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夏綿也沒能睡着,他倚靠在平時睡的沙發牀上,翻着一本考研的書,但是那些字句都在他眼前快速滑過,根本沒能進入他的腦子中。
他剛纔在木梨子家裡之所以能夠保持鎮定,是因爲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要是他像木梨子一樣,乍然得知了這種爆炸性的消息,知道自己一向敬慕的父親居然是因爲安而死的,恐怕反應之激烈程度要超出木梨子數倍之上。
但是,即使提前有過這樣的猜想,但當事實真正從修的口中講出來的時候,夏綿還是覺得無法接受。
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都像是玩偶一樣,被那個所謂神學院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沒有選擇權,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就把彼此的命運聯絡到了一起,甚至是同生共死過。
對於安的信賴,也就是在這種彼此信任、甚至能把自己的生命交予對方的氛圍中,逐漸培養起來,到現今爲止,幾乎已經定型了。
但總有些事情是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的,而他們所要面對的,就是這樣的抉擇。
其實,夏綿除了傷感之外,更多的還是擔憂:
自己倒是把心態在半個月間調整過來了,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倒也不是很驚駭,但是木梨子呢?
她可是唯一和安的能力相近的人,如果她一時間接受不了,夏綿可以想見,單單憑藉自己、、江瓷龍熾兄妹還有修,是無論如何在一個星期內也解不開安的案子的。
她需要時間解開她的心結,可是現在,留給他們的時間顯然不多了。
夏綿把手上的書本合上,望向窗外隱藏在雲靄中的月亮。
在書本下,壓着寫着她遺言的一張紙:
……倒在自己的牀上,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
和所有人的身份不大一樣的是,她並不是個受害者
。
這也讓她的位置極爲尷尬:她的父母。是害了安和修的間接兇手,甚至,可以算是間接害死夏源卿的兇手。
畢竟,假如當年修沒有染上毒癮,也不會被6號弓凌晨抓住把柄。進而逼迫安害死夏源卿。
儘管那是父輩做下的事情。和無關。那時候的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被父母關在地下室裡不許與外面的世界接觸,可內心深處要說不內疚。那是在騙人。
沒有人提到是的錯卻不能忽視這一點。
倘若,當年沒有自己的父母在後面推波助瀾的話……翻了個身,把枕頭拿過來壓住自己的腦袋,把小身子蜷了起來。
周圍的一切聲音都隱去了,消失了,可還是能聽到自己胸口劇烈的心跳聲,咚咚,咚咚。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父母做過的事情。
那是無法抹消的罪孽啊。
……
修坐在了車場自家宿舍的旁邊,老黑把原本停在“而已”酒吧門口的車子開回來後,把車子停放在了修的門口。
老黑算是個好哥們,比弓凌晨這種渣滓要好得太多了。
修一邊用抹布沾着清水擦拭着已經被老黑洗了一遍的車身,一邊在心裡默默地想着。
這輛車子,之所以他那麼珍視。就是因爲在她死後,這是修唯一能得到安慰的東西了,它承載了修太多的記憶和無法宣泄的情緒,所以修不願意換掉它。
這也是修的毛病,太念舊。一旦擁有了什麼東西,就不希望它改變。
修默默地擦拭着摩托車車身,除了他偶爾把抹布探進水桶裡而發出的細碎的水聲,整個車場是萬籟俱寂。
所有的隊員都在熟睡狀態中,沒人知道修回來了。
修把車子仔仔細細擦完一遍後,確定油箱已經被老黑加滿了,就站起身來,踢踢發麻的腿,把摩托機車推着走出了車場,直到走到距離車場幾百米開外的地方,才騎坐了上去,並發動了車子
。
既然學院已經下達了那樣的命令,那麼,自己就不必再遵從學院之前的安排,再留在這個車場裡了。
畢竟,他被學院操縱了太久,現在,他總算是解放了。但卻因此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得而復失,失而復得,不管是自己還是她,都只是學院的玩物罷了。
學院就像是一個欣賞着舞臺滑稽戲的編劇,看着臺上的人按照劇本一絲不苟地出演着由他們親手寫下的喜劇角色,並遵循既定的套路情節發展下去,笑得前仰後合。
學院想要看到的,不外乎就是這樣的局面吧。
但是,修發自內心地期望,一切趕快結束。到時候的結果,不管是死是活,對修來說,已經都不重要。
……
夏綿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木梨子很好,她的精神狀態很正常,她甚至離開了家,去了母親所埋葬的公墓。
這裡是木梨子用來訴說心事的地方,可是這次來的感受,和前面來的感受完全不同。
這次來,木梨子根本沒話可說。
她頂着已經有些蕭瑟凜冽的寒風,來回走了幾圈後,仍沒想起來,自己來到這個地方,到底是想要對已經化爲白骨的母親說些什麼。
告訴母親,她死亡的真相已經破解了?
