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苒兒第二日醒來時, 時已至中午。深秋的陽光將整座帳篷都照得暖洋洋的,亦苒兒失了好一會兒神,才下意識朝旁邊望去, 空蕩蕩。連箏兒也不見了。睡意頓時醒了一大半。一個翻身跳下牀, 就要追出去。
腳剛沾地, 目光注意到四周陌生而又熟悉的擺設, 整個身子微微一頓。直到這時, 她才後知後沉地想起來,自己已經身在了殤國軍營,而昨晚所發生的一切頓時猶如雨後春筍紛紛浮出腦海, 像一場夢,更像是剛從一場夢中甦醒。
可是墨塵殤呢?她四下張望着, 營帳裡的一切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書桌, 書架, 連昨晚灑落一地的畫卷都收已經紛紛迴歸原位。
她走向一旁新添置的梳妝檯,對着昏黃的銅鏡給自己簡單梳洗了一下。又注意到擱置在臺上的梅花釵, 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用它將自己的長髮輕輕挽了起來。收拾妥帖,這才掀帳走了出去。
帳外正候着一墨一白兩個人影,見到掀賬而出的亦苒兒,均大吃一驚。
正是叢琴與墨塵寒。
墨塵寒的眼睛在叢棋與汣汣的雙重努力下, 已經重見光明數年。而這數年內, 他與叢琴的愛情也修得了正果。墨塵寒對亦苒兒的記憶其實更多的是停留在五年前, 她誤打誤撞闖進了落府地牢, 與他說了那一通莫明其妙的話。
“你怎麼會在這裡?”墨塵殤微一皺眉, 拉着叢琴的手退了一步。
亦苒兒見到他臉上的敵意,知道他們是同墨塵殤一樣誤會自己了。臉上露出瞭然的笑意, 正準備解釋些什麼。
一聲稚嫩的“孃親”從遠方跑過來。
亦苒兒轉過頭,只見箏兒小小的身子從帳篷的另一邊跑過,紅色的小馬褂,頭上扎着兩個可愛的包子頭。一隻手緊緊握着一束野花,整個人已經重重撲倒在她懷中:“孃親,孃親,你起來了,這個父親帶我去了好多地方,好好玩,咯咯。”陽光下,額頭的秀髮還沾染着露珠遺蹟,一張小臉卻是笑得異常燦爛。
說着,又將手中五顏六色的秋菊高高舉起:“孃親,孃親,箏兒去了好多地方,還採了好多花。父親說可以拿來送給孃親,但是有一大半都是箏兒親自採的哦。”
亦苒兒一臉欣慰地笑笑,搖搖頭,伸手抱起了箏兒。旁邊的叢琴與墨塵寒心中縱然疑惑叢叢,卻也被這小丫頭給感染了,均不由而同地笑了。再一個轉頭,只見墨塵殤正從遠處走近,他只着了一身墨綠色的便服,翻飛的衣角同樣沾染着露珠的遺蹟。雙眸柔和地注視着這一大一小,一向冷俊的臉上難得地掛上了柔柔的笑意,是非常幸福滿足的笑容。
“今早上見你還沒醒,我便先帶箏兒出去走走了。”墨塵殤走近,替她理了理頰邊的秀髮,微笑着解釋。又問。“怎麼樣?你昨晚睡得安穩嗎?可還習慣?”
墨塵寒與叢琴站在一旁,看到這一幕。很有默契地對望了一眼,點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
亦苒兒扯了扯墨塵殤的衣角,示意他旁邊還有人。
墨塵殤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墨塵寒與叢琴,神色有些懊惱:“大哥,叢琴,你們怎麼來了?進屋談。”
墨塵殤一行三人摔先進了屋,亦苒兒將箏兒放下來,指了指走在最裡面墨塵殤:“箏兒,你記住,以後,他就是你的爹爹,當然,叫父王也可以。不能再一隻父親,這個父親的叫了,知道嗎?”
箏兒歪了歪頭,神色有些迷惑:“父王?爹爹?爲什麼啊?”問得極其無辜。
這還要爲什麼?亦苒兒有些頭痛地撫了撫額,知道這丫頭又犯了“十萬個爲什麼”的毛病了。吞吞吐吐道:“這個……爲什麼啊?因爲他是你父王啊,就跟我是你孃親一樣,是你最親的人,懂嗎?”
小丫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有些不滿地擡了擡頭:“孃親纔是我最親的人。爹爹以前都沒見過,爲什麼也是最親的?”
這一句話到底還是問倒了亦苒兒,一擡頭,卻見營帳內的三個人都好整以待地看着她,跟箏兒一起等待着她的答案。
亦苒兒僵着脖子轉過頭,箏兒正睜着一對無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她。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同樣無語。
“箏兒。”叢琴微笑着從裡面走了出來,彎下腰輕輕一笑:“你叫箏兒,是嗎?”
