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爲一個媽媽的不合格和無力感,讓我討厭自己,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做一個母親。越是在這種時候,這種情緒越難以控制。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一切都做錯了,或者說如果當初我死在那場車禍裡,一切結束了,我現在就不用這麼糾結了,不用讓沈末爲難,也不用讓自己爲難,更不用頂着程紫的這張臉演戲。
“程紫,你不要這樣。”沈末在我耳邊說,“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感受。其實這一切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足夠強大,這件事早就擺平了。”
沈末的聲音很焦急,他看着我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不是你的錯,錯在我。”我對沈末說。
就在此時,休息室外面傳來了東西被摔碎的聲音,我和沈末俱是一驚,然後站了起來,幾乎是同時說:“走,出去看看。”
他推開了門,我跟着望出去。
休息室出去以後,需要轉過一道極短的小走廊才能看到宴會大廳,這樣安排休息就是爲了讓補妝的人在遇到突發情況時,有一個緩衝的時間。
現在這個作用十分明顯,剛從休息室出來,我和沈末都有點驚魂不定。當我們走到走廊盡頭,轉過一道彎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形時,兩人都冷靜下來,並且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這種明顯的變化。
宴會廳裡,音樂停着,摔碎的杯子在地上,服務人員正在清理,站在人羣中間的是江薇薇和程思言。
江薇薇面對着我,程思言背對着我。
江薇薇看到我出來,揚起嘴角冷冷一笑道:“程先生,我剛纔說的話不是沒根據的,你想一下,一個女兒如果遇到了十幾年未見的父母,第一時間一定不是生氣,而是激動,我看過很多心理學的書,先激動再痛哭,等到關係確定以後,再做出一些叛逆的舉動纔是正常的。而據我所知,貴小姐程紫並不是這樣的,她幾乎是下意識的不想認你們。”
“江小姐,那是我的家事,剛纔在我女兒回去休息時,家事已經結束了,現在是關於紫金臺的交接時間,您是不想讓這件事情順利進行了,對嗎?”程思言問。
在我的印象裡,程思言一直都是那種溫文爾雅的男人,說話不急不緩,皮膚白白淨淨,看起來甚至還有那麼一點瘦弱,滿身的書卷氣。但是,剛纔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那種壓迫人的氣勢一下全都打開了,我距離得這麼遠都能感覺到。
江薇薇笑着搖頭:“不,我只是提個醒。生意上的事,我敗了我認,畢竟是我自己手段不足,但是如果真的認了一個假的女兒回家,以後可不一定能發生什麼事呢?”
她說完,重新讓服務生給她倒了兩杯香檳,她自己拿了一杯,強行塞到程思言手裡一杯,然後對程思言說:“轉讓合同已經簽了,祝你們財源廣進,生意興隆。”
說完,江薇薇放下空杯,轉身離開。
程思言顯然也是聽到我出來了,回頭看我時臉上已是溫和的笑,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說:“阿紫,不管別人說什麼,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在我程思言的眼裡,你就是我女兒,從今天起再有人說三道四,我絕對不會就這樣善了。”
他說完這席話,目光在人羣裡巡視了一圈,所有的人都自覺的閉上了輕聲議論的嘴。
我除了感激,還有一絲擔心。
剛纔江薇薇在外面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是就我最後聽到的那段話來判斷,這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程思言即使相信了我,程墨呢?程墨這個人的感覺比狗還敏銳,如果他對我有所懷疑,肯定會有什麼動作。
我正在想着,關雲珠也走了過來,拉起我的手輕聲說:“阿紫放心,剛纔那個女人的話不可信,她就是故意給咱們添堵來的。”
程家夫婦把話說到了這一步,來賓們自然是隨聲符合的,我聽到了有幾個人在說,肯定是親生的啊,長得這麼像。
但是還有小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在說,現在整形技術這麼高,我看姓江的說的也有點道理。
這場宴會,勉強算是處圓滿結束。
隨後的第三天,程墨再一次來到公司找我,很直接的說讓我搬回家去住,理由很充分,你現在和沈末還沒結婚呢,天天住一起,不像話。
我說我和沈末是分開睡的,程墨冷笑着捏了一下我的臉說:“即使我相信,別人相信嗎?”
