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六章

“怎麼還不來啊?”

子時末, 曲茂坐在城南的官驛外,吃下第三杯濃茶,“說好了丑時正刻, 你瞧瞧, 眼下都什麼時辰了?改日子的是他, 眼下晚到的又是他。”

曲茂氣不打一處來, 從來都是旁人等他曲五爺, 哪有曲五爺等別人的?

一旁的尤紹道:“五爺,丑時還沒到呢,小章大人應該快來了。”

史涼也道:“是, 小的跟小章大人辦過幾回差,大人他向來守時, 等閒不會遲的。”

正說着, 不遠處傳來馬蹄聲, 曲茂打眼望去,章庭果然到了。

夜色很暗, 曲茂身後的巡衛高舉火把,來人除了章庭,還有兩個大理寺的辦事大員。

提早一日出城接人,是因爲除了崔弘義,他們還要到近郊的驛館接另一名犯人, 章庭只道是左右出城了, 乾脆多走三十里, 把崔弘義一併接了。

章庭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掃曲茂一眼, 並不理會他,問旁邊跟着的史涼:“兵點好了嗎?”

“回小章大人, 已點好了。”

章庭點點頭,高聲對一衆巡衛道:“諸位,我等今日要接的嫌犯一共兩名,分別來自陵川與嶽州,嶽州的這個,與洗襟臺重犯有牽扯,待會兒你們比對嫌犯畫像與指印,必須瞧仔細了。”

一衆巡衛稱是,章庭於是吩咐:“起行吧。”很快翻身上馬。

冬夜很黑,從城南官驛走到第一個驛站,要一個來時辰。

曲茂沒吃過苦,平常出行都是乘馬車,眼下掐着時辰趕路,一衆人幾乎是跑馬前行,他在馬背上顛久了,發覺原來騎馬是樁苦差事,走到半程,夜空還飄起雪來,雪很細,幾粒落入他後襟,激得他哆嗦。

都這麼辛苦了,到了地方,還不能閒着。

押送嫌犯的囚車已經等在驛館外了,章庭立刻帶着辦事大員交接審查,又吩咐巡檢司比對指印,章程十分繁瑣。

好在有史涼這個老巡衛在,這些都不用曲茂操心。

曲茂下了馬,連連叫苦,說:“曲爺爺我這輩子都不想騎馬了。”

尤紹連忙解下腰間的羊皮囊子,遞給曲茂:“五爺,您吃點水。”

曲茂“哎”一聲,扶着腰在驛館外坐下,吃了幾口水,擡頭看天。天烏漆嘛黑的,雪粒子像是從一個偌大的黑洞裡灑下,曲茂一想到眼下寅時才過半,往常這個時候,他不是在睡大覺,就是在春帳裡登人間極樂,覺得後悔極了,閒着沒事,做什麼官呢?這會兒又累又困,骨頭都快散架了。

曲茂叫來尤紹:“我吃不消了,你去跟章蘭若說,讓大夥兒歇一會兒。”

尤紹是曲茂的貼身護衛,章庭見他來請示,便知道這是誰的主意。

他的目光落在曲茂身上,見他一副沒骨頭的樣子,十分不齒,別過臉問史涼:“指印比對好了嗎?”

“回小章大人,比對好了。”

章庭甩袖往回走,“比對好就上馬。既然想要享樂,何必出來帶兵,跑個十幾里路就要歇着,不如趁早回家去!”

他這話明眼人一聽就知道在罵誰,曲茂登時惱火,站起身,將水囊子扔回給尤紹,“怎麼着?你五爺大半夜送你出城,還給你臉了,你以爲——”

話未說完,尤紹就勸道:“五爺,算了,這是您頭一份差事,要是辦砸了,仔細老爺責罰。”

史涼也道:“校尉大人,小章大人急着趕路,是爲了能早點回,這雪一看就沒個消歇的意思,要是路上慢了,回程的時候雪大了,在外頭耗一日,人都得凍壞。”

這話曲茂雖然聽進去了,但他並不能消氣,他還不明白了,歇一會兒怎麼了,能耽誤多久?他看章庭一眼,翻身上馬,心道罷了,先忍他一時,尤紹不是找了幾個地痞流氓麼,待會兒有他好受的。

