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欺軟

羅敷幾天前反覆琢磨過她要如何見貨真價實的州牧大人。

設想中方繼端坐在書房裡,拿着本詩集慢悠悠地品茗,然後她換上乾淨素雅的裙子讓侍女通報進來,梳着整齊的髮髻,戴着王放送她的簪子,搬出小時候勤學苦練的那套見人的禮數。

可現在這叫什麼事……爐子差點爆了,她頂着一頭灰躥進下房,裹着身黑不溜秋的衣裳大呼小叫,竟然還讓州牧看不過去給她遞了張帕子!

羅敷覺得完全沒有臉去見王放了。

挽湘押着她坐到鏡子前,她從指縫裡看到銅鏡裡的人耷拉着臉,上面還有沒擦淨的幾小塊灰塵,小腹一陣絞痛。

“卞公剛剛到王府的?”她垂頭喪氣道。

“前腳剛來,這不衣服還在我手裡呢。”挽湘舒了口氣,“我還以爲他要被人給擡進來,缺手斷腳渾身是傷……老太太正在鍼灸,眼皮都不擡一下,真是放心。”

羅敷咳了聲,“原來你這麼想。”

用溼棉布把臉抹了一遍,又將頭髮弄得清清爽爽,羅敷道了謝,不太想在這裡待久,換了衣服就要回煉藥房去。

“過不了一個時辰就要用晚膳了,你也過來吧。我夫君不會計較這些,你在飯桌上說幾句,我和老太太幫你撐腰。”

說的她好像犯了事一樣……羅敷扶着門框,“你說我要是飛快地從這跑出去,卞公看不見吧?”

挽湘如實道:“我以前和你說過,他性格很差,所以……”

羅敷僵硬地重複,“所以?”

“大概他正在門口等着見你跑出去吧。”

挽湘估計錯誤,州牧大人並未守在門口,而是在羅敷悄悄溜了之後晃到暖閣裡,目光在梳妝檯上掃了一圈。

他半個時辰之前還在去趙王府的馬車上,車駛得飛快,沙塵都往車裡撲。下了地衣服髒得很,就趕緊脫下來交給妻子,獨自在外頭小間待了一會兒吹吹風,不料突然衝進來一個灰撲撲的女郎。他在抱幽軒困了快一年,很久沒見到這麼有趣的景象,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是個安靜守禮的醫師……

臺子上的物品擺得很整潔,他一樣樣瞄過去,倒把挽湘看得十分驚悚。

“你嚇着秦夫人了。”

方繼斜睨她笑道:“隔了快一年沒見,母親嫌我礙眼,你也莫名其妙地責怪於我,真是傷心。”

挽湘替他解下發冠,不妨被他扣住手腕,眼波輕揚:“你有什麼好傷心的。”小巧的下巴搭在他肩上,她看着鏡子印出的清癯面容,心疼地蹙眉:“又不好好吃飯,瘦了這麼多。”

方繼將右手藏在袖子裡,閉目養神,“那孩子是什麼人?”

“如今太醫院的左院判,聽辛癸說她和匈奴有些淵源,是當年鎮國將軍家那位公主的外孫女。 ”

挽湘的聲音低了下來,“既然河鼓衛能說得這麼詳細,我猜陛下不日就要將這消息放出去了。”

方繼驀地睜眼,“陸氏?”

他沉思良久,嘆道:“陛下還念着舊情,實屬不易。”

若不是有陸氏這一層關係在,料想他起初不會上心。十年前西涼被突厥攻下王都,身爲王后的公主爲求援兵南下歸國,陸鳴帶軍至邊關親迎,終釀滅族大禍。陸家傾覆後公主入青台山修行,從此再也不問世事,承奉年間的血與烽煙便很快消逝在如輪歲月裡。

這些年沒有人關心過曾遠嫁西域的公主,她的子女也彷彿不存在一般。西涼另立新王,自顧不暇,南齊東朝登基,打壓相黨,然而陸家再也回不來了。

“她是匈奴人?”

