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怎麼過今年就怎麼過。”阮子胥背對着他,手上動作不停。
“可是今年多了定山王。”
提到定山王,阮子胥的手果然頓了,他轉身在書桌前的太師椅上坐下,表情忽然陰沉起來,“上次祭祀的事一直沒有查出來嗎?”
“晉王跟我們家的關係就不用說了,他是不會用心查的,倒是瑞王查出了一點線索,不過沒有證據,這線索算是斷了。”
“什麼線索?”
“那些馬大概是吃了西胡特有的一種毒物。”
阮蕭只點了“西胡毒物”,阮子胥便以爲什麼都清楚了,“該死的嬴謹!”他咒罵出聲,嬴謹的封地棘州與東西胡接壤,除了他還有誰有本事弄到那毒物?據說他還從邊關帶了一些回來,只是都被藏入了太醫院,若不是因爲那次受害的是他女兒,否則頭號嫌犯就是嬴謹這雜碎!
“兒子覺得未必是定山王,他一向自詡光明磊落,這種事倒不像是他的手法。”
“除了他還能有誰?難不成有人爲了害我還特意往西胡跑一趟?”阮子胥狠厲的掃了一袖書桌,青玉鵝式硯落在地上應聲而裂,烏黑墨跡濺得到處都是,阮子胥也因此更加惱怒,“先是弄死了我手下的一個巡撫,之後又因瘋馬之亂將帝王廟的過錯嫁罪於我,緊接着他的女兒在太后壽宴上剝了霧汐的風頭,又因爲你母親拆道觀的事,讓他女兒煽動燕王叫六扇門來查我?他一回來就策劃好了!接下來,接下來恐怕就是夏獵的事了!”
阮蕭也不勸解,任由父親發怒,反正父親和定山王相看兩厭的關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他還是認爲祭祀那次不是定山王乾的,定山王此人做事一向有自己的原則,雖然性子古怪了些,但依然能揣測得出他行事的作風,絕不會像父親這樣,說變臉就變臉。有些人就是如此,覺得自己該是光明磊落的就要一輩子光明磊落,而定山王半生官路暢通都不起波瀾,這種懷有大將之風的清傲性子是很難改變的。
“夏獵的事恐怕棘手。”阮蕭說道:“原本一年一度的狩獵大賽都是定在冬日,不過今年因爲西胡來客,特意改在了夏季,時間算是很倉促的,對我們來說有點麻煩,霧汐的馬術太差,我原想請個師傅給她訓練一番,不過現在恐怕也來不及了。”
阮子胥撫額,突然覺得頭痛起來,這一個月來,爲了安撫手下的官員他費了不少心思,怕他們忍不住投靠定山王,而最近晉王對霧汐若即若離的態度讓他又惶恐不安。不過這些都不礙事,那些官員拿了他不少好處,誰若是敢背叛他,儘管靠過去,讓他們身敗名裂的能力他絕對是有的;而晉王現在還需要他,離開了他也休想在朝中站穩。眼下最重要的是嬴謹,這個和他拼了十幾年的對手可是馬背上的高手!這次狩獵大賽絕對要比往年的更加激烈。
“霧汐的事由你管着,總之讓她在這幾天內儘快學好馬術和箭術,不求她能耍得有多精湛多好看,至少要比其他小姐出彩!”阮子胥道。
“嬴家不是也有個女兒嗎?”阮蕭提醒,想讓霧汐壓過所有女子,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但是定山王也有女兒呀,那可是真正的將門虎女!
阮子胥眼前浮現出一張白皙的臉,那薄薄的肌膚看似吹彈可破,嬌嫩得簡直讓人不
敢輕易碰觸,好像一碰就會傷了她。他驀然冷嗤:“你以爲嬴寶扇那個丫頭能翻得上馬背?”
阮蕭也嘲弄的笑了聲,今日終於能說出一句贊同父親的話了,“確實不能。”
永安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一日。
綿長的天家隊伍在官道上徐徐前進,隊伍井然有序,從遠處山上看去,就像一條緩慢蠕動的金色巨龍。
由東往西行,前往上林苑,打西川過道是必經之路。於清明至今,百官再次與這支天家隨行,期間已過去了一個多月。不同於上次的是,此次前往上林苑,天公作美,風和日麗,因爲有了吸取上回意外的教訓,寧遠帝將本次護隊的任務全權交予瑞王負責,所以出發以來,一路上隊伍都暢通無阻。
行走了大半日,寧遠帝最終決定在西川的行宮留宿一夜,因爲礙於西胡來使也在隊伍裡。其實他是個很任性的皇帝,只要他高興,就算是兩天兩夜連日趕到上林苑也是有可能的,大臣們心底即便有苦也只能忍着,誰叫他是天子?偏偏這樣一個任性的皇帝在政事上勵精圖治,天朝在他的帶領下不可謂不是國富民強,他們就算是想彈劾也找不到一個像樣的理由,即便真有理由,恐怕也不敢放肆。寧遠帝的行事作風歷來都以嚴苛出名,做任何事情都是絕對的強制性,不允許有任何反駁,即便是定山王和阮太師這樣的人物,在與他稟報事情以前都要斟酌再三,免得惹惱他。
西川行宮內,聽完皇后的大致安排,寧遠帝點了頭便到寢宮休息,賢妃無疑是被皇后安排在離寧遠帝最遠的寢宮裡,雖然知道賢妃也伴駕而來,但至今爲止,皇后也未曾見過她。
