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信或不信,總之我是娶定你了。”話畢,他眉心一皺,自幼耳力非凡的他,即使沿路河水嘩嘩作響,也能聽到不遠之外臨近的馬蹄聲。於是猛然又摟了佳人一下,潮鳶猝不及防,再眨眼時,他已經躍上了白馬,動作利落瀟灑,回眸看了一眼生氣的美人,他勾脣一笑,“回京後我去找你,等着我!”
不待潮鳶反駁他,那月白色的身影便在馬蹄揚塵中越跑越遠,白馬少年,英姿秀出,分明是十分好看的背影,可在潮鳶眼中,卻是那般不堪!
嬴略已經趕來,見小姐看着前方,直到前方越來越小的身影消失不見爲止。
方纔見到那白衣男子策馬從隊伍旁疾馳而過,他有些不放心,便請示了郡王特地追來,卻還是花了一些時間才趕到。那男子雖戴着面具,卻氣度不凡,就連座下白馬也堪稱神駒,想必不是普通人。
“小姐。”嬴略喚道。
潮鳶這才發現他的到來,又若有似無瞥了一眼前方,才轉身翻上馬背。
一個月後。
玄州屬天朝直隸州,距京城有三十里左右,又因是多府通衢的緣故,此地四通八達,乃是繁華都府。街道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來往商客熙熙攘攘,即便是臨近清明,路上泥濘,依舊沒有阻擋住行人的腳步。
潮鳶立在客棧窗邊,看樓外人流涌動,其中也有不少西胡商人。
“又是一年清明。”嬴謹喃道,他盤腿坐在榻上,一旁的炕几上擺放的香爐裡飄出淡淡的薰香,他平時少有用薰香凝神的習慣,今日大概是心情不暢。
潮鳶回首,走到桌旁坐下,“父親想孃親了?”
嬴謹點頭,說話聲有些喑啞,“你孃親生前最愛賞雨,一到雨天便叫人備好筆墨紙硯待在亭子裡作畫,我總嫌這些舞文弄墨的東西太俗氣,從沒好好陪她賞過一次雨。”他閉着眼,脣角勾起笑意,眉宇間雖然多了一絲愁意,卻笑得十分暖心。
人人都道定山王殺伐果決、所向披靡,又有誰知道,這個鼎立於沙場之上的戰將閻羅,內心裡竟是個多情君子,許久以前,他曾向一位女子許諾,要一輩子與她相守到老,然而到最後卻沒能實現。
即便是過了些年,嬴謹依然惦念着亡妻,過去,妻子不在的日子裡他可以用戰事麻痹自己,如今戰事已停,他的心也開始空蕩起來。回想起過去與妻子的點點滴滴,既是甜蜜也是痛苦。那時候他總是沒有空閒陪她,現在終於可以了,然而妻子卻不在了。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潮鳶對感情之事也是似懂非懂,像定山王這樣的人,她似乎在哪見過?一次次無聲的嘆息,總是不經意的渲染到旁人,
就像一片輕輕薄薄的花瓣落到湖面上,蕩起了漣漪,撥弄到別人的心湖裡。
思緒一下子友飄忽到幾十裡外……三月弄春,桃蹊柳陌,桃花爛漫數里長地……潮鳶羽扇似的睫毛輕顫了一下,眼角驟然滑下一滴熱淚,“娘!”
嬴謹心頭一怔,下榻來到她身旁,輕輕撫着她的頭歉意道:“是爹不好,不該帶你想這些。”
“其實……”潮鳶不知該說什麼,她確實是想孃親了,卻不是定山王想的那樣。
“爹知道,別想太多,你身子要緊。”嬴謹安撫道,心裡是說不出的苦澀。
潮鳶訥訥點了點頭。
此時有人來報:“郡王,知州大人求見。”
“玉川?讓他稍等,我即刻就來。”嬴謹道。
“父親去忙吧,女兒不要緊。”潮鳶適時止了淚。
“那你先休息,晚膳時爹再來喚你。”
“好。”潮鳶乖巧的點了頭。待定山王走後,她的神色越發黯淡。
想起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感覺冷到了心底。定山王對她好,全是基於她附在了嬴寶扇的身上,然而她始終只是阮潮鳶,這樣的父愛,現在的身份,皆不屬於她。
她望着那香爐裡飄出的薰香,思緒不由得又倒回了一年前的午夜……
永安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不可以!你不可以殺我!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快救我!不要!”躺在牀上的女子渾身一震,赫然睜開了眼。
夜色濃郁,屋內的光線並不明亮。
潮鳶粗喘着氣,仍有些驚魂未定,她剛纔好像做了一個噩夢,夢到晉王和姐姐要殺她!
