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將糕點送去時,透過陳福半掩的房門,看到陳福依然在牀榻上酣睡着,尚未醒酒。
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明白自己並不適合進去,所以便將早早用油紙包好的糕點懸掛在了門板上,然後便又轉身往季嬤嬤的住處走去。
到了季嬤嬤房中,小舟先是施禮,然後便將糕點和景言宮的牌子一同奉到了季嬤嬤的桌子上,季嬤嬤見到小舟帶着糕點回來,不禁有些驚訝。
在季嬤嬤看來,這小女官是絕不可能從膳房那羣狗眼看人低的宮奴手裡拿回來什麼的,她之所以丟了牌子給她,讓她自己去膳房取糕點,不過是怕她在此多做糾纏,便藉着去膳房拿糕點的由頭,打發了她出去,也好讓她碰碰釘子,知道誰纔是這景言宮的主。
又仔細打量了那盤子裡的糕點,季嬤嬤不禁眯起了眼兒,狐疑道:“我怎麼瞧着,這糕點似乎不是咱們這宮例的糕點?”
小舟聽季嬤嬤這樣一說,心中頓時一咯噔,她哪裡會想到,這各宮能取的糕點還有分別,那膳房的嬤嬤給她取糕點的時候,一定是看到了那柳侍衛,便按照那太子元恆宮裡才能取的糕點例給她取的。
但小舟明白,心中便是再慌張,也不能表露出來,便立刻笑盈盈的褔身,“回嬤嬤話,許是因爲小舟去的時候路上走岔了道兒,所以到那膳房時,糕點都分完了,小舟本想着這次要無功而返時。剛巧膳房裡正在爲某位主子做糕點,這批糕點味道甜了些,那主子又好淡雅些的,所以那膳房的嬤嬤便多分了幾塊兒給咱們宮裡。”
小舟說着。還露出一付孩子氣的天真來,好似能得這糕點是佔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季嬤嬤看着小舟的模樣,並不像是在撒謊。便心中腹語這不過是個孩子,自己未免也太多心了些。
於是點了點頭道:“這倒是常有的事兒,也虧了你趕的巧,我看你也累了一天了,還是早早的回去休息吧。”
“那小舟便不叨擾嬤嬤了。”小舟暗暗鬆了一口氣,福身施禮,退了出來。
出來後。小舟腳下也沒停歇,又匆匆回去提了井水到竈房,燒了些溫水。
這時候元晦怕是已經吃過了糕點,也算是用了晚膳。
水熱了,小舟便拿水葫蘆舀了熱水。倒入了銅盆中,又拿了面巾,前去伺候元晦洗漱安寢。
等她端着熱水進去時,發現元晦正端坐在桌邊,見到她進門,元晦便將食盒往前推了些,“你也吃些吧。”
小舟一愣,兩頓未進滴米,小孩子的身子終究是熬不住的。只是聞着那糕點散發出的甜味,肚子便忍不住咕咕叫着抗議起來。
不禁嚥了咽口水,強迫自己不要去注意那糕點散發出的香味,輕輕下蹲了些,褔身道:“小舟謝殿下賞賜,但還是先伺候殿下洗漱爲先。”
“洗漱的事情。晚些也沒關係。”元晦起身,將放着糕點的盤子端到了小舟面前,拿去一塊糕點便遞到了小舟嘴邊,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小舟還是……嗚……”元晦忽然將糕點塞進了小舟的嘴裡,這忽然的動作,讓小舟嚇了一跳,手上的銅盆也掉落在地上,水灑溼了二人的衣襬,小舟慌忙跪了下去,口中的糕點也掉在了地上,滾到了一旁去,“奴小舟,潑溼了殿下的衣衫,甘願受罰。”
元晦眼眸閃爍了一下,便蹲下來,翹起嘴角,笑道:“那……我便罰你吃光這些糕點。”
元晦又將盤子送到了小舟面前,眼睛一直在緊緊的盯着小舟的眼睛,緩緩的開口道:“我便看着你吃,一口也不可以剩下。”
小舟有些傻眼,這算是哪門子的懲罰,應該是獎賞纔是。
還是說,這孩子其實知道她一直沒吃東西,才這般做。
想着,小舟便拿起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小口,糕點做的很細,如雪花般,入口既化,甜膩的味道,一下子充涌在脣齒間,讓小舟不禁滿足的眯起眼,翹起了嘴角。
“好好吃。”
“只是好吃?”元晦問道。
小舟歪了歪腦袋,用舌尖舔了舔牙齒,細細回想那味道,“嗯,有點甜,但是並不膩。”
“你喜歡就好。”
看着小舟的模樣,元晦眼神放軟了些,嘴角也上揚起來。
這是小舟第一次見元晦對自己笑,也不由地跟着彎了眉眼。
“你笑的真好看。”元晦輕聲說道。