-

雪一落,天亮得也比尋常晚,接到頭一個嫌犯,章庭讓一名辦事大員與數名巡衛先送囚車回京裡了。

交接崔弘義的地方,原定在京郊五十里的吉蒲鎮驛站,眼下提早了一日,要順着官道,往嶽州方向再走三十里,一直到樊州的界碑處。這是一片開闊地帶,遙遙望去,官道兩旁,零星分佈着幾個土丘與矮山。

到了界碑,已經是早上了,冬日的清晨,四下裡沒什麼人,雪大了些,天際浮白,因爲頭頂上墜着一團厚厚的雲霾,天地間是很暗的水藍色。

這一路上雖然很趕,章庭卻把時辰掐得準,一到界碑,官道另一頭也出現了押解犯人的囚車。

曲茂這回倒是沒瞌睡,等章庭審查的嫌犯,立刻親自上去比對指印。

崔弘義就在囚車裡。他年近不惑,穿着單薄的裘襖,帶着頸枷,或許是遭受牢獄之災,人很瘦,單看眉眼,倒是十分端正。曲茂仔細瞧了瞧他,眼上也沒斑啊。也不知道弟妹那斑是怎麼長的,可惜了子陵嘍。

曲茂眼下已知道崔弘義是青唯的叔父。他這個人,有一點好,就是絕不扒高踩低,上至高官望族,下至平頭百姓,他既不阿諛奉承,也不擺貴公子的架子,只要投契就結交,反之,像章庭這樣自恃清高的,他就討厭。

曲茂一面比對着指印,一面跟崔弘義搭腔:“冷麼?京裡這天兒就這樣,說涼就涼了。你放心,也就野外這麼冷,等回了京裡,我讓人給你囚室裡送個爐子去。”

崔弘義反應了半晌,才驚覺眼前這個高官是在跟自己說話,他惶恐得很,且驚且疑地問:“官、官爺,小的是又犯了什麼事麼?”

曲茂擺擺手,只道是這會兒不宜跟崔弘義寒暄。

他心裡頭的主意厲害着呢,看那頭章庭馬不停蹄地催促着返程,一刻也不讓人多歇,他也不惱火,看了尤紹一眼,意示是時候了。

俄頃,官道一頭走來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看到這裡有一行官兵,頃刻涌上來,說:“官爺,行行好吧!”

“官爺,草民是從劼北來的,家鄉遭了災,一路流落到京,還望官爺行行好,給點吃的。”

章庭身邊的吏胥道:“大人,這幾個流民不對勁,哪有流民大早上走官道趕路的?”

史涼也警覺,正要喝令巡檢司攔人,曲茂將手一擡,說:“不就是幾個要飯的麼?讓他們過來,天寒地凍的,行個好麼。尤紹,我包袱裡有點乾糧,你去拿出來,分給他們。”

今日出城雖然是章庭領行,但曲茂才是這幫巡衛的頭,他這麼吩咐了,底下的也不敢攔阻,只好放這幾個“流民”到曲茂身前。

“流民”掬着手,一副討吃的模樣,就在尤紹取出乾糧的一刻,他們目光忽然一轉,居然同時不要命地向一側的章庭撞去。

這個變動來得突然,以至於就連最近的史涼都來不及反應,章庭與他身邊的吏胥被一齊撞到在地,衣襬上登時拂上了髒泥。

曲茂見狀,幸災樂禍的同時又有點遺憾,這幾個地痞時機把握得不夠精準,要是等章庭上了馬再出現就更好了。

他面上做驚異狀,吩咐道:“愣着做什麼?快保護小章大人!”

可旁人豈是沒長眼的,離得近的史涼瞧出曲茂這是在拿小章大人尋開心,心中十分氣惱,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匆匆帶着人把章庭扶起,又吩咐人去追那幾個“流民”。

這頭正是一團亂,只見附近的幾個土丘上,忽然竄出數十道黑衣身影。

曲茂只道這是尤紹的佈置,訝異地挑眉,低聲道,“你安排得還周到,人分成兩撥來,只怕要嚇壞了章蘭若。回去五爺有的賞!”

