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陛下的眼中,蕭瑾若是還是以前那個渾身是刺的,對誰都淡漠疏離的傢伙,若是得了他這樣冷淡,不理不睬的一個信息,必定會更加的心冷,那便肯定不會在短時間內回京了。
如今的京城不比往昔。
紛爭日益加劇。
在這個時候,身後毫無勢力的蕭瑾若是高調回來,必定不會安全。
所以依照陛下的想法,是讓蕭瑾先遠離京城。
可是哪裡知道這個孩子還是回來了,他不光回來了,還直接潛入宮闈之中詢問自己。蕭瑾真的變了許多,若是以前,他就算心底再有什麼不甘和不願,也只會梗着脖子硬是熬着,他不會主動問自己,更不會如此此刻一樣用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
陛下又覺得自己的鼻子微微的有點發酸。許是真的老了,也許是蕭瑾的目光太過真誠與專注,所以陛下的心底尤爲感動。
自他登基以來,也只有在孩子們尚年幼的時候纔在他們的眼底看到過這樣至真的眸光。他就這樣望着自己,不參雜任何的其他感情,只是一個兒子對父親的問話。
一直以來,陛下都在忽略着蕭瑾,他完全沒想到,他將這個兒子送出宮去,不管不問的讓他在宮外長大,但是到頭來,雖然他在外面身受風雨侵蝕,但依然心如少年,而在宮裡,在他眼前長大的孩子們呢?雖然錦衣玉食,身受皇家恩寵,可是心呢?
心底百感交集,陛下久久的說不出什麼話來,唯有低低的嘆息一直盤橫在他的咽喉之間。
“朕不說什麼,便是不想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涉險。”陛下想了很久,還是柔聲說道。
他還能如何?呵斥蕭瑾,讓他再度離開?
已經到如此時刻了,他都已經回來了,再叫他離開,顯然他的心底更是不甘。
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已經僵成那樣了,在蕭瑾失蹤的時候,他就想過,若是還有一次機會重新找回這個兒子,他必不會再如以前那般忽略他,無視他的存在。
之前他不是沒動過立蕭瑾爲太子的念頭,但是後來這個念頭被他掐滅,如今蕭瑾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心底也是紛亂至極,到底應不應該立蕭瑾呢?
大梁需要傳承,需要一個心胸寬厚的人來承繼大統,在他的兒子裡面,其實並沒有一個人真正符合他的要求,所以他就需要在這些並沒達到他理想的兒子裡面選一個有耐心,有韌性,有心機,有手腕的人出來。
而蕭瑾誠然在這些方面比不過他的兩個兄長。
蕭瑾是聰慧的,只是他不會背後耍手段,他是有耐心的,有韌性,但是他太過尖銳,他這麼多兒子都在大儒的教誨下成長起來,卻沒有一個如同那個被他遺忘了的在宮外自生自滅的孩子蕭瑾那般富有正義感。
但是正義感只是個人的修養,卻非治國之力。
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蕭瑾安樂太平,他以前過得太苦,以後也沒必要過那般殫精竭慮的日子。
“父皇!”陛下的話語才落,蕭瑾就呆住了。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父皇並不待見自己,也常覺得自己在父皇眼底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兒子。若是用的到了,那他纔會被宣召入宮,即便是衛箬衣之前告訴他父皇在他失蹤的時候是有多擔心,他都覺得衛箬衣說這些話不過就是爲了安撫他罷了。
而如今,父皇的話,父皇的表情就在他的耳邊,他的眼前,父皇對他一貫的態度告訴蕭瑾,如今的父皇也並沒在說謊欺騙他。
父皇又何須說謊哄他呢?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孩子,由着他自生自滅便是了。
保持着他一貫的做法便好,何須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出這樣動情的話來。
蕭瑾的脣抑制不住微微的顫抖了起來,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不受待見,也不需要父皇的待見,可是直到剛剛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錯了,他只是用這種滿不在乎來忽略自己真實的感受,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是極度渴望父皇關懷自己,愛護自己的!一如他小時候一樣!
