們伸出手,恭敬的說:“千裳小姐請留步。”
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我打開殿門,看到以及聽到的,都是這些。
那時候我才明白,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早已料定,憑我是出不了這道門的。
“蒼衣,你不能永遠把我囚禁在這裡。”
“裳兒想去哪裡?”
“在宮裡走走。”
“好。”
之後,我在王宮出入自由,再沒有任何人阻攔,只是身後多了兩個身穿黑衣的護衛,他們的臉仿若戴了一張面具,不苟言笑,不論我走到哪裡,都在我身後兩步遠的距離緊緊跟隨。好幾次我想甩掉他們,可是他們的功力遠在我之上,幾次未果之後,也只好作罷。
我想在王宮走走,表面上是散心,可是,每次走到順貞殿門口,都會停足佇立,望着東邊的那道城牆久久不語,因爲城牆的那一邊就是死牢。我站在樹上朝下望去,會看到一座單獨的院落,周圍上千名守衛士兵站在那裡,嚴陣以待。只是王宮的樹木參天高大,將我望過去的視線重重阻隔,眼睛裡落滿的只有那些霜打的乾枯枝椏,以及零零碎碎的寒雪。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會守在那裡,甚至希望哪天看到那道緊閉的殿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襲白衣勝雪,在這冬日的暖陽下,煢然孑立。
可是,每天,我都會失望而歸。在王宮,僅僅幾道宮牆,就將兩個人相隔於天涯。
“裳兒,聽說你每天都會去順貞殿,如果實在覺得宮牆後面的院落礙眼,本王今天就讓人將他剷平。”他躺在牀上,將我擁在懷裡,慢慢的說。
“蒼衣,你貴爲君王,可以管得住我的人,可是管不住我的心。”
“別忘了本王對你說的。”
我怎能忘記,甚至每時每刻都在記得。他逼着我去忘記秦衣,可是,怎麼可能,任何東西都可以放下,唯獨感情。蒼衣不相信才僅僅見了幾次面,我就對秦嵐愛的如此之深,他不明白,我們相見的豈止幾面,而是整個前世。
後來,蒼衣不再允許我單獨出去,而是親自陪着我。一路上,他握着我的手,任我在御花園,在清心殿,在其他各個宮殿穿梭。即便下着大雪,我執意出去,他亦不阻攔。只是將所有禦寒的衣服披在我身上,每次,在他低頭爲我係上披風的繫帶時,我總會垂下眼簾,不去看他認真的臉龐,我害怕那一幕會永遠銘記在心裡,揮之不去。
這段時間都是如此過着,除了蒼衣,幾個小宮女,以及偶爾過來的羽鳳,我以爲整個王宮再沒有了其他人。直到後宮其他女子闖入。
中午時分,吃完飯,我躺在院子的太師椅上,蓋着貂裘,捧着暖爐。今天的天氣比較好,下了好幾場雪之後,太陽終於放晴,溫暖的灑落下來。昨天小宮女在牆角堆得小雪人,也已經融化的看不出原來模樣,徒留下一截截紅蘿蔔頭。而屋檐上的積雪也在慢慢融化,水滴順着那道窄小的甬道滑落下來,一點一點,一線一線,仿若一張用水滴編織的門簾,將身後的殿門影影綽綽的遮掩。
我微閉上眼眸,感受淡淡的冷風拂過臉頰,鼻尖,帶來一陣陣清冷的梅香。寢宮門口那條過道旁種滿了梅花。自從上次我將蒼衣吩咐送來的梅花一片片撕碎碾成泥土的那刻,殿門口突然多了幾十個拿着鐵杴和梅樹的太監,他們將過道兩旁的冬青全部拔除,繼而種滿了這些傲骨凌霜獨自開的梅花。放眼望去,仿若一片梅海,純白如美玉,淡粉如霓裳,微風吹過,淡淡梅香撲鼻而來。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不知爲何突然想到這首詩句,不免輕輕吟來。
“妹妹真是好興致。”突然一道陌生的如夜鶯般的聲音傳來。
我睜開眼睛,看到殿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女子,白皙的臉龐如冰雪雕琢,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微露精光,身上穿着淡粉色的棉衣,頭上彩蝶展翅金釵搖曳。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在這寢宮中突然出現,不免驚愕。
“你是?”我沉吟片刻問道。
“小姐,這是王的側妃凌妃主子。”春香小聲對我說,並且慌忙跪在地上。
原來是他的側妃,心中不免冷笑。我怎能忘記他的後宮還有如此之多的妃嬪。
“大膽奴才,看到凌妃還不下跪。”不知何時,從凌妃身後多出來一個小宮女,看到我還安然的躺在太師椅,不禁厲聲指責道。
奴才?這個詞第一次用在我身上還真是稀罕,我不是奴才,只是一個被囚禁的玩偶罷了。
“石榴,不得如此無禮。”凌妃訓斥道,隨後順着那條過道緩緩走來,臉上的笑容如冬日暖陽,身後是清風拂過碎碎落下的梅花花海。
“妹妹不要介意,這小蹄子從小就跟着我,難免被驕縱壞了。”
我搖搖頭。我終究是要離開的,何必花費心思去和她們計較。
“前幾天就聽說王宮多了一個仙女似的的美人,當時我還不相信,今日有機會見到妹妹,果然是個美人坯子,恐怕在王宮很難找到第二個如妹妹這般的俊俏人兒,怪不得王這段時間也不召其他妃嬪,全由妹妹在寢宮伺候着呢。”
凌妃坐在我旁邊,語笑嫣然的說道。這些話若是從其他人口中說中,難免讓人聽着諷刺,但是凌妃一說,沒有讓人感覺半分難堪,加上她和熙溫暖的笑容,對她不免有了幾分好感。
“還不是因爲身邊多了個狐狸精。”正在我想對她施以微笑時,另一個刺耳的聲音驀然闖進。
殿門口又多了個髮髻高挽,一身靛藍裙裳的女子,衣服以及髮髻上綴滿了金釵珠寶,每一次走動,金釵搖曳,撞擊出一陣陣金屬般的聲音。她眼眸高挑,下巴上揚,看着我,一副飛揚跋扈的模樣。
“奴婢給虞妃請安。”春香再次跪下。
原來她就是虞妃,皇太后最寵愛的侄女,而她仗着自己孃家的勢力,也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生活極度奢侈,每次用飯,桌上的餐具有一樣不是純金打造的,必大怒,輕則殘廢,重則性命不保。估計這後宮一半的血腥都是她掀起來的。蒼衣長年在外帶兵打仗,而皇太后對於自己侄女的作爲,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的縱容更是讓她爲所欲爲。
“聽說你就是千裳,被表哥囚禁起來的下 賤 女人。”她來到我身邊,居高臨下的挑釁。
我繼續躺在太師椅上,微閉上眼,對她視而不見。在王宮還是儘量少惹事,畢竟不在紫非,那時候有步尋在身邊,不用懼怕任何人。但在聖爵,又能靠的了誰。
我想要的,不過是和秦嵐一起離開而已。
“喂,問你話呢,不要在那裝死。”她看到我的無動於衷,不禁火冒三丈,擡腳就踢過來。
我揚起嘴角嘲諷的笑了,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拿出來顯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