尤紹的臉色卻變了,他張了張口,說:“五爺,這、這些人不是小的安排的,小的請的,只有適才那一撥。”

曲茂還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只見黑衣人速度極快,從四面八方掠到官道上,手中刃光一閃,頃刻割斷了當先一人的喉嚨。

曲茂就站在這人身後,鮮血迸濺出來,直直澆了他一身。

他看着面前倒下的人,腦中一片空白。

這人……這就死了?

他這是……真遇上劫匪了?

曲茂瞬間跌坐在地,與此同時,尤紹拔刀飛撲上來,格擋開黑衣人的下一招,拽着曲茂的胳膊,徑自把他後拖十數步,將他扔在章庭身邊,再度飛身而上。

史涼摘下長矛,高聲吩咐:“快!保護兩位大人,保護嫌犯——”

巡檢司今日來的人不多,適才送回頭先一名嫌犯,人已撤去小半,眼下餘下百餘,還要分神保護崔弘義與曲茂章庭,而殺手儘管只有數十,他們只管攻,不必守,巡檢司與他們交手,很快落了下風。

尤紹殺了此前突襲的殺手,很快回到曲茂身邊,他軍營出身,功夫好,見曲茂這裡有人保護,觀察了一下局勢,只道不好,“五爺,我去幫他們!”

曲茂哪裡見過這陣仗,先訥訥地點點頭,等反應過來,驚慌失措,“不、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我……我又打不過這些殺手……”

“尤護衛。”這時,章庭道。他和曲茂一樣,臉色已被駭得煞白,但他到底比曲茂冷靜一些,說道:“這裡有巡衛,有……我,這些殺手看樣子是衝着嫌犯來的,還請尤護衛一定幫忙保住嫌犯。”

尤紹只當一切以大局爲重,立刻點頭:“好。”

巡檢司的巡衛在囚車周圍列陣,形成一道道盾牆,可惜他們並非久歷沙場的兵將,這道盾牆並不堅實,饒是有尤紹的加入,很快被殺手的利刃破開。

這些殺手似乎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他們分出一小部分人去突襲曲茂與章庭,分散巡檢司的兵力,餘下的人專攻囚車車頭。尤紹看出他們的目的,巡檢司的人牆再不堅實,人數到底放在那裡,殺手要徹底刺穿,到底需要些時候,不如奪了車頭的馬,讓囚車跑起來,這樣他們有足夠的空隙對嫌犯下殺手。

殺手招招致命,不多時,已在車頭撕出一道口子,尤紹要攔卻來不及,眼見着一名殺手在同伴的掩護下躍上馬背,正是這時,遠處忽然傳來奔馬之聲。

尤紹驀地轉頭望去,漫天雪粒子裡,數十人策着駿馬狂奔而來,身上的玄鷹袍在這暗白世界裡格外醒目,明明隔得很遠,尤紹似乎瞧見了他們衣襬上的雄鷹暗紋,在玄鷹司最鼎盛之時,雄鷹的怒視足以令任何一個人望之畏然。

祁銘目力好,最擅觀察,遙遙瞧見一名殺手已攀上囚車的馬背,高聲道:“衛掌使!”

衛玦點頭,在馬背上張弓搭箭,隔着紛紛揚揚的雪,箭矢破風而出,一下子扎入殺手的胸口。

殺手悶哼一聲,當即摔落馬下。

巡檢司見玄鷹司到了,氣勢大震,趁着空檔,重新補上車前缺漏,可惜黑衣殺手的動作更快,見形勢突變,立刻更改對策,幾乎不顧防守,以血軀開路,從四面八方直襲囚車。

青唯帶着朝天亟亟打馬,還沒到近前,手中軟劍揮擲而出,當先纏住一個殺手的脖子,她藉着這股力道,騰空躍起,拔出腰間的彎刀,身形快如一道殘影,掠至馬車前,斬斷一條襲向崔弘義的胳膊。與此同時,朝天單手扼住馬前一名殺手的咽喉,徑自將他飛拋出去,撞開襲來再度襲來的一干殺手。

