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驚玄在府裡等了很久,顧恬然一直很安靜地守在她身邊,直到外面響起一陣聲響,葉驚玄才起身去看。只見門外站着的卻是一個小女孩,看起來和顧恬然差不多年歲,穿着青鳳袍子,站在搖曳的燭光裡,往那兒一站,身段儀容便是一派純然的華貴。
葉驚玄了然地一笑:“是容長公主吧,臣妾見過容長公主。”
顧恬然一聽連忙也施了禮:“恬然見過容長公主。”
“惜顏見過懿安王妃,見過彰明郡主。”顧惜顏盈盈一拜,迎着風如蓮一般站在院落中央,看向站在門廊下的葉驚玄和顧恬然。
顧恬然……顧雲崢經常在她的耳邊提起,說恬然是如何的燦爛嬌美,是如何的聰慧明麗,如今一見看到了站在燦光中的顧恬然,穿着最尋常不過的素白衣裳,腰間繫着一根綠色紗綾。那繫着長長的蝴蝶鎖釦,在風中響着微微的叮咚聲,輕輕一拜時聲音如玉謦鐘聲,說不出的動人。
而那位懿安王妃,卻着實上顧惜顏吃了一驚,她曾經在顧雲崢的書房裡看到過一張卷軸,上頭那個淡笑着仰頭望月的女子,眉眼小小的,當時只覺得不如自己母親美麗、高貴,卻分外令人想親近。
每當展開這畫軸時,顧惜顏就發現,她父皇的眼神就如同被融化的燭淚一般滾湯灼人,是一種恨不得燃燒自己,照亮對方的炙熱。以前她沒有見過葉驚玄,如今見了才發現那捲軸上的,正是這位懿安王妃。
“容長公主請進來坐,桐月、霜葉去準備茶水、點心。”葉驚玄領着兩個孩子進了屋,看着兩個孩子坐下了,忽然發現這兩個小女孩兒坐在一塊兒,如明珠碧玉一般,有着交相輝映的光輝:“容長公主星夜而來,不知所爲何事?”
顧惜顏側頭看了身邊的兩人一眼,心裡微微一聲嘆息,宮裡人人都以爲她的母親贏了,可她如今才明白,誰都輸了,贏的是眼前的懿安王妃:“惜顏是替母后娘娘來問候的,母后說多年前與懿安王妃見過,可眼下宮裡事多,不便前來,便讓惜顏前來。”
葉驚玄挑眉,眼前這小姑娘一直在看她和顧恬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謝皇后娘娘記掛着,還請容長公主回宮時,代臣妾問安。”
顧恬然在一旁聽着,忽然撇了撇嘴,在一邊端着茶,秀氣地小口小口啜着,倒是舉止優雅而恬靜。顧惜顏看了不由得在心底嘆了一聲,卻說不明白自己心裡什麼感覺:“恬然妹妹真好看,京城裡王公貴族家的小姐,哪個都比不上呢。”
“長公主過獎了,恬然久居山野,就是個瘋丫頭,這些話要是讓那些世家小姐們聽見了,可是要不依的。”葉驚玄看着自家女兒,她雖然也覺得比世家小姐順眼,可場面話還是要推一推的。
顧恬然繼續不說話兒,她不喜歡這種場面,這個長公主,初時她還有些想親近,可再聽了幾句話就覺得沒意思了,感覺太假了:“長公主纔是閨秀們的榜樣呢,和長公主一比,我就真是野丫頭了。”
顧惜顏笑了笑,又說了些話兒,就告辭回宮去了。顧惜顏前腳才從雁城王府離開,顧重樓後腳就帶着顧容若回了府裡。
葉驚玄迎上來看着兩父子面無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不由得急了:“重樓,怎麼樣了,輔正大人說了什麼?”
