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林蒼一段時間,年堅總算知道江傾爲什麼要讓他盯着這個人了。
這個人每隔一週的週三都要以採辦日用品爲由出去一次,但他並不是去商鋪,而是去了日本領事館。
區區一個督軍府的管家,竟能在領事館來去自如,甚至門口的守衛對他的態度都十分尊敬。
林蒼非常謹慎,每次走的都是不重樣的彎彎繞繞的小路,就連年堅都跟丟過好幾次,最近一次才勉強跟上了他。
他每次上午去完日本領事館,下午還要去一個小旅館,年堅在旅館門口蹲了好一陣,突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何杜鵑!
年堅把大致情況如實跟江傾稟報了。
難怪姨太太總是會挑週三下午出門搓麻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原來不是爲了豔壓羣芳啊!
就算林蒼被發現了,姨太太也會爲他遮掩。
這麼一想似乎就能說通,許是絮萍看到林蒼進了日本人的地盤,被林蒼髮現。可他若只是個普通漢奸,又怎能在日本領事館出入自由,又爲什麼明目張膽在警察廳門口拋屍,不怕給自己惹麻煩嗎?除非...
林蒼既是顧帥在督軍府的管家兼眼線,又是何杜娟的姘頭,這個有着兩張臉的男人,爲什麼不能長出第三張臉?
因爲絮萍的事,江傾許久都沒有出門,碧雲怕她悶壞,硬拉她出門閒逛
曬曬太陽,看看人間煙火,心情或許會好些。
誰知沒逛多久,就出了意外。
有一夥人從車上跳下,想把江傾綁走。
“放開我——你們幹什麼——放開——”
“小姐——放開我們家小姐——”碧雲上前阻攔,卻被一把推開,眼睜睜的看着那夥人把江傾帶上了車。
碧雲驚慌失措地去找了顧維鈞。
顧維鈞突然想起江傾以人手不足爲由管他借了年堅,現在才發現中間的不對,立馬把年堅叫了過來,詢問情況。
江傾在一個陌生的宅院醒了過來,手被繩子綁在背後,兩個小廝看着她。
繩子綁得很緊,江傾掙脫不開,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鎖定在一個瓷器山。她佯裝逃跑,兩個小廝來攔她,掙扎的過程中江傾故意撞翻了那個瓷器,瓷器被摔得四分五裂,江傾偷偷藏起了一個碎片。
小廝將她抓回原地呵斥她,“老實點。”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來人示意兩個小廝退下,向江傾走近。
江傾這纔看清,“林蒼,真的是你。是你殺了絮萍?是你讓人用非人的手段將她折磨致死?”
“我的確是讓幾個手下殺了她,但他們對她做的事情,不管你信不信我事先並不知情。我不叫林蒼,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小林蒼介,是個日本人。”
果然。
“那我現在應該叫你林先生?還是小林先生?”江傾嘲諷道。
“少夫人,你不必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說實話我很欣賞你,你扳倒了楊威,又逼着裴國榮造反,借顧帥的手殺了他,心計無雙。如果你願爲我大日本帝國效力,我願意給你一條生路。”
“爲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日本人效力,”江傾冷笑一聲,“做夢!”
“看來少夫人是一定要站在我的對立面了,”小林蒼介惋惜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可惜了。”
“哦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反正你也要死了,就讓你死個明白。當初你江家被滅門,最大的功勞其實在我!”小林蒼介笑得猙獰,“裴國榮是我的人,是我讓他先斬後奏殺了江沈二人,顧帥其實並不知情。即便顧帥後來知道了,我讓姨太太假裝無意聽說了這件事,在顧帥耳邊吹吹枕邊風,而裴國榮又是顧延明的心腹,內外兼施裡外相勸,他倒也沒有深究。”
“是你害死了我的父親!是你害了我江家十幾口人!爲什麼?!爲什麼?!”
“三少的身世少夫人已經知道了吧,他是沈懷章的兒子,是我盯上了沈懷章,他的藥材生意是販煙的絕佳掩護,可是怎麼樣才能讓他乖乖聽話爲我們所用呢?”
