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琪忙過去接了有些分量的磬鐘,站在末尾。
一行人橫穿大半個皇宮來到芙蕖閣正堂。
此時廳堂裡的桌几全都被清除出去,蓮妃收斂入棺木擺在正中,白色的帳幔低垂,隨着夏日的熱風輕擺,竟詭異的傳來陣陣涼意。
清明通達四人登時汗毛直豎,要不是雲陽子看着,四人能扔了法器就跑。
林琪感覺到一點淡淡的水汽,便道:“裡面有冰。”
目的是爲了儘可能的保持蓮妃的音容笑貌。
她四下張望,竟然沒在這裡看到六皇子。
她無聲一嘆,抱着磬鐘站在帳幔邊緣。
清明通達四人經林琪一解釋也想明白了。
雲陽子轉頭,看了眼高懸的太陽,見時辰剛好,便示意林琪。
隨着一聲清遠悠長的磬音,彌長的法事便已開始,待到將近申時二刻,纔算停歇。
雲陽子讓林琪等人先回道觀歇一歇,吃些東西,待到酉時繼續。
但這裡不能斷人,他們五人需得輪換。
明清通達已經累得不行,聽了雲陽子的吩咐,如聞仙音,都想趕緊回去歇歇。
林琪比他們年紀都大,便讓他們先走,她等他們回來換班。
慧明有些不好意思,不好讓輩分最小的師妹單獨留下,就讓三個師弟回去,他陪着林琪一道。
就這樣,雲陽子帶着三個徒弟走了。
內侍們見重量級的不在,便也都換班了。
待會兒還有一場法事,他們得趕緊補充體力。
偌大的廳堂很快安靜下來,林琪覺得她都能聽到水滴落下的聲響。
慧明臉色有些發白,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陽,才略定了些。
林琪跪坐在堂前的蒲團上,與垂頭低泣的青萍一起往銅盆裡添紙錢。
慧明本想也跟着一起,林琪卻道:“師兄,你外面的廊下歇歇。”
慧明看看她,又看看青萍,轉身走了。
林琪將手邊的紙錢燒完,等火苗幾近熄滅,才道:“六皇子可是有什麼不妥?”
六皇子是蓮妃親子,今天這樣的日子,他該過來哭靈的。
青萍抿了抿嘴角,哭了出來,“娘娘離世,殿下傷懷過度,燒得人事不知。”
“什麼?”
林琪一驚,想起蓮妃和崔硒的顧忌,便道:“他在哪兒?”
青萍道:“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把他帶去別處。”
“你,”林琪急得臉色漲紅,“你怎麼能讓人把他帶走?”
青萍哭道:“我當時正忙着,逢兒直接把人帶走,忍冬來跟我說時,已經瞧不見人影。”
林琪煩躁的起身踱步,好一會兒她下定決心道:“你別擔心,待會兒我過去看看。”
“多謝你了,”青萍十分感激。
林琪微微點頭,久久的望着隨風輕拂的帳幔,想着那張雖然病着卻還是有着怯弱麗色的女子。
內苑後面的蓮池邊,皇帝望着隨風搖曳的含苞花朵,眼前不禁浮現起第一次見到蓮妃的情景。
同樣是這樣的一個夏日,她蹲在池邊,伸着纖長的手指去夠開在池裡的蓮花。
蓮花怒放,隨風搖曳,姿態格外動人。
她人矮手短,幾次都擦着花梗滑過。
女官歲數小,緊張得不行,兩隻手緊拽着她,不停的勸她迴轉。
她不甘心,充耳不聞,只咬着她粉嫣嫣的嘴脣,一點點往池邊挪蹭小腳。
就好像笨拙的小熊努力伸着短爪去採香甜的花蜜。
他瞧在眼裡,覺得十分有趣,便停了步子。
瞧着她終於抓到花梗,只是不等摘下,腳下的泥土就已往池裡滑落。
她和女官都驚叫一聲,她用力掰開女官的手,在將要落水之前把人推開。
女官跌坐在地,驚慌的去拉奮力撲騰着的她。
她明顯不會水,撲騰兩下就往下沉。
他忙衝到跟前,將她從水裡撈出。
經過這麼多年,他還記得她一手環在他肩頭,一手狼狽的撥開頭髮,頑皮的彎着烏黑的眸子朝他粲然一笑的樣子。
風帶來淡淡的芙蕖香,皇帝眼神微晃,很快又回到現實。
他站起身想要離開,不想才一擡步,腦袋就是一暈。
他踉蹌了下,被來喜和旺兒扶住。
來喜不敢輕忽,讓旺兒去請太醫。
皇帝擺手示意不用,靠着來喜緩了一會兒,才重又邁步。
芙蕖閣裡,清通達三人吃飽喝足的回來換班。
林琪走到半路便讓慧明先回去。
慧明不放心林琪,追問林琪又不肯答,於是便緊跟着她。
林琪時間緊張,只得帶着個尾巴,一路遮遮掩掩的溜到坤寧宮附近。
此時酉時將近,坤寧宮裡這個時辰都開始傳膳了。
林琪和慧明兩個,一個乳臭還沒幹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兩人對着瞪了會兒眼,只得悻悻回道觀。
這會兒就體現出止兒的重要了,因着要行法事,林琪今晚肯定要留得很晚。
林琪便讓藝高人膽大的止兒溜去坤寧宮一探。
本來是打算把人偷回芙蕖閣,但後來一想不成。
這幾天,芙蕖閣人來人往,六皇子又病着,萬一來回折騰,病情加重就不好了。
且皇后既然公然把人帶回坤寧宮,那就定然不會在裡面使壞。
謀害皇家子嗣的罪名,便是她貴爲皇后,也擔當不起。
因此,她只讓止兒過去看看,只要人沒事便可。
至於其他就只能看皇帝的意思了。
夕陽降沉,晚霞漫天,磬鐘低鳴。
法事再度開始。
皇帝在天邊最後一點光線消失之前踏進了芙蕖堂。
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身着素錦的皇后與神情略淡的貴妃。
三人各自拜祭之後,只做短暫逗留,便都離開。
林琪心裡暗自祈禱,希望止兒機靈,這會兒已經去了坤寧宮。
止兒也的確如林琪所期盼的,一早守在坤寧宮外,本打算入夜潛入,但看到皇后帶人離開,便改爲立刻翻牆。
坤寧宮佔地不小,止兒又是第一次來,在裡面轉悠許久也沒找到六皇子。
好在院子裡還飄着一點藥香,她便循着味道找到後殿邊上的一間耳房。
她趴在窗櫺下面悄悄往裡望。
一個扎着丫髻的圓臉宮人正從爐上端下瓦罐,將裡面的藥汁小心傾倒出來。
止兒左右四顧,趁着已經沉下的夜色躲進廊下的花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