挽湘和他咬耳朵,“給母親鍼灸的徐大夫是秦夫人師兄,說秦夫人從小在玉霄山跟着覃神醫長大,她那姓氏功不可沒。”

方繼撩起一縷柔順的髮絲,“不管什麼家底,進了昌平門,就是洛陽的人。”

蘇氏是大姓,大到北面國主也姓這個。舅母原先是郡王世子,能被他教養多年,應也不是平民百姓的小輩。

今上看似私下平易近人,骨子裡卻傲得很,想覓一個女郎做夫人,眼光不會往低自己許多的人羣瞧。這樣也好,若真是皇親國戚,還算門當戶對,朝中異議可以壓得下來;若不是,照他提拔醫官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力度,看樣子不介意花費功夫堵上那些臣工的嘴。

“我可不敢爲難那孩子。陛下這麼大的人了,喜歡誰我又管不着,竟然還特地和我打招呼。”方繼攬着妻子,無奈搖頭,“晚上將秦夫人也叫過來,一同聊聊。”

“沒見過她發脾氣,若說不好的地方,大約就是性子太淡了……可到底是這個年紀,見到情郎就變了個人似的。”挽湘掩着嘴角偷笑,“州牧大人一把年紀,回家後也變了個人似的,叫人受寵若驚。”

方繼矜持地道:“水燒好了麼?身子有些疲倦,怕一個人在水裡睡過去。”

挽湘捶了他一下,“我還要去廚房。”

“現在申正,晚點戌時上桌,中間還有一個時辰。”

酉時的時候,羅敷着人去傳話,說她這裡挪不開,請州牧大人和兩位夫人先用飯,不必等她。過了一個多時辰,天都黑了,她才審視一遍爐子上的藥罐,拖着沉重的腿離開煙熏火燎的小房子。

屋脊的鴟吻吐出一彎月,照得地面石磚皓白。遠處的長廊上一盞盞紅色的琉璃燈燃了起來,蜿蜒着勾勒建築輪廓。

這個時辰老人都已經上牀睡覺了,她過去到小廚房裡弄點剩下的就行。沒幾步到了小樓跟前,一個伶俐的婢女朝她福身,領她到抱廈裡換了衣服,之後往二樓去。

羅敷瞥了眼鏡子,總算還過得去,但可怕的第一印象總是揮之不去的。她在腦子裡不停地模擬等會兒要說的話要做的事,覺得自己實在太沒出息了,見個長輩緊張成這樣。

都是王放給她灌輸的……性格再差也沒有他差吧!

書房很寬敞,屏風前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放着一人份的飯菜和各色各樣的精緻點心。

羅敷深呼吸,沒什麼大不了的,鼓起勇氣直視對面的州牧和州牧夫人,露出一個自認爲得體的微笑。

“卞公。”

方繼沐浴過,黑髮伏貼地垂在雪白的寬袍上,頷首看着她屈膝行禮,目光銳利得彷彿在挑剔。

挽湘坐在旁邊,給她布好了菜,婉轉笑道: “秦夫人快坐,忙了一下午,累了吧。”

“有勞夫人。”

羅敷慢慢地把右邊袖子往上移了半寸,舀了小半勺百合銀耳粥,眼睫低垂,頭頸未動。而後她放下勺子,銀勺柄與瓷碗相觸,不聞響聲。

夾起一箸玉蘭片送入嘴裡,她已經吃不出是什麼味道,只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從容一些。按照次序依次將面前小碟子裡的菜餚一一嘗過,她悲哀地發覺離八分飽尚有距離,默默安慰自己晚上不適宜吃多,回去早點睡好了。

食不言是最基本的規矩,方繼不說話,她就專心致志地吃飯。州牧寒門出身,見不得浪費,她控制在一炷香之內把食物都弄下了肚子,小碗裡一粒米都沒剩。

侍女訓練有素地收拾桌子,羅敷的心稍稍落回。

方繼端着茶托一絲不苟地望着,這女郎如臨大敵,難得還表現得較爲順眼,不讓人感到她拒人千里。他那輩的大家閨秀吃飯總是剩一半堆在碗裡,除了胃口不好就是矯情,可見她花了些心思揣摩。

她的脊背在黑色的袍子下挺得筆直,雪白的臉龐恬靜舒雅,微彎的脣角顯得分外誠摯。

那雙顏色殊異的眸子在燈光的映照下如同琥珀,是引人注目的西域血統。

方繼打量了半晌,只見她直視着自己,暖融融地笑道:

“下午多謝大人的帕子了,讓大人在書房久等,真是過意不去。這段日子也多蒙夫人照顧,如果二位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客套話說的還行。

方繼淡淡道:“那麼秦夫人可否告訴本官,你是如何與陛下相識的?”