蕭瑾的雙膝一彎,人緩緩的再度在陛下的面前跪下,他想制止自己落淚,但是已經被他壓制了十多年的情感在這一刻宣泄而出,那眼淚便如同衝破了堤岸的洪水一樣刷的涌了出來,即便他再怎麼忍也按壓不住。
他不由匍匐在地,將自己的臉深深的埋入了自己的雙臂之內,他不想讓自己的父親看到自己哭成這般沒出息的樣子,可是偏偏就是這麼樣的不爭氣。
陛下顯然也慌了手腳了。
他一手拉住了蕭瑾的胳膊,拽了一下,沒能拽動自己的兒子,只能嘆息着乾脆蹲了下來,“你這孩子,這又是何必啊。”他知道蕭瑾是在痛哭流涕,他當皇帝這麼多年,真真假假不說全能分辨,但是至少現在他知道這孩子是真的性情流露了。
蕭瑾一直壓着他自己不讓他自己哭出聲來,但是陛下還是從蕭瑾的呼吸之中知道蕭瑾現在十分的激動。
“好了好了,既然想哭就使勁的哭一把吧。”陛下只能繼續摸着蕭瑾的長髮,柔聲說道。
陛下的心情卻是莫名的好了許多,這些日子,他也十分的心累,但是此刻,似乎他也將所有的凡塵俗事都拋去了腦後。
如今他不是皇帝,而只是一個重新找回了兒子的父親罷了。
蕭瑾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直到他的情緒趨於穩定,他這才用力的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緩緩的擡起頭來。
“好了?”一擡眼便對上了父皇那雙略帶揶揄笑意的眸光,蕭瑾的臉色便是一紅。
“讓父皇見笑了。”他趕緊跪直了自己的身子,輕聲說道。今日的自己,實在是太丟人了!
“沒什麼可見笑的。”陛下也站了起來,擡手拽了一下蕭瑾的衣袖,“起來吧,別跪着了。把你的經歷都和父皇說說。”
“是。”蕭瑾這才站起來,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去了定州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說了一遍。
“父皇,兒臣還有一事要對陛下請罪。”蕭瑾說完之後再度撩衣跪倒,恭敬的對陛下三叩首隨後跪的筆直筆直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你在外面做了什麼?”陛下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高深莫測起來。
蕭瑾微微的一怔。
他正了正自己的神色,“啓奏父皇,兒臣在外面已經成親了。”他說完就深深的低下了自己的頭。
蕭瑾低頭等着陛下雷霆震怒,依照他以前的脾氣,現在應該是已經找到什麼杯子鎮紙之類的東西招呼到自己的身上了。
蕭瑾雖然低着頭,但是腰桿卻是挺的直直的。
即便是父皇震怒,他也要將自己與衛箬衣成親的事情說明。
旁人怎麼看他,他都不在乎,但是他不想別人說衛箬衣是與他私定終身的。即便衛箬衣對這種事情也不在乎,可是他就是見不得有人會在背後污衊詆譭衛箬衣,所以即便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要在父皇面前替衛箬衣爭一下。
若是父皇能原諒他的擅作主張,能接納衛箬衣那是最好的,若是不能的話……反正橫豎他也與衛箬衣定下了,這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不容改變。
“你已經做了決定了,如今又來和朕說這個,你是想做什麼?”陛下板起了面容來,“衛毅知道嗎?”
“回父皇。”聽了自己的父皇語氣不善,蕭瑾的心隱隱的一提,即便是猜到父皇會發怒,但是他還是心存一線希望的,如今希望差不多破滅了,蕭瑾心底倒不說有多害怕,只是還是會感覺到遺憾和失望。“兒臣與箬衣成親的時候,鎮國公應該纔剛剛收到消息。”
“哼!”陛下冷哼了一聲,“你倒是會替他們脫罪,這麼說鎮國公與朕一樣是被你們矇在鼓裡了?”