他的話,還伴隨着肚子的聲響,小舟先是一愣,隨後便捂嘴笑起來,元晦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不許笑。”
“殿下也吃。”小舟把盤子往元晦面前推了些。
“好,我們一起吃。”元晦笑道。
二人你一塊,我一塊的將盤中的糕點吃完後,小舟又連忙伺候了元晦洗漱,以免水涼掉,還要重新去燒來,等做好這一切,小舟便收拾了盆子,走了出去。
當關上門的剎那,臉上的笑意也漸漸隱去,眼眸也生出了一些淡淡的惆悵。
剛纔,元晦所爲,與其說是讓她吃糕點,倒不如說是在猜忌於她,拿她來試毒。
也許是因爲這景言宮從未領過這麼多的糕點,而且季嬤嬤也說了,這種糕點不會分給景言宮,自己出去的時間又久,種種猜忌放在一起,便是自己,也是會生疑的。
何況這三天兩頭要防備他人來害自己的皇子們。
元晦必然是因爲看到這不屬於自己宮例的糕點,起了疑心,害怕自己被收買了去,把下了毒的糕點帶了回來,想要加害於她。
他倒也聰明,不過問小舟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只是藏起了一半的糕點,笑着哄騙小舟吃下去,若非是後來那肚子的叫聲,小舟一定不會察覺出蹊蹺,還會對這主子的體貼感恩戴德,這便是上位者慣用的伎倆,這元晦雖然年幼,但天生的血脈,也能讓他將這些宮術施展的淋漓盡致。
小舟看着天空,自己跟的主子有這般的心機,她是該高興纔是,至少要比跟了個傻子要好,也有出頭的可能。
可是,爲什麼她會那麼難過呢?
翌日
浣衣司將洗好的衣物送來,小舟將衣服抖了抖,大致的檢查了一下,最後嘆了口氣,拿了針線簍子出來,安靜的坐在了牆角縫補起來。
冬天的衣服比較厚重,她根本不夠力氣將這些衣服洗乾淨,便只能送去浣衣司去清洗。
但每一次,浣衣司將衣服送回來的時候,衣服都會有大大小小的破損,她也不好跟人理論。
有一次甚至在元晦早課要穿的衣服袖子上扯了一個很大的口子,小舟去問了那浣衣司的管事,管事卻只是哼笑一聲,若是不願,大可以不送去,這洗衣服的都是粗使喚宮奴,一個個大手大腳慣了,哪裡能保證這衣服沒個破損什麼的。
小舟便明白,這人在屋檐下,他們景言宮沒勢力,莫說是這浣衣司的宮奴了,便是宮裡的一條狗,都會跟在後面追咬。
爭辯不過,最後只能又將衣服抱了回來,又怕耽誤了元晦早課,小舟便咬咬牙,拿那不過關的女紅,挑燈縫補了一宿,才讓那縫補的縫隙沒那麼明顯。
此時,元晦正坐在牀邊的軟榻上,軟榻是小舟特別從庫房裡找來的,不曉得爲什麼,她對這窗前的軟榻很是執着。
他看着窗外忙碌的小舟,甚至沒有察覺自己手中的書卷都拿反了。
自從這個小女官來到這景言宮後,季嬤嬤與陳福便是徹底的不再伺候他的起居。每天都是這個小女官去領膳食,伺候他洗漱,幫他梳理頭髮,甚至陪着笑臉將本該屬於他的月例物品也給討了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官都是這般,現在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洗的很乾淨,還有厚厚的棉衣。
他並不想給她多找這些麻煩的活兒,也知道她每日打理整個景言宮很是辛苦,但是那些所謂的兄弟並不會因此停止欺負與他,他每天依然會挨拳頭,身上的衣服依然會髒,會破,那小女官也不曾露出半點不耐煩的神情,總是很細心的縫補好,哪怕是一夜不睡,也絕不耽擱他上早課。
她總是笑的很溫暖,一點沒有那些女官的自以爲是的清高,也不像是他遇到的那些女孩子般嬌氣,但卻有他所討厭的卑微謙遜,遇事先低頭的軟脾氣。
有時候季嬤嬤和陳福會欺負她,她也只是一個勁的褔身認錯兒,讓他有很多話兒想說,又不能說。
哪怕他也是一位的裝傻忍讓,但是他們二人並不一樣,他忍讓,自有他的凌雲之志,而這小女官卻沒有上進的心思,只是怯懦的模樣。
還有,這個小女官似乎很喜歡看書,有時候幫他磨墨的時候,會忍不住往他手上的書上瞥,每一次他都假裝不知道。
甚至這個小女官每天都有趁着他去上早課,悄悄的翻他的書看,甚至會悄悄將放置在最裡面的書籍拿回房裡,第二天再送回,他也只是裝作不知道,由着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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