回去以後,我正準備說程墨來找過我的事,沈末就直接開口說:“程紫,你現在都改口叫爸媽了,是時候搬回去住了。”
他也這樣說,我心裡更加難受,但是我也知道,必須回去不可了。
沈末決定在週末整理好我的私人物品,送我回去,並且說在我臨走的頭天晚上,要好好和我吃一頓,然後認真聊聊天。
我既期待那天的到來,又害怕那天的到位。
但是時間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很快就到了週末。我處理好公司的事,一分鐘都沒多待,直接回家。在路過衚衕口的花店裡,我忽然看到了一束金色的向日葵就像一張一張可愛的笑臉,並且都在向我搖頭笑,心一動就停了下來,買了一束帶回去。
我進屋的時候,沈末正在忙,身上繫着圍裙在廚房。我進去看到,長長的流理臺上擺滿了食材,很多都是我沒見過的。
“這都是什麼?”我問。
“現在不能說,說了你不吃了。”沈末故弄玄虛,洗了一下手把我從廚房推了出來說,“在外面好好呆着,如果無聊就看會電視。”
他的提議讓我心裡暖暖的,我們兩個在一起很少看電視,如今我就要走了,他卻給了我一個最家常的建議,這個建議讓我覺得自己和他真的在過尋常的夫妻生活,一個人在做飯,一個人在看電視打發時間。等一下飯熟了,會有人從廚房探頭叫我過去端菜。
這個場面,想一想就暖心。
沈末平常做飯速度很快,今天卻做了整整一個半小時,我中間幾次想進去幫忙都被他推了出來,說讓我幫忙是越幫越忙。
最後,我真的無聊到坐在沙發上看起電視來。
電視里正在播的是一個古裝的宮鬥劇,裡面的女人爲了得到同一個男人的寵愛,無所不用其極,讓人看了心驚肉跳。
沈末把菜往外面餐桌上擺的時候看了一眼對我說:“呵,看這個呢?好好看看吧,人真的不像你想的那麼純良,這個電視演得挺真實的。”
我走到餐桌前,看到了滿滿一桌子的菜。
真的是滿滿一桌子,所有我愛吃的都做了,長方弄的桌子上滿滿的擺了三大排,都是頭頂頭兒的擺滿了,在一旁的小推車上還擺着一砂鍋湯,裡面的湯頭都燉成了奶白色,聞起來十分誘人。
“吃飯吃飯。”沈末笑着對我說。
他表情很輕鬆,引得我也完全放鬆下來,一頓飯吃得暖乎乎的。他一個晚上基本上沒怎麼吃,不停的給我夾菜盛飯盛湯,我已經幾次說自己都吃不下去了,他就像沒聽到一樣的在勸:“多吃點兒,以後想吃我做的飯就回來找我。”
莫名的,這句話給我的感覺有點酸溜溜的。但是,這種時候這樣的話一個字也不能說,因爲誰也不知道說出來以後後果是什麼。
我終於吃完了,強行放下了筷子,沈末看着我不再吃,有些失望。我忙說:“要是天天這麼吃,我肯定會吃成胖子的。”
“就算是胖子,也是漂亮的胖子。”沈末說。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他眼睛紅紅的,一下被他這種不捨的情緒感染,然後覺得自己鼻子酸得要命。
“程紫,和我在一起這麼久,其實我什麼都沒幫上你,只放倒了一個方建國,他還不是最主要的人。”沈末開口了。
“已經幫我很多了。”我說完覺得不對,停了下來。
今天的沈末怪怪的,說話做事都很怪,和往常理智有章法的那個沈末判若兩人。而我這樣的回答太見外,就像是在迴應領導的關心一樣。
“你可以藉助一下程家的力量查到江薇薇在香港害你的過程。”沈末說,“程家在香港雖沒什麼勢力,但程墨在這一行算是厲害的,只要他想辦,沒有辦不到的事。”
我哦了一聲,說不下去。
沈末因爲我覺得自己不夠好不夠強不夠優秀,這些讓我覺得難受又壓抑。
“好啦,你早點睡,明天一早我送你。”沈末不想說下去,他果斷的站了起來,轉身就走到外面的庭院裡去。
我站在原地一會兒,看着他在燈光下的背影,跟了出去。
到了院子裡,我才發現沈末居然在掉眼淚。這個發現太出乎我意料了,在我印象裡,他是那種不會哭的人。不管遇到什麼事,他都是隻會笑。
他聽到我的腳步聲,馬上低頭抹了一下眼角,假裝自己很正常的說:“怎麼不去睡。”
我沒說話,緩緩走上前,從他身後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腰。他本來還想推開我的,但推了一下我沒動,他就沒勇氣推第二下了。
在沈末遇到我以後,變化很大,說實話,這種變化我不喜歡。我還是喜歡以前的沈末,灑脫率性,辦事漫不經心當中透出一種勝券在握,不管說什麼做什麼不急不緩,讓人覺得不管過程如何,最後的贏家一定是他。
而現在呢?
我不忍心想下去,沈末的變化,我不喜歡,真的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