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子時。
“你們……竟要殺我?”潮鳶幾乎是咬碎銀牙,滿口血腥。此時天地間毛雪紛飛,冰霜刺骨,尚且不如她的一個眼神陰寒嗜血。
男子不語,眼神冷淡,毫無溫情的看着眼前目眥俱裂的女子。他再次從箭壺裡拉出一支箭,箭末的翎羽湛藍亮麗,那是他最喜歡的顏色。
“珅麟……你……放了她吧……”美麗的女子站在男子身後,玉軟花嬌,蛾眉輕蹙,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潮鳶冷嘲,繼而憤恨的看向那美麗女子。
魏珅麟眉峰微斂,立即拉弓引箭,“嗖”的一聲,潮鳶發出哀叫,箭矢已經穿透了她的肩胛骨,深深刺入地中。
一隻手臂攬上了美麗女子的纖腰,魏珅麟說道:“我說過,不許爲她求情。”對於阮霧汐,他一向以“我”自稱,以彰顯對她的寵愛。
“可她終究是我的妹妹呀。”阮霧汐眼眶含淚,明明是滿面悽然,卻反襯出一股妖嬈風情,即使是離得遠了,潮鳶也能瞧得一清二楚,嫡姐的脣角分明是勾起的!
“惺惺作態!”潮鳶咬牙切齒道,眼角溢出熱淚,不爲姐妹情,只爲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恥!
阮霧汐感覺到腰間的手臂收緊,她看着男子的側臉,柔和俊雅,卻沒有一絲表情,深邃的目光打在地上的潮鳶身上。
默了一會兒,阮霧汐又懇求道:“珅麟,我求你放過她吧,這事本來就是我們不對……”
“不需你假好心!”潮鳶看不見阮霧汐的臉,卻也能猜到她此時一定是哭得梨花帶雨。好一個矯揉造作的阮霧汐,也怪自己當初有眼如盲,竟被這樣一個女人矇蔽了這麼多年,如今變成這個樣子,既是咎由自取!她恨阮霧汐,亦恨自己!
“看到了?你待她如何,她又待你如何?”魏珅麟握住阮霧汐的手,看似十分心疼阮霧汐的柔弱,語氣堅定道:“她,必須死。”
必須死?潮鳶雙拳緊握,欲咬下自己的舌頭才覺解了痛意。她犯了何錯?又何須以死謝罪?他們二人夜半密謀私會被她撞破又何妨?非得殺了她滅口?真是可笑的殺人藉口!縱使他是親王,又憑什麼要了她的命?
“不!珅麟,你相信我,妹妹一定不會把今晚的事說出去的!她心地善良,怎麼會害我們呢?”阮霧汐揪住男子的衣襟,哀求道:“我求你饒了她!我父親子嗣雖多,可是三姨娘只有妹妹一個呀,你要了妹妹的性命,叫三姨娘以後怎麼辦?”
三姨娘,潮鳶心頭一顫,孃親,是啊,她的孃親,若是她死了,娘
親該怎麼辦呀?
“汐兒,太過善良並非好事,正因她是你妹妹,所以我才能容她至今,如今她又想坑害你我,你能忍,我卻忍不了。方纔我在御帳外聽到,父皇有意將她許配於我,莫非你想讓我與她在一起?”魏珅麟淡吐不悅。
賜婚?絕不可能!潮鳶冷笑,她雖得太后寵愛,可是憑藉低微的庶女身份,根本不可能嫁給晉王!寧遠帝這樣一個嚴苛的人,怎麼可能允許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娶一個庶女?不用多想也知魏珅麟目的何在,無非是想給阮霧汐演一場好戲,好讓阮霧汐以爲他只情衷一人,這樣阮霧汐便可以對他死心塌地,緊命貼着他!
“我……”阮霧汐啞然,皇上賜婚?就憑阮潮鳶?這怎麼可能?說好聽點,阮潮鳶與她同樣是太師府的小姐,但卻是個鄉紳的女兒生出的庶女罷了,怎麼可能與她的嫡女身份相比?她強忍下心中的不滿,低下頭去,故作委屈之態,“就算如此,你也不能……”
魏珅麟把一切看在眼裡,卻裝着什麼也不知道,故意裝做悲痛的試探:“難道你肯讓她這樣身微命賤之人留在我身邊,與她共侍一夫?亦或是你根本不愛我?”