箏兒側過頭,斜瞥了一眼這個一身白衣的高個子姐姐,長得還算漂亮,勉強點了點頭。
叢琴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笑笑:“這些花兒好漂亮,是箏兒自己摘的嗎?”
“嗯。”箏兒這下來了興趣,用力地點點頭。“是箏兒親自摘的哦,當然還有這個父親……呃……不對,爹,爹。爹爹帶箏兒去了好多地方,有……”
……
一個星期後,亦苒兒離開周國王宮並進入殤國軍營的消息傳入軒轅軻耳中。周國再次向殤國發動前所未有的規模戰爭。
殤國軍營。墨塵殤每天同部下一起商量作戰事宜,忙得焦頭爛額。亦苒兒便帶着箏兒安靜地守在他身後,漸漸地,也聽說了一些這四年她所不知道的點點滴滴。
聽說黃影已經登基爲康國的王,娶了身邊一個名不經傳的小丫頭爲後。澄影曾多次提出是否請求康國支援,均被墨塵殤一口回絕。
聽說宮中的叢書已經與藍影成婚,兩人與紅影一起將宮中打理井井有條,只等王上凱旋而歸。
聽說紫影已經離開四年有餘,他是第一個主動離開墨塵殤且不受一點懲罰的暗影。
亦苒兒想起那一日在紫竹苑,他們倆人坐在月光下暢飲的場景,他說:“我不知道從何講起,就這樣……也挺好。”還有紫竹林初見,他有着一頭非常妖豔的紫發,手中的寶劍散發着銀色的光芒,他說:“來者何人?”眼中是非常出色的桀驁與不訓,但願一切從未變過。
而汣汣,自那日離開後,再也沒有消息。
從棋講完這一切,整個人往椅背上靠了靠,左手輕輕撫上自己的高高隆起的肚子,臉上的神色是疲倦的。
亦苒兒站起身,看了一眼帳外冉冉上升的朝陽:“像汣汣那樣好的女子,一定會幸福的。”像是說給從棋聽的,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叢棋睜開眼,嘴角彎了彎,卻沒有回答。
“孃親,孃親。”朝陽下,箏兒從外面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亦苒兒一把拽住她驚驚慌慌的小身子,皺了皺眉:“怎麼這般驚慌,摔了怎麼辦?”
箏兒擦了擦額頭的汗,嘟了嘟嘴:“孃親,你快回去看看爹爹。今天下午來了一個人,他跟爹爹說了一些什麼話,然後爹爹就一直坐在那裡,連話都不說了。”
或許是父女天性,箏兒近到越發黏墨塵殤了。口頭禪已經從原來的“爲什麼?爲什麼?”成功蛻變爲現在的“爹爹好厲害,爹爹什麼都知道。”好吧,亦苒兒絕對不會承認,這其實都是因爲她不會回答她那些“爲什麼”而造成的。
亦苒兒掀開營帳時,墨塵殤正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後,緊抿着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回來的路上,她已經從箏兒的口裡聽出了一個大概來。戰爭只持續了一個月,殤國安排在周國的探子來報,王太后忍着病痛到了邊關,人已經進了周國軍營。
“沒事的,沒事的。”亦苒兒走近,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她知道,這其實是他一直在害怕的事。
墨塵殤擡起頭,呆滯的眼神看了她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只說了一句:“母妃最不喜歡戰爭。”說完,將頭埋進她的肩膀,不再言語。
“她會理解的。”亦苒兒安慰一句,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蒼白無力,只好閉口不言,讓他安靜一會兒。
其實並沒有等多久,第二日便收到了軒轅軻派人送來的信。是王太后的親筆書寫,信中要求墨塵殤帶着亦苒兒一同去一趟周國。
叢琴與澄影得知後,自然是百般阻止。只有墨塵寒站在一邊皺眉思索良久,然後輕輕拍了拍墨塵殤的肩膀:“去吧,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然後,看了看一旁的亦苒兒,眼神帶着叮囑。
亦苒兒點了點頭,將箏兒交給叢琴照顧,然後陪同墨塵殤一起去了周國軍營。
趕到週日國軍營時,天色已經黃昏了。
剛走進周國軍營,便被人領去了將軍主賬。
軒轅軻一身銀白色便服,背對着他們扶手而立。注意到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微一側目,注意到他牽着她的手踏進帳篷時,臉上還是閃過了一絲複雜的表情。
“母妃呢?”墨塵殤開門見山,握着亦苒兒的手也緊了緊。
“咻”的一聲,軒轅軻已經拔出了劍,劍尖直指墨塵殤的脖子,眼角閃過一抹凌利的殺意:“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