江辭舟見局勢已得到控制,在曲茂邊上停下馬,提劍順手幫他擋去殺手襲來的一刀,調度道:“衛玦,你帶人去保護嫌犯,章祿之,今日劫殺囚車對何鴻雲太重要,他不可能任這些殺手單獨前來,單連一定在附近,你帶着幾名邏卒去附近找一找。”

兩人同聲應道:“是。”

雪愈下愈大,玄鷹司到來,殺手頃刻間落了下風,兼之江辭舟調度有方,崔弘義很快被保護下來,殺手們見劫殺無望,撤退的撤退,撤退不了的,咬破後槽牙的毒自盡。

今日玄鷹司雖然來得及時,巡檢司還是有少許傷亡,祁銘領着一衆玄鷹衛打掃戰場,青唯來到囚車前,將兜帽掀了,“叔父,是我,您沒事吧?”

崔弘義歷經一場生死之劫,心中慌亂難平,見是青唯,怔然道:“青唯,怎麼……怎麼是你?”

他知道她會功夫,沒成想功夫好成了這樣,好在他只是個普通商人,看不出她本事真正高低,只問:“你在這,那芝芸呢?”

“芝芸在家,這裡太危險,我沒讓她跟來。”青唯道。

她語焉不詳,崔弘義聽不出個所以然,但他知道此處不是敘舊的地方,隨即問:“怎麼來了這麼多殺手?”

“此事說來話長。”青唯道,“我們先回京裡,還有許多事,我得跟叔父求證。”

崔弘義連連點頭:“好。”

見了青唯,崔弘義到底放心了些,這個小丫頭雖然只在崔府住了兩年,話也少,但崔弘義看得出,她主意很正,關鍵時候十分可靠,否則彼時欽差上門,他不會將芝芸託付給她。

玄鷹司很快打掃完戰場,與巡檢司一起勻出幾匹馬來馱屍身,不多時,章祿之也回來了,他向江辭舟回稟道:“虞侯,屬下帶人在四處找了找,附近果然有人監視這些殺手的行動,這人警惕得很,見殺手失手,早跑了,不知是不是單連。”

江辭舟頷首,回身步至章庭面前:“小章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接到人質,還請速速回京。”

章庭沉默一下,沒過問玄鷹司爲何能預知危險,及時趕來。左右玄鷹司這個衙門一直這樣,只聽天子一人之命,有些內應,也不是他該問的。

他合袖朝江辭舟俯身一揖:“今日實在多謝虞侯了。”

曲茂這會兒已緩過來些許了,他被尤紹摻着,灰頭土臉地立在一旁,聽江辭舟與章庭說完話,嚥了口唾沫,“子陵,我剛剛看你……”

他的目光落在江辭舟腰間的劍上。

這是玄鷹司都虞侯的佩劍,他知道。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江子陵和他一樣不學無術,既不會文也不會武,更不會調度用兵,可是適才,他策馬到他身前,從容幫他擋開殺手的一招,絕不是一個不會功夫的人用得出的。

曲茂自認在武學上是個廢物,但他出身將門世家,他看得出。

江辭舟頓了頓,只道:“這事回頭再說。”

-

這會兒天已徹底亮了,雪粒子紛揚不止,一行人上了馬,沿着官道剛走了一程,忽然齊齊頓住。

只見官道上,迎面一行官兵行來,當先一人竟是刑部郎中,而他身側除了何鴻雲,還跟着左驍衛的中郎將即左驍衛輕騎。

到了近前,刑部郎中下馬,先跟江辭舟與章庭行了個禮:“江虞侯,小章大人。”

章庭也下了馬:“不知樑大人到此,有何貴幹?”

