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的心底震動不已。
他素知道衛箬衣對自己好。可是他真的沒想到衛箬衣會處處以他的思量爲先。
他緩緩的擡手撫上了自己妻子的臉頰,癡癡的看着她的眼眉。
即便看上千回萬回,他都不覺得厭煩,反而每次看她都會覺得心底被她佔的滿滿的,再多的煩惱與苦痛似乎都被阻擋在心門之外。
目光之中的糾結茫然與痛苦漸漸的平息了下來。
他已經有最值得他去守護的人在身邊了,又何必去煩惱其他的。
父皇對他的感情是真也罷,利用也可,這對於他來說雖然重要,但是衛箬衣在他的心底纔是壓倒一切的存在。
不能幫父皇平安度過此難關,他與衛箬衣想要偏安東勝也是鏡花水月。
蕭子雅是什麼樣的人?他能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又能假死離京,如今朝中紛亂四起,藩王之間的暗潮涌動,哪一樣的背後又能少了蕭子雅的動作?
如果真的讓蕭子雅陰謀得逞,以他對衛箬衣的心思,只怕他與箬衣即便是跑去天涯海角也過不了什麼安生日子。
父皇利用他又如何?他何嘗不是需要父皇手中的權勢去對抗蕭子雅?
他相信父皇對他說過的話含有幾分真情真意在其中,也知道父皇對他存了利用之意。這又有什麼重要的?
父皇將關西騎兵營從釘在北地的一個死軍變成了他手中可以靈活調動的活子,又將他的身份從明處專爲暗處,爲的不就是將他當成一支奇兵,在必要的時候出奇不以嗎?
蕭瑾喜歡下棋,但是因爲個性使然,多半是自己與自己對弈。
父皇這盤棋,又何嘗不是在拿他自己的性命去當成棋子。
想開了,他也就定心了。
將衛箬衣拉入自己的懷裡,輕輕的擁抱着她,她給自己帶來的那種充實安穩的感覺無與倫比,亦是獨一無二。
“我不會亂想。”蕭瑾深深的嘆息了一聲,“我亦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那就好。”衛箬衣也嘆息了一聲。
她將臉頰貼在自己夫君的胸口,心底亦是一片平靜。
不管將來兩個人面對的是什麼,只要他在自己的身邊,便也就無比的安定了。
蕭子雅的事情遲早都要解決。
那麼就憑着這一回,徹底解決了吧。
衛箬衣在蕭瑾的胸前緩緩的閉上眼睛。
幾日之後,馮平依依不捨的將一面繡着關西騎兵營的大旗捲起來。
他看了看不遠處穹頂上飄揚着的新旗幟,不由長嘆了一聲。
“留着做個紀念吧。”馮平將剛剛被他捲起來的大旗遞給了孫淮。
孫淮的眼眶隱隱的發暗發黑,一臉的病容。自從蕭瑾來之後,他一直強撐着自己的精神,試圖用各種勞累來麻痹自己,等將他們換防的聖旨下來之後,他就大病了一場。
足足的在牀上躺了三日,今天算是好了一些。
孫淮默默的將舊旗接了過來,低下了頭。
“你若是不想跟着去東勝州,不如就和將軍說。”馮平有點不忍的勸慰道,“你家兩代都是在關西大營,你幾乎就是在關西大營長大的,難捨舊部亦是情有可原。去和將軍說,讓她將你留在這裡,我估計以她的能力是能夠做到的。”
“我會隨她東去。”孫淮的手幾不可見的抖了一下,隨後他用拂開旗幟邊緣皺褶的動作給掩飾住了。
馮平不忍見他如此,不由拽着他的手臂將他拉到了一邊隱蔽的地方,“你這又是何苦呢?她如今是永寧王妃了,你就是跟着她山南海北的,也屁用都沒有。不要再跟了,何必徒增自己的煩惱?”
