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塵土夾雜在風中,再多一些,就是沙塵暴抑或是龍捲風了。這陣風吹的船梆子凜凜作響,像是金剛羅漢在兇狠的敲木魚,讓人心慌。
“走拒馬河麼?”
“不,去翠微東河,監利已經呆不得了。咱們去永安。”呼爾赤跪坐船艙裡,靜靜得看着茶壺冒起的白煙。他這樣跪坐,一點也沒有麻薩人的樣子,麻薩人向來是盤腿,他覺得那是種陋習——盤腿抑制腿骨生長,卻不知道跪坐亦是如此。這些外國人,學東西總是流於形式,更深處的東西,總是看不到。
船上有一個人叫呼爾赤,他是四皇子的親信,這次四皇子從全國各地斂的財砸在自己手裡,雖然四皇子對自己這個外國人十分倚仗,可那到底是皇親國戚。揮揮手,自己就會煙消雲散了。他想起了驚險的逃亡,接着他又想起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一想到他,他覺得從腳心到頭頂都在發抖。
“起風了。”船伕帶着斗笠,支着船槳。在風中,他那頂翻開了一角,露出蓬鬆長髮的斗笠,也在瑟瑟的抖着。他有着纖細的雙手,高立的身材,從他的斗笠下,呼爾赤看到了一對桃花眼。
“你是誰!阿奇呢?”呼爾赤站起來,腿站得筆直。
船伕摘下斗笠,露出潔白的皮膚與潔白的牙齒“船的力量在於船槳,人的力量在於理想。”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要殺你。”他從水中拔出長長的船槳。在滿是淤泥的那頭,攥着滿是污泥的尾處,抽出一把寒光奕奕的鋼刀。
“不,不要殺我,我只是一個商人。”他跪下了,跪得同樣筆直。
面臨生死而面不改色的豪傑,實在少有。
至少,呼爾赤不是。
船上的另一個人叫龐皓,他家自幼清貧,六歲被賭鬼父親同母親賣入青樓。每天,母親房間裡的聲音,都如同火上澆油。每過一天,他的心中的怒火就增添一分。每過一夜,他藏在心裡的刀就多一尺。他的刀,從來不曾砍向弱者,只是那一次,他破戒了。那一晚,他殺了一男一女,燒了一座二層樓。
破了戒,便是牢獄之災。如果,沒有他,現在自己或許已經死在牢獄中了吧。
他本已發誓,再不砍向弱者。只是這次,他又破了戒。但他不後悔,爲了他,縱然下地獄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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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貂裘的賣唱少女收拾東西匆匆的下樓了。她唱的“凱歌還”十分有着異域的風情,在這裡吃飯的主顧,大多數都覺得這次沒來虧。宋國被胡國滅國之後,不少奴隸販子把這些亡國奴運送到中州各地,現如今奴隸的價格遭到這一次衝擊,也都下降了許多,許多中產之家都能買的起了。可也有不少逃出來的宋國人暫時居住在各國的羽翼下。這個賣唱的少女想必也是其中一員。
“小妮子,怎麼樣,你不去唱一個?”
“我?我唱什麼,我娘還在家等我做飯呢。”楚娟兒眨了眨眼道:“徐大哥,聽說耿從文死了?是誰殺的啊。”
“誰?我也想知道是誰。這人不僅殺了耿從文,還殺了十幾個愛國團的團員,現在鬧得滿城風雨,他可真是有能耐。”徐森嗑着葵花籽,還想要說,坐在旁邊的葉向高道:“娟兒,今天怎麼樣,名單上的名字,那些士兵報了麼。”楚娟兒搖了搖頭道:“沒有。”
葉向高與秦夢陽僱傭楚娟兒幫助自己看着城門,已經是一週前的事了。每個進城的人都要自報姓名,才能進去。看到可疑的,甚至還會遭來盤問。楚娟兒見到穆中棠被殺頭,正在角落裡哭,秦夢陽正愁沒人手,看到在咸亨酒樓唱戲的楚娟兒彷彿缺錢的樣子,正好和她一拍即合,她負責通風報信,秦夢陽則籌劃着去見唐善長。
“你孃的身體好些了麼?”秦夢陽問道,“我這有些沒吃的點心,你給她拿去吧。”說完,秦夢陽從桌上拿來一個油紙包,裡面滿滿登登。光從外面看着,就價值不菲。
楚娟兒冷道:“不,我娘說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收起你的假仁假義吧,她是不會跟你好的。還有,我孃的身體好的很,不勞你費心!”說完,她小臉一揚,飛速的跑下樓了。
“誒,怎麼跟秦統制說話呢。”徐森一拍桌子,“這孩子,純屬慣的。”
“唉,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這孩子怎麼老多想呢。”秦夢陽剛說完,徐森和葉向高都笑了。秦夢陽覺得窘迫和失言了,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看着他腦袋大了一圈,葉向高也停止了笑,只是在他心裡,那股久違的希望又回來了,他現在比誰都更盼着明天。
原來統制,也是人啊。
“娟兒也是半大姑娘了,不給她找個婆家,我這心裡始終是不得勁。”宛玉茹吶着鞋底,看着上面一針一線的痕跡,心裡想到了那張臉。不知道這隻鞋穿在他的腳上合不合穿,舒不舒適。
“阿嫂,現在愛國團這麼兇你還敢嫁女兒。不說楚娟兒,就是你,拋頭露面,你不怕抓麼。”
“那不行,光靠了人家救濟,什麼時候是個頭。既然病好了就該出來幹活,縱然掙得少,也讓自己心安不是。”
在她身邊,阿林嫂也在拿着錐子勾起鞋底的線道:“唉,又納歪了。我這納了幾十年的老手,竟然不如你才幹三天的新手,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宛玉茹來這個加工坊已經工作三天了,楚向陽被殺頭後,她一病不起,家裡都是女兒楚娟兒張羅着。可縱然如此,她一個女孩兒,去哪籌措治病的錢來。要不是他,自己說不定已經病死了。想着,宛玉茹的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她在楚府十六年的笑加在一起也沒這三天的笑容多。有時,她想,這種生活或許很不錯。
“我說,阿嫂,天天來作坊門口接你的那個人是誰啊。怪年輕的呦。”阿林嫂說着,一臉的笑意。
“他啊,他.....”宛玉茹正想說,看着阿林嫂意義不明的笑,舉起拳頭敲打她道:“誒呀,不跟你說了。”
“抓緊作活!湉燥什麼!”一個老婆子冷哼一聲,轉身走了。宛玉茹吐了吐舌頭,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