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野兄,玩笑開到這個地方就有點不好玩了吧~”賀準看着他大笑,但笑容中卻透着淡淡陰冷。
“是~ 那我不開玩笑了~ 燈籠能否借我一觀?”張野微笑,朝對方伸出了右手。
賀準的神情慢慢凝固,但看着張野的眼神,還是伸手將白皮燈籠遞給了他。
拿到燈籠的瞬間張野立刻朝身後使了個眼色——與此同時,一直在門口徘徊的林九、小甲也會意上前,將那盞禁錮着妖女精魂的人皮燈籠牢牢護在三人中間。
“宮燈鎖魂之法小弟其實有過耳聞。”張野不緊不慢,轉過身去慢慢撕下了燈籠皮上那張可有可無的符籙,“說是將目標魂魄禁錮在宮燈之內,只要燈芯火焰不滅,則內中魂魄永無逃脫的可能。”
他說着,順勢響指點燃了燈籠中的火。
“張野兄?”賀準看着他,仍然擠出了一絲笑容,“這是幾個意思?”
“沒啥意思呀,就是覺得這麼危險的東西,還是要小心看管的好。”張野笑笑,繼續跟對方打着哈哈。
“你這是在懷疑我嘛?”
賀準的食指慢慢對向了自己,語氣中有不可置信,也有淡淡的氣憤。
“你也覺得自己身上有可疑之處了?”張野哈哈一笑,抿着嘴脣打算聽對方的說辭。
“哈,你這要是在開玩笑,那麼到這個地方爲止,真的就可以打住了。因爲一點都不好玩。”賀準看着他,臉上的表情是難得的認真。
“不不不張某從不喜歡開玩笑,尤其是跟……騙子。”張野望着他,嘴角的冷笑可以作鉤子掛起一件衣服。
“騙子?我騙你什麼了?”賀準雙手叉腰,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該不會就是因爲那段不算詳細的證詞吧?那是一百年前的事情,我怎麼可能瞭解得那麼詳細!就因爲這個你就懷疑我?張野兄弟,你未免太多疑了吧?”
“我說是因爲證詞了嗎?”
張野眼神一凜,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行了~ 你也用不着裝了,燈籠現在在我手裡,你的屍身還埋在你我腳下。現在的你沒有談判的籌碼,早點說實話,也許還能打幾張同情牌。”
“你說什麼。”
賀準的表情變了,在聽到“你的屍身”這幾個字的瞬間,像是萬丈懸崖墜落,直墮無底冰窟。
“我說的還不夠明顯嗎?江良生?”
張野凝望着他的眼睛,叫名字的時候一字一頓。
“你能慢點嗎……”身後的跑堂小哥抽動着眼角,“劇情起伏這麼大,像我這種腦子一般的人跟不上啊……”
“用不着跟上,因爲這當中沒有任何思維推導的過程。”張野輕笑,“所有的步驟加在一起只有兩個:懷疑,然後試探。小掌櫃說的沒錯,加上我們這位賀準小哥的證詞一起,江良生這個人物的存在就變得說不通了。相比於他口中最後出現的風水先生,他自己纔是來路不明的那一個。他口中的師傅並不是現實中的葉星乾,他跟在楊雄身旁的原因也變得荒誕不可知。甚至於就連他和小蝶的私情敗露,在楊雄的記憶中也找不到絲毫的證據證明。那麼問題來了……我們看到的地縛靈到底是誰??”
“所以呢……”
跑堂小哥還是聽得一頭霧水。
“所以我就順藤摸瓜,把懷疑放到了唯一可能的一個人身上。具體操作過程很簡單,你只要裝出一副‘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的表情,然後故弄玄虛地和他探討一些可能存在邏輯漏洞的信息,最後冷笑着當他面叫出‘江良生’這個名字。”張野雙手抱胸冷笑不止,“你看,他自己就露餡了呀。”
“……”
跑堂小哥不說話,他在想,如果是小掌櫃在場,她百分百會指着張野喊“你這廝一定是偷看劇本了吧!一定是的吧!不然這種扯淡的推理你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你的思維模式還跟正常人類處在一個頻道上嗎!”
“所以現在還覺得我的‘陰謀論’半點用處都沒有嗎?”張野看着他微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偏偏這個世界上,喜歡不打自招的蠢貨太多。”
“精彩。”
賀準,或者說不打自招的江良生輕輕鼓着掌,沒打算輕舉妄動,而是慢慢走到了地下暗室的中央。
“你本來不足以唬到我,但是你這個人……表現出來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不管是我,還是小蝶,我們都沒能做到試探出你的底限。恰恰是這份對於不可知的敬畏……我輸得心服口服。”
“你可省省吧又是擡高我又是‘不可知的敬畏’……”張野故作一副想吐的表情,“承認一下自己蠢就那麼難嗎??那個小蝶我就不說了,蠢到家了快……剩下你一個喜歡打入敵軍內部當特務的臥底,鬧了半天也是個智商經不起琢磨的三等殘廢……被拆穿就被拆穿了……還給我擱這兒扯東扯西給失敗找理由……你有這功夫打架逃命哪樣不行?少說活了上百歲的人了那腦子怎麼長得跟鬧着玩兒似的呢?”