“你不懂。”孫淮低嘆了一聲,嘴角卻隱隱的帶了一點笑意。
“我是不懂!”馮平跺了跺腳,“我是粗人一個,書讀的少,但是我看你這副樣子也是心底不好受。你是不是傻啊!你這樣心思就連我都看出來,你以爲人家看不出來嗎?她貴爲郡主,即便不是永寧王妃也不是咱們這樣的人說肖想就能肖想的到的!更何況現在人家都已經嫁作人婦了。你想開點吧,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離開她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馮平。”孫淮再度擡眸,目光之中已經是一片平靜。“這幾天病倒,我也想了許多。你無需再勸。你知道我脾氣倔,一旦定下來的事情便不會改變。以後你莫要在旁處提及此事,免得污了她的清譽,讓人白白的猜忌她。這騎兵是在我父親手裡發展起來的,於我父親而言,這隻騎兵是他另外一個兒子。我是在這個騎兵營長大的,對我來說,這個騎兵亦是我一個兄弟。我不會捨棄父親傳下來的東西,已不會捨棄自己的兄弟。不管這支騎兵將來到哪裡,我都會在。不管這支騎兵是叫關西騎兵,還是叫東勝騎兵,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的改變和區別。所以我會隨着東去。不光是東去,將來無論這支騎兵變成什麼樣子,我亦會在。”
“你……”馮平被孫淮一番話說的頓時啞口無言,幾次想要開口辯駁,卻覺得自己似乎找不到什麼可以反駁孫淮的。
良久,他只能再度長嘆一聲,“算了算了!”他無力的揮了揮手。“我也不管了。”說完他轉身,“我去準備準備,過幾天就要換防了。我去看看我所轄的那一萬人情況如何。既然你都已經做好了決定了,身爲兄弟的我也沒什麼話可說。你父親對我有恩,若非是他,我也不會如今日這般人模狗樣的。你說的對,這支騎兵將來無論在哪裡,我也是會守着的。”背對着孫淮,馮平說完之後便邁步離開。
等馮平走後,孫淮的眼底纔再閃過幾分痛楚之意。
守着騎兵營只是理由之一。
他將那面舊旗緊緊的護在胸口,守着她是他心底說不出口的理由。
這幾天,他試着躲過她,試着用病情嚴重爲藉口想要離開過,但是無論他怎麼努力,最終還是抑制不住心底想要見她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這是魔怔了。
可是誰又能控制得住呢?
河下城
春日已盡,夏日炎炎。
一間不起眼的民宅之中,幾名衣着如同尋常百姓的男子入內。
在屋子的最盡頭,有一間屋子,屋子裡面看似與尋常百姓之家沒什麼異樣,但是進去的人在屋中皆不見了蹤跡。
在屋子一堵牆後是一條地道,連接着一間碩大的密室,密室亦有兩道暗門隱匿,不知道通往何處。
密室正中一名素衣男子端坐,墨發垂肩,臉上素紗覆蓋,叫人看不到他的樣貌,獨留一雙眼睛在外,目光深邃暗沉,室內燈火不算明亮,他雖身穿素白衣衫,但是卻也隱匿在半光半影之中。
“主人。”幾名男子匆忙進入密室之後便分立兩側,齊齊的對中央坐着的白衣男子行禮。
“都來遲了。”素衣男子微微的一擡手,淡聲說道,聲音略顯的有點暗啞,卻是聽不出什麼悲喜起伏。
“回主人的話,來往京城的各條道路,錦衣衛暗中盤查的厲害。”左手邊一名男子上前,“屬下等在路上多有阻滯。”
“恩。不怪你們。秦少陽的確比蕭瑾膽小,可惜他卻不如蕭瑾謹慎。他只是重點盤查了往來京城的各路,河下城這種小地方,他的手還沒伸過來。”素衣男子點了點頭,“好在遲的時辰不多。交代你們的事情如何了?”