“是這樣,刑部一大早接到報案,稱是……”樑郎中猶豫着看了江辭舟一眼,“稱是江虞侯的夫人崔氏,是日前城南劫獄案的劫匪。目下刑部已查實,崔氏確係劫匪無疑,且有證人袁文光供狀證詞,小何大人也提供了崔氏日前闖祝寧莊的證據。因爲事關朝廷命官的家眷,此事在下已請示三司,奏明朝廷,朝廷疑玄鷹司與崔氏有勾結,又聽聞玄鷹司異動,着令左驍衛中郎將率輕騎,與在下一起出城,緝捕崔氏。”

江辭舟握着繮繩的手微微收緊。

他知道何鴻雲不好對付,今日來救崔弘義前,他就猜到他備了後招,原來在這等着他呢。

可是青唯劫囚是事實,誰都無法幫她抹去罪證。

這時,祁銘道:“城南的劫囚案,一向是由玄鷹司負責的,刑部既然要管,也該與衛掌使交接,就這麼把人帶走,不合適吧。”

左驍衛的中郎將是個直脾氣:“祁護衛這話說得很是,那麼就請衛掌使解釋解釋,明明嫌犯就在跟前,玄鷹司爲何就是不拿?莫不是看在是自家人,故意袒護吧?”

“不拿嫌犯,是因爲沒有實證,絕非玄鷹司故意袒護。”衛玦道,他歷經了陽坡校場一場大火,看得出何鴻雲一行人的目的絕非帶走青唯這麼簡單,“樑大人既然稱是有了罪證,敢問樑大人可知,這個袁文光在公堂上再三更改證詞,他的供狀,朝廷可用得?再者,樑大人說,手上還有小何大人提供的,崔氏闖祝寧莊的證據?敢問崔氏闖祝寧莊,說明了什麼?到底是她功夫好,足以劫獄,還是說明祝寧莊本身有異,樑大人查實了嗎?既然是三司的意思,刑部要管劫獄的案子,不是不行,但是要把袒護嫌犯的罪名扣在玄鷹司身上,還等回京後,請刑部到玄鷹司把事由說清楚。”

這時,何鴻雲道:“衛掌使說的是,沒有實證,誰都不好貿然拿人。”他一頓,目光掠至青唯與她身邊的囚車,忽地詫異道,“這不是弟妹麼?這可奇怪了,今日本該是巡檢司出城接人,玄鷹司莫名出現倒也罷了,怎麼連弟妹也跟着?”

他的目光最後停在馬匹上馱着的屍身上:“怎麼還死了人?諸位莫不是在諸位起了衝突,又有人劫囚車?”

“正是!”左驍衛中郎將接過話頭,“還請玄鷹司解釋解釋,這些屍身是怎麼回事?”

章庭略作一頓,先行答道:“是這樣,適才的確有殺手劫囚車,巡檢司兵力不足,嫌犯險些爲殺手所殺,好在玄鷹司及時趕到,助我等轉危爲安。”

“及時趕到?”中郎將道,“怎麼會這麼巧?莫不是賊喊捉賊,有人跟殺手是一起的吧?否則怎麼可能這麼及時?倒也是,左右劫囚這事,一回生,二回熟麼?諸位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怎麼,如果我等沒來,玄鷹司預備在哪兒把人放了?”

這話一出,儼然是把青唯一人的罪過推到整個玄鷹司身上。

章祿之不忿,立刻道:“爲何這麼巧!小何大人不如問問自己,你當初到底做了什麼,又是爲何要僱殺手殺掉嫌犯,分明是你——”

不待他說完,江辭舟擡手,截住了他的話頭。

眼下崔弘義尚未審過,一切事由都是他們的推測,雖然八九不離十,但是沒有實證,說得越多,曝露得越多,反倒會給何鴻雲可趁之機。

且他也看出來了,何鴻雲是打定主意用青唯挾制玄鷹司,絕不可能將崔弘義交到他們手中。

他盯着何鴻雲:“小何大人想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何鴻雲一笑,“我只是隨行前來,至於捉賊拿人,那是刑部與中郎將的差事。”

樑郎中再度朝江辭舟拜道:“虞侯。下官此番緝拿劫匪,是奉命行事,還望虞侯莫要攔阻。”

與之同時,中郎將下令:“拿人!”

江辭舟策馬在青唯跟前一攔,齒間冷冷吐出兩個字:“不行。”

“虞侯再三阻止,只能說明玄鷹司袒護嫌犯,甚至當初劫獄,指不定就是玄鷹司與崔氏共同所爲!”