“顧夫人生下顧夢之後,肚子一直沒有動靜,是我給她平時的茶水裡下了避子的藥物,顧延明不該有繼承人,可她竟然還是懷上了。顧延明讓裴國榮找了一個有名的算命先生給子孫運算了一卦,那個神棍早就被我們收買了,我讓那神棍告訴他,夫人肚子裡仍是個女孩,他命裡無子只能收養一個,又故意指向沈夫人肚子裡的孩子說是他的貴子,不僅能爲他帶來財運還能讓他大展宏圖,顧帥信了那神棍的鬼話逼着沈夫人剖腹和夫人同一天生產,沈夫人也因此殞命。”
“然後你就以楠溪的性命威脅沈伯伯爲你們販煙。”
“沒錯,沈懷章以爲販煙所得都進了顧帥口袋,其實一半都會被裴國榮截下來供給我們,本來一切都順風順水的誰知道半路殺出江敬淮這個程咬金,你父親的勸導讓沈懷章開始動搖不再對我們言聽計從,他甚至還想利用輿論把軍方私販大煙的消息散佈出去,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語怎麼說來着,哦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他都要殺我父母了,我怎麼能不殺他?”
“你這個畜生!我要你償命!”江傾已經用瓷片割開了繩子,哭喊着用手裡的碎瓷片向林蒼刺了過去。
林蒼抓住了江傾刺過來的手腕,手腕脫力,瓷片從她手上掉了下來。
林蒼反手製住了江傾,把她推到椅子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顧維鈞正好這時候帶人破了大門。
“什麼聲音?”林蒼晃神的瞬間,江傾一把推開了他,本想往外跑卻在一瞬間又改了主意,握着小林蒼介的手,自己向外一摔。
看起來就像是小林蒼介推了她一把,顧維鈞正好衝了進來,看到了這一幕。
“把他拿下!”顧維鈞下令。
江傾的血從下身的衣服裡滲了出來。
顧維鈞着急忙慌抱起江傾,飛快地上了車,去了醫院。
“阿傾,你怎麼樣?”
江傾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圍過來的顧維鈞,她隱約記起了暈倒前的事,捂着自己的肚子。
“孩子,沒了,”顧維鈞哽咽道,“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有身孕了。”
之前的情形太緊急,顧維鈞來不及細想,如今倒是想明白了。
江傾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女人前三個月,妊娠反應最爲嚴重,江傾從小在濟世堂長大,精通醫理,她不可能沒有發現,可她卻告訴顧維鈞,她只是腸道不適,說明她並不想要這個孩子。
她並不想要,卻也沒有着急打掉,可見這個孩子對她,還有別的用途。
江傾不說話,只是流淚。
從她知道林蒼的死也許和絮萍有關之後,她就在思考,怎麼才能對付他。
林蒼是顧延明的心腹,顧延明一定對他極其信任,不然也不會把他放到內院。況且裴國榮死後,日本軍方的人發現顧延明在濟北的勢力根深蒂固牢不可破,主動跟顧延明示好,即便是假意投誠,即便顧延明知道林蒼是日本人安插在督軍府的眼線,防着他就好了,也不一定會在這時候和日本人撕破臉皮。
除非有一個顧延明也保不住他的理由,他才能死。
原也是想做一起意外,讓林蒼成爲害死她孩子的兇手,借顧維鈞的手殺了他,但是真的懷上之後,對於這個計劃,她反倒開始遲疑。誰知林蒼竟發現了年堅的行蹤,主動綁了她,逼得她不得不順水推舟了。
“你先休息吧。”顧維鈞起身。
“是不是對我特別失望?”
顧維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沉默了片刻道:“從你答應嫁給我那天起,我就把你當成了我的夫人,我的家人,我的命,可你呢?你把我當什麼?”
“你從來都不需要我。”
江傾靜靜凝視着他,不置可否。
“逢場作戲也好,曲意逢迎也罷,我都認了。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沒法對你無動於衷。”
“他會死的,你想讓他死,他就不會活。”顧維鈞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