ωwш●tt kan●C〇

羅敷放在膝上的手瞬間發冷,面上仍一派靜好:“去歲開春之時,我隨方將軍在突厥草原的軍隊來到洛陽,在京城的惠民藥局中謀了個職位。後來在端陽候爺的壽宴上見到十九郎,機緣巧合下替他醫治暗器造成的傷口。此後他就將我擢入太醫院,主管長公主的脈案。”

方繼若有所思,“這樣麼。”他伸出左手放在桌上,露出手腕,“看來秦夫人醫術高超,不愧師從北朝的覃先生。本官來祁寧之前曾在越王府中居住過一段時日,總覺得精神不如以往好,勞煩秦夫人看看脈。”

羅敷的關注點全在”北朝“兩個字上了,莫不是他在意她的身份?王放和他全盤托出了?

手指搭上脈搏,“大人伸右手方便些吧。”

“無妨,下次聽憑秦夫人吩咐。”

看來他是要瞞着挽湘,她剛纔看出他的右手拇指有些變形,可能是在越王那裡受了折磨,不願妻子和母親知道,便讓她單獨來處理。

兩人心照不宣,方繼之前以爲今上真的找了個愣頭愣腦不會待人的女郎,現在看來比預期滿意。

他把語氣放溫和,“秦夫人今後有什麼打算?”

羅敷沒想到他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難答,穩住心神,斟酌道:“準備先把公主的身體調理好,然後再考慮其他。我相信十九郎應承過的事,所以能幫得上他的地方我會盡力而爲,不讓他爲難。”

她收回手轉移話題,“大人的脈象只是過虛罷了,仔細調理一番不會有大礙。我爲大人寫張方子,現在就交給下人們。”

方繼親自從抽屜裡取出紙筆放在桌上,羅敷竭力把字寫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雙手遞給侍女。

“秦夫人下次見到陛下,記得和他再說一遍本官無意回京。秦夫人的話比我有用,若是他還不允,本官就沒辦法了。”

羅敷自然乖乖應是。

方繼一掃淡漠冷清的氣息,懶懶地支頤道:“秦夫人覺得,用十九郎的琵琶彈得很好這個秘密作爲交換,值是不值?”

羅敷忽然全身都放鬆了,忍不住掩着嘴笑了出來,小聲道:“謝謝先生。”

“不僅如此,此人性子頑劣不堪,自私自利自詡聰明,寬以律己嚴以待人,沒有學到本官一點好處,秦夫人待久了就知曉並非本官妄言。”

州牧性格很、差……羅敷眼前漂浮着幾個大字,一頭冷汗。

挽湘衝她使着眼色,羅敷倏然福至心靈,誠懇說道:“先生要求高,是因爲對他期望高。十九郎除了先生說的這些,其實很會體諒別人。”

是想看她怎麼維護王放吧。

方繼果然點頭不語,“陛下從小到大都是那樣。還有一件事,算是我逾越——過不了不久南部三省的衛所就會與京師來的軍隊開戰,秦夫人到時候是留在這裡,還是回北上洛陽?”