江辭舟道:“我不管你們怎麼想,要帶走她,我便要攔阻。”

青唯如果落到何鴻雲手上,他不敢想會發生什麼。

何鴻雲這個人心狠手辣,手上鮮血無數,他不在乎多添一條,更會利用她,挾制她,看看最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扶夏就知道了。

中郎將動了怒:“玄鷹司便是替天子行事,可天子頭上還有天理,你們這麼枉顧王法,當真無法無天了嗎?難道你們還當玄鷹司是從前的玄鷹司?!”

他一揮手,徑自下令:“輕騎兵!”

“在——”身後數百騎兵同時拔劍,荒野之上,只聞鏗鏘一聲劍名。

江辭舟也道:“玄鷹司!”

“在!”

玄鷹司毫不退縮,同時拔劍,縱然他們人數少,氣勢不輸,雪紛揚,朔風烈烈,揚起雄鷹袍擺。

樑郎中一見雙方竟是要打起來,連忙下了馬,到兩方中間攔阻道:“虞侯,當初洗襟臺下,多少人傷亡?這個崔氏,她劫走的是洗襟臺下重犯,罪行太重,倘若不審,朝廷上定然異聲難平,還望虞侯讓下官把人帶走,下官向您保證,只要崔氏無罪,下官定然將她完好無損地還給虞侯。”

到了這時,青唯也看出此間利害了。

如果她不跟着刑部走,那麼何鴻雲必然會將袒護嫌犯,甚至共謀劫獄的罪名扣在玄鷹司身上。倘是這樣,玄鷹司今日就沒了一同押送崔弘義回京的資格,這不正是何鴻雲想要的嗎?

她怎麼樣不重要,事情到了這一步,只要叔父在江辭舟手上,何鴻雲的罪行遲早都能昭示天下,她這一路險難走來,要的不正是這個結果嗎?

當初薛長興投崖,她在斷崖前立下誓言,早已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準備。

青唯翻身下馬,在江辭舟面前頓住:“我可以……”

江辭舟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他也下了馬,“你不能。”

中郎將見了這情形,在一旁譏誚道:“江虞侯,看來你這娘子倒是比你識大體,大局如此,人證據在,你攔不住——”

一語未盡,江辭舟驀地轉頭看他。

隔了茫茫雪,隔了一張面具,中郎將竟是被這一側目的氣勢攝住,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咽去喉嚨裡。

江辭舟沉默了許久,隨後轉過身,面向何鴻雲一衆人。

“你們說得對,江辭舟是攔不住。”

他聲線泠然,久立在荒原上,擡起手,慢慢扶上自己的面具。

這一刻天地很靜,似乎只餘落雪聲。

這張面具是怎麼帶上的,江辭舟已快忘了。

他只記得洗襟臺坍塌那日的漭漭急雨,與殘垣之下的暗無天日。在傷重回宮的一年時間裡,他無論清醒還是昏睡,每一日都反覆陷在鋪天蓋地的煙塵裡,耳畔不斷地迴響着自己的那一聲“拆吧”,那是這世上最深重的詛咒。

他無法踏出昭允殿,甚至不能立在這朗朗乾坤之下。

直到一年後,他帶上了這張面具,作爲另一個人而活,才頭一回立在這白日青天裡。

但這也不是他。至少不是從前的謝容與。

江辭舟以爲他會終身藏在這張面具之下,收斂起自己的性情與鋒芒,活得不再那麼像自己,可是,世事真是難料啊。

落雪無聲,謝容與此刻的心也很靜。

靜得像成親那日,他拿玉如意掀去她蓋頭,像陽坡校場的大火裡,她在箭樓坍塌時,擡手遮住他的眼,他抱着她,一起跌落高臺。

像一束光穿透暗無天日的煙塵,抵達殘垣斷壁的深淵。

從此,他的生命裡就有了更重要的。

他知道,江辭舟攔不住兵馬,可是,如果——

謝容與伸手,扶住面具,緩緩摘下。紛揚的大雪洗去天地塵煙,日色掙破雲層,他也該試着自深淵掙脫而出。

時隔五年,眉目初現。

“如果是本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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