身微命賤?潮鳶冷笑,原來魏珅麟對下等之人也是如此鄙夷,外人都當晉王面慈心善,其實與阮霧汐也不過是一丘之貉。當他拿箭對準她的那一刻起,她就該知道,這個男人,絕不是表面上的那樣簡單!
男未婚,女未嫁,夜半密林幽會,堂堂晉王竟做出如此齷齪之事,現在又憑什麼來指點她的身份?就因他這輩子投了帝王胎?就有資格把人踩在腳下?呵,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個世道不正是如此嗎?
“珅麟,我當然是愛你的!”阮霧汐倏然變得嬌羞起來,擡首的一瞬間,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已然忘卻了要給潮鳶求情的事。
魏珅麟心中鄙夷,手上卻做着違心的動作,親暱的撫摸着她的面頰,這樣的舉動,使阮霧汐嬌顏微紅。他眼中一凜,心中起了一絲不悅,無人察覺。“你先回營帳去,我處理好這裡的事情就回去。”
阮霧汐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臨走時向潮鳶投去一眼,眸光帶笑,其中的含義便不言而喻了。她轉身離去,方纔佈滿淚水的臉現在已是笑容燦爛,看起來極不協調。可是她的心情卻十分愉快。
隨着阮霧汐的身影越走越遠,魏珅麟的眼神越發陰冷,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見,他才恢復往常的平淡。
他走到潮鳶身前,低頭俯視她。猩紅的血液將她素白的中衣染成赤色,沿地攀流,在皚皚白雪上蔓出一朵妖冶的薔
薇,尤爲刺目。
他蹲下身子,撫上她蒼白的臉,方纔拉箭時的冷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眼裡只有疼惜,“父皇有意將你許配於我,你有何想法?”
有何想法?呵,阮霧汐蠢,並不代表她也蠢!潮鳶只覺他的手骯髒不堪,想避開他的手,奈何自己無法移動,只得弱聲說道:“別拿你的髒手碰我,我不稀罕你,不稀罕!”她感覺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終結,由身到心都是極其痛苦的。
不稀罕?魏珅麟眼底劃過一絲陰狠,恨恨的咬牙問道:“你就真的那麼喜歡太子?”然而沒有得到對方的迴應,他壓下心中的不爽,忽然想到了什麼。
“小潮鳶。”他輕聲喚道,心裡明明是對她深痛惡絕,卻又覺得十分奇怪,不由得想起了初見她時的樣子,他的臉上也顯現了一絲溫柔。
突然,他狠心拔出她身上的利箭,箭矢所刺中的部位並非死穴,所以不會一觸即死,可是拉扯的過程卻是十分痛苦。
“你!啊……”潮鳶咬牙。
一支、兩支、三支!他動作遲緩,承受在潮鳶身上的痛苦堪比凌遲。
她被捂住嘴巴,無法大叫出聲,貝齒卻緊咬着下脣,天知道她有多痛恨魏珅麟!爲何不直接殺了她,要如此折磨她?她與他,究竟是有何深仇大恨?以至於要這樣對待她?
魏珅麟終於將所有的利箭都拔出了她的身體,他盯着她蒼白的臉,這是他第一次抱她,身子嬌小,也十分孱弱。他覺得心裡很痛,恨不得她馬上死,卻又有些不捨,想要多看幾眼她痛苦的表情!這種變態的想法也叫他自己感到奇怪。
魏珅麟身上幽幽的蘭香竄入她的鼻息,使她心中越發難受。曾有人說晉王也是花中君子,可是……他真的配嗎?
不顧她的難受,魏珅麟執意把她摟進懷裡,回憶起以前的事,他悵然說道:“猶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在八年前的燈會上,那時的你還只有五歲,稚齒婑媠,顏如舜華,小小的身子裡好像裝滿了無窮的智慧,居然將衆人猜不出來的燈謎都猜了出來,那時,我真的是被你迷住了……還記得那天在御花園裡,你和太子……”
潮鳶聽不清他的聲音,只是半睜着眼凝望黑色的天空,此時正值隆冬臘月,天寒地坼,天色陰霾暗淡,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眼前的景象開始恍惚,鵝毛大雪陣陣飄落,她好像在雪中看見了什麼?慈寧宮裡的那棵百年榕樹,每逢金秋時節,涼風吹起,它落下的葉子也像這雪花一樣,漫天飛舞,金燦燦的,好看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