呵,她無奈的笑了一聲,怎麼可能?他們不會。
噩夢!對,只是夢而已!她撫着額在心底告訴自己,只是夢罷了!晉王和姐姐都是那般溫柔的人,怎麼可能殺她?想到這兒,她吁了口氣,緊繃的四肢也在同一時刻舒展開來,此時她已經滿頭大汗了,正欲撐起身子下牀,這時她才驚奇的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純白的帳子,她把臉一轉,發現自己正處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儘管天色尚暗,但憑藉着月光她仍能看清房中的擺設。
這是哪裡?她不是在上林苑嗎?
不顧腿腳虛軟,她倉惶的爬下牀,頓時感到頭痛欲裂,於是踉踉蹌蹌的撞在了一旁的竹節盆架上,“哐”的一聲,銅盆翻倒在地上,在半夜裡發出巨大的聲響。
潮鳶捂着頭趴在地上,只覺得那疼痛感彷彿要炸裂她的腦袋,直到地上的水漬蔓延到她身下,涼意才稍微激醒了她。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一羣家僕打
扮的人魚貫而入,不一會整個房間便被燭火照亮。
有人驚呼出聲:“老天爺!小姐醒了!快去稟告郡王!”房裡頓時炸開了鍋,歡天喜地的叫喊聲卻沒有引起潮鳶的注意,此時她的目光正凝視着地板。
那個人,那張臉?她不由得撫上自己的臉,水裡的那個人,真的是她麼?
“不、這不是我……不是我!”她顫着脣,不敢置信眼前的這一幕。那張臉,分明是另一個人的臉!
看着有些癲狂的小姐,所有人都愣住了,之後婢子們七手八腳的把她扶起來,奈何她掙扎得太厲害,嘴裡一直喊着“鏡子”,雖不解小姐爲何要拿鏡子,卻也有人遞上了一面鏡子。
潮鳶睜大了眼睛盯着鏡中的容顏,眉淺如煙籠細長,兩目心窗如瑪瑙明珠,肌膚膩理凝潔,雖是臉色蒼白,長髮紊亂,卻帶着一種羸弱的美。然而正是這樣的一張臉,根本不可能是她的……
“哐!”銅鏡應聲而裂。有婢子驚叫了一聲,轉而又動作利索的將破鏡收拾好。
潮鳶的目光有些呆滯,到底是她還在夢中?或是她真的死了?
“小姐。”一名婢子上前爲她挽起長髮,她紊亂的形象才得以好些。
潮鳶眸光一閃,抓住婢子的手,急切問道:“我是誰?告訴我!我是誰?”
婢子一怔,很快便反應過來,心想小姐昏睡了八年,意識懵懂也是正常的,也難怪要問她這樣奇怪的問題,於是回道:“小姐,您是定山郡王的掌上明珠,乃是寶扇縣主呀,您昏迷了八年,如今總算是醒了。”
定山郡王,寶扇縣主,昏迷了八年……
這些話在潮鳶的腦海中快速閃過,她的目光倏然變得複雜起來。定山郡王……定山郡王!難道是那個叱吒疆場的定山郡王嬴謹嗎?而她……則成了他的女兒嬴寶扇?
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她又急迫問道:“這裡是天朝對不對?日子是永安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對麼?我現在在哪裡?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告訴我!”由於喉嚨太久沒有說話,她的聲音有些喑啞。
婢子驚愕,“小姐,這裡確實是天朝,我們如今身在棘州郡王府,聖帝年號永安確是沒錯,可是小姐又怎會知曉是永安二十年?單單說錯了日號,今天是二十七日了。”
二十七日!
潮鳶的手摁在牀沿,意識在一瞬間全都清晰了。
她所經歷的都不是夢!她是真的死了!在上林苑那晚還是二十日,而今天卻已經是二十七日了!二十七、二十七……那今日……豈不是她的頭七?
她忽然發出一聲驚悚的冷笑,“呵,回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