羅敷雖然明白雙方遲早要兵戎相見,卻是頭一次聽人毫無顧忌地說出來,她思忖片刻,如實道:

“我自己是想回京的。留在這裡,他也不會高興吧。”

方繼轉着手中的茶盞,眼裡閃過一絲瞭然,“秦夫人不想給陛下添麻煩自是說得通。但本官給你一個建議,不管是以辦理方氏的事情爲名,還是對他說想要進軍隊充作軍醫,能留得下來最好。須知秦夫人太年輕,光是太醫院就不可能全部敬服,以後的路不會好走。”

“陛下答應過不負你,但你也要能撐得起一些威望。”

羅敷心中猛然一震,思緒被拉進了深淵裡。等回過神來,方繼已站起身欲結束這場談話了。

“先生……”她欲言又止。

令介脣邊露出笑紋,“你也要多爲自己的將來着想。現今你不在洛陽的官署裡,剛好是個開始。”

第171章 老臉第100章 登基第126章 火中取栗第45章 韜光第164章 一地雞毛第15章 賬本第95章 長草第92章 蒼天饒過第157章 離經第87章 厚顏第33章 回味第56章 放肆第117章 這樣那樣第164章 一地雞毛第142章 乖第115章 柔第69章 失魂第144章 捉尖第167章 爭鳳第100章 登基第13章 身世第61章 春社第172章 傳國第106章 描畫第176章 家醜第8章 君子第117章 這樣那樣第56章 放肆第54章 新家第18章 織坊第5章 認親第74章 攜美第65章 圖第143章 翻身第136章 奉詔第165章 九連環第49章 攔路第77章 桃木枝第15章 賬本第54章 新家第153章 冬棗第67章 偶遇第72章 吹牛第46章 中山狼第93章 灌藥第104章 投桃第119章 狩獵第11章 蒲公英第7章 十九郎第97章 纏綿第76章 火氣第128章 落花第110章 齒印第5章 認親第57章 郊遊第2章 親人第157章 離經第57章 郊遊第147章 小可憐第124章 吃肉第42章 求親第172章 傳國第95章 長草第163章 丟人第156章 用兵第140章 皇后第129章 欺軟第14章 髮簪第115章 柔第141章 仲子第139章 阿姊第7章 十九郎第147章 小可憐第75章 放肆第153章 冬棗第101章 美女第28章 衾被第104章 投桃第146章 道貌第53章 取暖第47章 魚水第52章 氣息第21章 刀筆第169章 順水推舟第104章 投桃第126章 火中取栗第57章 郊遊第175章 烤肋條第149章 綠帽子第170章 洞房花燭第83章 香第84章 坑蒙第112章 誘騙第73章 父債第110章 齒印第173章 身敗名裂第152章 空手第161章 珠圓第114章 渴
第171章 老臉第100章 登基第126章 火中取栗第45章 韜光第164章 一地雞毛第15章 賬本第95章 長草第92章 蒼天饒過第157章 離經第87章 厚顏第33章 回味第56章 放肆第117章 這樣那樣第164章 一地雞毛第142章 乖第115章 柔第69章 失魂第144章 捉尖第167章 爭鳳第100章 登基第13章 身世第61章 春社第172章 傳國第106章 描畫第176章 家醜第8章 君子第117章 這樣那樣第56章 放肆第54章 新家第18章 織坊第5章 認親第74章 攜美第65章 圖第143章 翻身第136章 奉詔第165章 九連環第49章 攔路第77章 桃木枝第15章 賬本第54章 新家第153章 冬棗第67章 偶遇第72章 吹牛第46章 中山狼第93章 灌藥第104章 投桃第119章 狩獵第11章 蒲公英第7章 十九郎第97章 纏綿第76章 火氣第128章 落花第110章 齒印第5章 認親第57章 郊遊第2章 親人第157章 離經第57章 郊遊第147章 小可憐第124章 吃肉第42章 求親第172章 傳國第95章 長草第163章 丟人第156章 用兵第140章 皇后第129章 欺軟第14章 髮簪第115章 柔第141章 仲子第139章 阿姊第7章 十九郎第147章 小可憐第75章 放肆第153章 冬棗第101章 美女第28章 衾被第104章 投桃第146章 道貌第53章 取暖第47章 魚水第52章 氣息第21章 刀筆第169章 順水推舟第104章 投桃第126章 火中取栗第57章 郊遊第175章 烤肋條第149章 綠帽子第170章 洞房花燭第83章 香第84章 坑蒙第112章 誘騙第73章 父債第110章 齒印第173章 身敗名裂第152章 空手第161章 珠圓第114章 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