“依照兒臣來看,應是如此!”蕭瑾朗聲說道。
“理直氣壯的。依照你這意思,您與衛箬衣那丫頭私定終身,不守禮法,還是有理了?”陛下也將聲音提高了幾分,隱隱的聽出他有幾分怒意蘊在裡面。
“父皇若是真要責罰誰才能消除心中之氣,兒臣願意承擔一切。”蕭瑾說道,“是兒臣執意要娶箬衣,父皇,兒臣是真心喜歡箬衣,若是沒有箬衣,便沒有現在的兒臣。便是適才兒臣可以對父皇直書胸臆,亦是受了衛箬衣的影響。父皇,衛箬衣真是一個好姑娘,即便之前她的名聲有損,也是因爲被兒臣所累。兒臣既然已經讓她被牽連了,便要對她負責到底。”
“你倒是會說的很!這些話也是她教給你的嗎?”陛下心底瞭然,他就說嘛,他這個兒子脾氣臭的要死,嘴巴也緊的要命,能說出這般的話來,一定是有人慫恿!說什麼讓衛箬衣名聲所累,真當他是老糊塗了,坐在宮裡什麼都不知道?
之前這個臭小子躲人家衛毅的閨女和躲瘟疫一樣!
不過這麼一想的話,衛毅那混球生的女兒也的確是有點本事的,能叫蕭瑾這樣的脾氣比茅坑裡面的磚頭還要臭還要硬的傢伙回心轉意,而且一心一意的護着她!
不知道爲什麼,陛下的心底忽然又有點不舒服了。
總覺得自己吃虧了!
他現在壓根就沒有半點自己兒子拐了衛毅那混球的女兒回家的喜悅,反而有了一種自己的笨蛋兒子被人家閨女給拐跑了的淡淡憂傷,尤其這個兒子還是剛剛與他重建父子之情的。
唉!
陛下扶額。
“父皇?”蕭瑾見陛下久久不曾言語,只能偷眼看了看他的表情,陛下卻也是低着頭,單手遮擋在自己的額頭前面,讓他剛剛偷看了一下,壓根沒看到父皇的表情。
所以蕭瑾只能試着叫了自己爹一聲。
“叫什麼叫!”陛下這才坐直了自己的身體,“你真願意爲了那丫頭什麼都不要?”
“願意!”蕭瑾渾身一震,幾乎是想都沒想的說道。
陛下無語了。
原本他剛剛心底盤算了一下,若是蕭瑾這個臭小子能得了衛毅的支持,倒是有了很大的根基了,他倒是可以考慮將蕭瑾立爲太子!
但是蕭瑾剛剛那一句願意頓時就將他才升起的念頭給破熄火了!
“你要知道在朕的面前不能有半句戲言!”陛下凝神蹙眉,鄭重其事的再度說道,“即便是朕現在震怒,要你與衛箬衣分開,否則朕就賜死你,你也不會與衛箬衣分開?”
“不會!”蕭瑾擡起了眼眸,正大光明的看着自己父皇的眸子,正色說道。“兒臣此生只會愛一個箬衣,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兒臣都無條件的愛着她,所以父皇,即便您生氣要賜兒臣死罪,兒臣也不會後悔與她成親,更不會與她分開。”
“你爲了她連死都不怕?”陛下再度問了一句。
“不怕!”蕭瑾凜然說道,目光堅定,即便陛下再怎麼在他的眸光之中尋找,也沒找到絲毫畏懼與猶豫之色。
“那若是皇位與衛箬衣你只能選一個呢?”陛下不死心的繼續問道。
“無論父皇讓兒臣怎麼選,兒臣都只會選一個衛箬衣!”蕭瑾沒有絲毫的動搖,堅定的說道。
“好!”陛下凝視着蕭瑾,良久他才點了點頭,“你與她的婚事既然已經成了,鎮國公又是朝廷重臣,如今出征在外,朕也不能因爲這個事情治了你與衛箬衣的罪。既然如此,朕便允了你們二人的婚事。”
蕭瑾聞言似乎有點不置信。
“父皇這是恩准了?”他不太確定的再問了一遍。
“恩准了!”陛下笑着點了點頭,“不恩准又如何?你們都已經成親了。難道還要叫朕當一回棒打鴛鴦的惡人不成?”
“多謝父皇恩典!”蕭瑾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翹了起來,他忙不迭的再行了一回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