“回主人的話,不太順利。”幾個人相互對看了一眼,還是由爲首那人回道,“自皇后在護國寺收容了那些身染疫病的老弱之後,皇后命太醫院研製了不少預防疫病的法子與藥品。咱們趁着春汛雨多,雖然在各大城鎮之中投放了不少身染疫病之人,但是因爲各地官員都收到了朝廷頒發下來的手冊與預防的藥品。所以雖然有地方爆發了疫症,但是很快就被官府中人控制住了。收效甚微。”
“人心不亂,實在是難以渾水摸魚。”素衣男子的容顏隱匿在素錦之下,臉上表情自是無從探明,但是他眼底的暗芒卻是閃了幾閃,幾近寒光徹骨。
“傳令下去,改變策略。”素衣男子對那幾人說道,“既然大的州郡之中難以實施,就在小的城鎮之中傳播。只要有一鎮染病,你便可派人大肆渲染。至於大的州郡之中,疫病不行,便換成從南疆弄來的毒。他們可預防疫病,這毒卻是無從預防。此番咱麼不需要各個州郡一起爆發疫病,只需要一個地方集中釋毒便是了。你們記住做的隱秘一點,無比要扮成了疫病傳播的樣子,分批下毒。時間緊迫,不能再出什麼紕漏了。”
“是!”那幾名齊齊的領命。
“衛毅還沒什麼動靜嗎?”那素衣人問道。
“有。”另外一人抱拳道,“回主子的話,衛毅率軍南下!”
“他終於動身了?”素衣男子微微的一怔,隨後蹙眉,“南疆春日雨多,道路泥濘不堪,很多路不適合大批軍隊經過。他選在這個時候動身亦是說的過去。只是再過不了半月,南疆便會氣溫驟升,他怕是也討不到什麼便宜。他在那山林之中修養幾乎半年,大概便是爲了讓軍隊適應南方的氣候,南方的瘴氣和水土不服之症怕是難以再阻擋他,依照衛毅的做法,一定是用最快的速度攻下南部三鎮,先穩住陣腳,所以我料定他會在近幾日突襲。你叫他們嚴防死守,務必將作戰的時間拖長,越長越好。等再過半月,他大軍在山林之中駐紮不能進城的話,熱也將他們能熱個半死。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拖住衛毅。”
“是。”
“蕭瑾呢?”素衣男子又問道。
“回主人的話,蕭瑾已經去了東勝州。因爲他的封地與東勝王毗鄰,按照主人的指使,屬下等人已經在東勝王與他之間點了幾把引起矛盾的火,東勝王亦是識竅的很,十分的配合,幾場械鬥下來,蕭瑾分身乏術。”有人回道。
“好!將他困在東勝州便是最好的。”素衣男子擡手敲了敲椅子的扶手,“他手裡雖然有三萬東勝騎兵又如何,只要東勝王能將他的火氣燃起,將他纏在東勝州,他便無暇分身其他。他的那位好王妃呢?”
“回主子的話,王妃自隨蕭瑾去了東勝州就醉心於造船之中。如今似乎在研製什麼多少桅的海船。平日裡甚少在外露面。”
“造船?這倒是挺和她的性子的。”素衣男子的眼底終於有了幾分柔意。“不過還是要派人盯緊了她,她心思活絡,以防她與蕭瑾兩個在東勝州唱雙簧給我們看。”
“依照屬下之愚見,藩王無詔入京視同謀逆!”另外一人回道,“既然蕭瑾與衛箬衣已經去了東勝州了,即便將來京城有什麼,他們也不能隨意調動軍隊。”
“即便如此,也不得不防。”素衣男子說道。“京城裡面那位可有何動靜?”
“回主子的話,四皇子前幾日已經分批將武器從柔然調集齊全。已經全數藏在京郊的一處莊園之中。只要咱們的人前往便能拿到足夠的兵器。”有人馬上回道。
“恩。總算他還有點小小的用處。”素衣男子點了點頭,他轉眸看向了排在末尾的一人,“叫你去聯絡的江湖殺手可曾到位?”
“回主子的話,都已經聯絡妥當。”那人抱拳說道。“幾個大的殺手門派都已經被咱們重金收買。”
“很好。叫他們派各自的殺手先潛伏下去。”素衣男子說道。“近日來還有什麼消息?”他說完之後環顧密室之中的幾名男子問道。
“回主子的話。”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站出來,抱拳道,“屬下已經將京城幾名重臣家中醜事宣揚出去。相信他們這回是壓都壓不住了。後院起火,這幾人怕是這幾天也無心朝中之事,可讓四皇子趁機奪了那幾人的差事了。”
“辦的好。”素衣男子的聲音之中總算是有了幾分淡淡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