顧重樓坐下來搖搖頭:“輔正沒有說什麼,只是說上意早定,只等着二十九那天開詔匣子。”
顧容若看了眼自家父親,暗暗搖頭,其實輔正已經把什麼都說了,顧重樓這樣只是不想讓葉驚玄擔心而已,卻不知道他的舉止早已經泄露了答案。
“少騙我,是容若對不對,對不對……”葉驚玄惱了,顧雲崢這人,生不讓她安生,去了還要折騰他們一番,那人不知道怎麼想的。
顧重樓嘆氣,他怎麼就瞞不過這丫頭:“是,你先坐下來喝杯水,彆着急,你先聽我說。只要詔匣子還沒開,咱們就還有時間,只要事情還沒成,就不要下定論,究竟是誰這些事誰也說不定。”
顧重樓心說,當年顧雲崢換詔,真當他是半點不知道,他是懶得管而已。既然當初顧雲崢可以換,他們現在也能去換一換。
顧容若倒也不是特別擔心,橫豎不過是硬着頭皮接下而已,逃得開就是江湖,逃不開就是江山。顧容若在心裡苦笑一聲,其實他又何嘗甘心情願了,只是爲了在座的家人,他只能面對現實:“娘,沒事的,我長大了,知道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不用擔心我。”
“胡說,你要敢坐那張椅子,就不要當孃的兒子,我和你爹好不容易躲開了,怎麼能看着你跳下去。”葉驚玄忽然發現,那個一直在他印象裡清俊英氣的兒子,如今似乎愈發穩重了幾分。
顧容若卻一笑,在回來的路上,顧重樓也跟他說了很多,比如曾經他們的逃避責任,比如曾經的詔書,以及葉驚玄對於皇宮的反感:“娘,我纔不喜歡那兒呢,可如果給我了,就是我的責任,我會做好的,娘難道認爲我擔不起呀。”
“哥哥自然擔得起,可是我想要哥哥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哥哥如果做皇帝就要待在宮裡,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去遊山玩水了。”顧恬然雖然也覺得顧容若說得對,可做爲妹妹,她不喜歡那樣兒。
“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出現,那個人會陪你遊遍天下山水,到時候只怕是留你都留不來。”顧容若眼瞼一垂,臉上滿是笑意,只是看着自己雙手的眼裡,卻只有失落。
顧重樓看着妻女勸顧容若,卻分外理解顧容若的心思,曾經他肩上也壓過太多,只是他逃避了,至今想來還有些不安。他這個兒子,比他更有擔當,更有責任感:“容若,爹盡力而爲,你也不要灰心。天下自有天下人管,也不必是你。”
“爹,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這天下的子民,就是我的責任。爹和娘給了我十四年的自由,讓我不必揹負這一切長大,已經很好了。”顧容若堅定地說道。
顧重樓和葉驚玄相視一眼,齊齊看着兒子,又一起搖頭,他們這麼兩個沒責任感的人,怎麼生出這麼一個心重的兒子來了。葉驚玄其實也欣賞顧容若的擔當,可是又憐惜自己的兒子,畢竟在江湖裡習慣了,再去那小小的籠子裡束縛着,怎麼受得了。
“容若,你決定了嗎?”。
“是,如果詔書真的公佈於天下,我就接,如果不公佈,自然就與我無關了。”顧容若再有擔當,也終是個孩子,再強要自己面對,也還是會忍不住存着一些僥倖的心理。
顧重樓又是一聲長嘆,自家的兒子自家知:“先看看吧,如果三哥和五哥的孩子有能挑大任的,你也不必擔這擔子。”
其實顧重樓話外的意思就是,如果沒有,那麼也只能是顧容若來擔當了。
顧容若怎麼會聽不出來,卻只是淺淺一笑,招呼着妹妹吃剛送上來的點心。葉驚玄憐惜地看着這一雙兒女,心裡有些難受,這顧雲崢走就走了,爲什麼連兒子都不留一個,讓她們現在這麼爲難。
三日後,除了顧長卿因路途太遠而不及到,其他的蕃王都已歸京,宗正們議了一下,不能再等下去了。
喪禮在四月初六舉行,舉朝上下披白而號,爲這位英年早逝的帝王而悲慟。終顧雲崢一生,都在爲所得到的天下而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天下百姓無不稱道,至乾帝開渠引水,使北方無旱,南方無澇,天下百姓感其恩德,各地紛紛出現雲帝廟以民間獨有的方式,以香火朝拜來感念顧雲崢的治世之功。
“治世有功,而無愧於民,繼位有德,而無愧於祖,仰天無愧,而敢見於天,乃仁君德主,治世之表,帝號至乾,陽德仁表,而成萬世之範也。”這是顧雲崢的碑文,當時葉驚玄看了一眼,這個人已經無愧於天地人了,心裡還會有遺憾嗎?
顧雲崢下葬的次日,張懷廣被安排去太儀殿換詔書,因爲他們發現老五的娃很有點意思,不但能文能武,還是個有思想的娃。
“爺,咱們這麼做合適嗎?”。張懷廣有些不敢苟同,看着已經爬上了正樑的顧重樓,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顧重樓正在勾詔匣子,一邊勾一邊回了句:“有什麼不合適的,當初老九能幹,如今我再換一回又如何!”
正在顧重樓勾着了詔匣子,打算開的時候,大殿裡一陣燈火通明,輔正大人仰頭看着正樑上的二人,怒吼一聲:“老七,老2說你會來,我還不信,沒想到你真這麼大膽。”
顧重樓無奈地捧着詔匣子落地:“輔正大人,容若這孩子太野了,擔不起天下,您還是另找個人選吧,別讓容若將來斷送了大好的河山。”
“來人,把七王爺帶下去,仔細看好了,等明天早上宣傳位詔書時再請。”
輔正大人說完轉身而去,顧重樓和張懷廣互看了一眼,心說他們真不是做賊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