西胡使臣這邊,呼延香絕對是個閒不住的主兒,每到一個新地方都要好好玩一次,赫連漠作爲本次的主使根本無暇照顧她,每次她要出去時都會派人跟着她。然呼延香天性活潑,最煩的事就是被人跟着,本身功夫就不差的她沒多久就把侍衛甩開了,這招百試不爽。得虧她懂得認路,否則那些侍衛把她弄丟了,恐怕早就被掉砍幾次腦袋了。
玫紅色的身影在大街上十分顯眼,西川甚少能見到西胡人出現,不少行人紛紛向呼延香投去好奇的目光,來到天朝這幾天呼延香早就習以爲常了。她在大街上時不時東看看,西瞧瞧,遇到有趣的東西就摸一下,即便不買,見她如此可愛的模樣,就算是脾氣不好的商販也不好意思攆她走開。
她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街邊小販做糖糕的手法,正好奇着這糖糕做出來會是什麼味道的?而眼角忽然瞥見一抹玄色的身影,她轉眸一看,只見那玄色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的不遠處,飄拂的衣襬上繡有特別的圖騰樣式,身旁還有兩名侍衛打扮的人跟隨。
“馬超龍雀!”呼延香驚道,她一眼便認出了那個人,心裡疑惑,定山王這是要去哪?她來天朝的這些天,除了上次寶扇託定山王轉交給她的一封信,至今都沒有收到關於寶扇的任何消息,於是她追上定山王的腳步,便想問他寶扇是否也來到了西川。
然而還沒有追上定山王,便見他們在前方一間客棧停下,定山王擺手讓侍衛守在門外,自己則隨店小二上了樓。
呼延香上前,被兩名侍衛抵劍交叉擋在門外,其中一位便是嬴策,他認出了呼延香,“呼延郡主爲何跟
蹤我們?”
廂房內。
“張嘴。”燕王將果肉送到寶扇嘴邊,寶扇卻把頭扭開,避開他的殷勤,自己卻想伸手去拿盤裡的枇杷,但被他一手移開。他又不厭其煩的說了一遍:“乖,張嘴!”
寶扇嘴裡正是酸意氾濫,眼睛不捨的盯着被他移到桌角的枇杷,最終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卻乖乖張了嘴,就着他的手把果肉吃到嘴裡。煙眉輕輕一蹙,然後漸漸舒展開來,這樣的味道大概只能用一個“爽”字來形容了。
燕王見她有趣的模樣,不免一笑。爲了讓她和肚子裡的小娃兒吃到好東西,他特意命李諾然到莊子裡多采了一些枇杷。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寶扇,那莊子其實也是他名下的財產,他之所以敢肆無忌憚的在莊子裡行走而不怕被主人撞見,其實就是因爲他纔是山莊真正的主人,而那表面上所謂的莊主,其實就是李諾然。
原本他並沒有打算種植枇杷的念頭,僅是李諾然一時興起,公子哥嫌管賬的生活乏味了,便想學人種田,胡亂倒弄了一年,沒想到真能弄出個樣子來,於是他才准許李諾然大手大腳的種起枇杷。起初他在山裡建設莊子,僅是因爲那一帶的山頭都被他買了下來,山上種植了大量的樹木,每年到砍樹時節他都會親自過去巡查幾日。
若是寶扇當時再細心些,一定會奇怪,爲何他對那段山路如此熟悉?便是因於那一帶的山頭都是他的。
嬴謹正準備跨進門裡,而卻看到二人親暱一幕,心裡無疑是震驚了!
“爹爹!”寶扇沒有注意到定山王的震驚,她儼然十分驚喜,先前滿腦子都裝着枇杷,一見到定山王時便再也不想吃了。她挽着定山王的手問道:“爹爹你怎會找到這兒來了?”
嬴謹稍稍緩了方纔的震驚,見她神色尚好,一切且安心了,他揉了揉女兒的額角,柔聲道:“爹自有辦法,這幾日可受委屈了?”
“沒有沒有,是我害父親擔心了。”寶扇說道。
燕王看着這父女倆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是冷落了他,他也不惱,心知定山王是故意如此。這岳父大人愛女心切,倒不是衆人誇大的,就憑着他剛纔餵了寶扇吃的那幾顆枇杷,一定是激起了岳父大人的怒火。
“先到別屋去,爹與殿下有話要談。”定山王輕哄道,雖然他也想與女兒再多說幾句話,可是一想到這些天的事情,他就不得不與燕王談談,儘快弄個明白。
寶扇的眼神在這兩個男人之間轉了一會兒,便也沒有多說什麼,她退出門外,臨走時再瞧了一眼雅間的門口,雖然心底好奇他們究竟在談論什麼,可是最終還是走開了。
此時樓下傳來嘈雜聲,寶扇疑惑,又發生了何事?正要下樓去瞧,店小二卻在樓梯上攔住了她,“請縣主在樓上稍等一會兒,待小人處理了樓下的亂子,您再下來。”
寶扇卻問:“是誰在鬧?”
“這……是誰就說不準了,不過看打扮多半是個西胡的千金小姐,脾氣辣得很,不讓她進來還抽鞭子甩人了,還好定山王的兩個侍衛也武功不賴……”
西胡?脾氣辣?鞭子?寶扇眼前忽然浮現起一道玫紅色的身影,她欣喜一笑,推開店小二便往樓下走去。
“縣主!小心呀!”店小二急忙喊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