訴說自己被愚弄了的現實,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居然是自己間接的殺母仇人?
似乎怎麼說都不大合適。
既然不合適,自己還是不要說話爲好。
木梨子四顧一番後,從別人的墳墓上抽走一枝已經完全枯死的菊
。
它已經枯爛到黑色了,所以木梨子想那個墳墓的主人應該不會多介意。
木梨子把它放在母親的墓上,半彎下身去,撫摸着高等的石料製成的碑。
她想不出自己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她想對母親傾訴她的痛苦,但面對母親的臉,她做不到。
她一直都做不到在別人面前徹底地放下心防,今天在所有人面前失態地扔杯子,已經是她真實情緒最大限度的流露了。
即使此刻,在墓碑前也是如此。
尤其這座墳墓裡的主人,還是她的母親。
她生前一直沒有衝自己的母親撒過嬌,因爲她畏懼母親的白眼和冷淡,所以,她就算是想要撒嬌,也實在是無能爲力。
她乾脆順勢坐了下來,手掌疲憊地蓋住媽媽燦若桃花的笑臉。
照片中的母親確是頗具魅力,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一個女人最具魅力的年齡。
但木梨子每每想起母親,都會回憶起那個下午,自己看着殷紅的血從自己體內流出,順着那小小的窄窄的玻璃管子向上蜿蜒,那細細的血線由於自己的掙扎,從已經全空的輸液瓶上脫落,垂到牀單上,她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滿腔的無望,無法紓解的恐懼和黑暗像潮水一樣覆蓋上頭頂,心臟漸漸發出滅頂的痛……
良久,她起身,手指揩拂了一下媽媽落灰的臉,思忖了一會兒,對她說:
“媽媽,我走了。”
若干年前,也是這麼一句話。
在母親徹底和家裡決裂的那一天,木梨子還記得自己揹着書包,笑容溫文爾雅——至少當時那個表情自己很確定,旁邊高高大大的落地鏡把她的笑容映得格外分明。
在母親面前,她一向是保持着莊重文雅的樣子,至少這樣,母親挑不出她的錯來。
她揹着昂貴精緻的包,對正在看雜誌的母親略點點頭:
“媽媽,我走了
。”
迴應木梨子的只有一聲翻雜誌的響聲,像一句生硬的答覆。
她在想什麼?
也許是在想,自己的笑容真是噁心吧。
以前她被自己抓姦的時候,不也是這麼親口說的嗎?
而她現在想的,木梨子已無從揣度。
木梨子從過往中驚醒,母親的惡言惡語,母親的冷言以對,母親的不管不問……
她從未享受過一個擁有母親的孩子所應該享有的歡愉,有的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但再怎麼樣,她也是自己的母親,是給了自己血脈的人,自己是她懷胎十月、費盡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即使她是那樣的厭惡自己。
木梨子以前一直認爲,“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是句大話空話,可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父母有錯是父母有錯,可是做兒女的,真的忍心和他們一刀兩斷,徹底劃清界限嗎?
她自以爲自己對母親早就沒了感情,自從她害得自己患上心臟病,母女倆的感情就只是靠那層表面的血緣關係維繫着。
她自以爲,自己不會因爲她的死而動怒。
可是,今天,當她把那個杯子暴怒地扔出去後,她才察覺到,母親畢竟是母親,即使自己再討厭她,可是別人要來傷害她,那是萬萬不許的。
而且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緬懷自己的母親了。
神學院的要求,就像是一座山一樣壓在他們身上,一個星期的期限,能調查清楚安的死因嗎?
這樣想着,木梨子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把手伸向了那枝枯死了的菊,把玩着半腐爛的花梗,在心裡默唸着:
安,你這一死,給我留下了多少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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