“……”
“……”
“……”
這段話說完驚到的不只是江良生,同時也包括了他身後的兩個自己人。
如果是涵養稍微差一點的角色,基本不用等這段話說完,說到一半就已經豁出命上去幹這貨了。
“縱使活了上百歲,嘴刻薄到你這個程度的人,我也是頭一回見。”江良生冷着臉,說出了這句話當做回敬。
“是趁着賀準被打暈的時候附身的?”張野笑着問,對於對方的話像是半點不以爲意。
“不然呢?他再怎麼說也是茅山弟子,自身的元神強度還是有的。如果不是你手下那個傻大個敲了他一個腦震盪,我也找不到機會趁虛而入。”江良生冷笑。
“所以瘋狂吃麪條是爲了掩飾說謊時的面部表情,一開始說讓我們別過去靜等茅山方面發落也是爲了拖延時間,等小蝶自行脫困……只是你沒有想到我真的有辦法降服她,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在你掌控中了對吧?”張野笑着說道。
“隨你想吧,反正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你愛怎麼解釋是你自己的事情。”江良生把手一攤,並不打算廢話太多。
“這點做得還可以,居然沒有在陰謀敗露以後主動把自己所有算計都給說出來。”張野點點頭,雖然是誇獎,但聽不出來多少誇獎的意思。
“你不是會猜嘛?什麼都被你猜到了,你還用我解釋什麼?”江良生冷笑,看着張野完全是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德行。
“行吧你也不用解釋,我也不用猜,因爲所有事情,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張野嘆了口氣,大概是對方這樣放棄掙扎的態度,頓時讓他覺得索然無味。
“妖物不止一個,而是兩個。這座陰宅封印的也不單單是小蝶,還有你。”
張野看着他,像是爲了等待他的反應,刻意停頓。
然而,對方並沒有任何表情。
搖頭苦笑,看着老酒鬼和跑堂小哥夾雜期許的目光,張野還是決定繼續自己要說的內容。
“你們本身是夫妻,爲了左右一方局勢,一個奪了小蝶的軀舍,一個以風水先生的名義跟在了楊雄身旁。這處凶宅是你所選,目的是靠風水之力間接害死楊雄,然後順理成章的繼承他的位置,只是你沒有想到你們的舉動引來了時任京都第一風水師的葉星乾,於是針對你們兩個,他聯合楊雄以後做出了自己的佈局。”
江良生不說話,只是默默保持着微笑。
張野看着他,繼續道:“他注意到你們兩妖一陰一陽,在不得已動用活人煉陣之術的基礎上,還使得你們的封印互相牽制。你第一次現身,編造了一個大抵還算悽美的故事,目的是騙我們插手,提前打開小蝶的封印。但你沒想到我們謹慎到這個地步,就算聽信了你的說詞,仍然去尋求了楊雄的記憶佐證。再到第二次和我們交鋒,直接等來的卻是門外的茅山弟子。你意識到局勢已經不容再緩,於是當機立斷,索性破釜沉舟,棄封印附身到了茅山弟子賀準的體內。和我們對話的江良生只是虛影——紅衣的力量無法爲他續命,某種程度上也證明了,當時,小蝶的精神力量已經足以滲透到外界。我猜這纔是和我談判時小蝶的真正底氣來源啊。因爲她知道,不管我有沒有信守承諾,到最後你也一定會放她出來。”
“說的不錯。”江良生鼓掌,臉上的表情又像是變回了賀準那樣略帶崇敬。
“大哥呀……這你又是怎麼推理出來的呀……這總不會是試探了吧……你還說自己沒看劇本??”跑堂小哥微微哽咽,雖然已經習慣了這種橋段,但還是忍不住吐槽。
“這次不是推理,他們倆的佈局其實精妙絕倫,處處都留着後手,幾乎是沒有漏洞。”張野搖着頭,神情難得的嚴肅認真,因爲他知道,這次離自己上當受騙只有那麼分毫之差——只差一點,他就敗得一塌糊塗。
“那你什麼推斷出那麼多的??”跑堂小哥忍不住想笑,這算是變相誇自己嘛?
“我說了這不是推理。”張野再次搖了搖頭,“他們沒有想到,甚至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小蝶妄圖吞噬我的意識,結果卻遭到了我的人格意識反噬,隨着那些快速回涌的意識流,一併進入我大腦的還包括了她大部分的記憶片段。”
“是這樣嗎?”
江良生看着他,面露出淡淡的茫然之色。大概這樣的敗局,才最令人無法接受。
“……”跑堂小哥愣了,“所以你剛剛那些試探?”
“都是假的,爲了刺激他,看他的反應而已。”張野冷笑,“結果這傢伙的心理素質倒是好得出奇,即便所有陰謀敗露,仍然面無異動。”
“哈哈!哈哈哈!”
聽完這一切的江良生禁不住仰天長笑,“居然是這樣?居然是到頭來,人算不如天算的結局嘛?”
“我說了,你們只是輸在了運氣不夠好。”張野附和道,這樣的局面,確實是反轉的沒有絲毫道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