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不知道爭執了多久, 坐在主位的墨塵殤終於開口,打斷了廳中那些置她於死地的話。
站起身,惡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亦苒兒:“易姑娘, 孤沒有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心腸歹毒的一個人, 先去廳外候着, 等孤安撫好汣汣再來找你算賬。”說完, 拂袖看一旁的汣汣去了。
亦苒兒身了一發軟, 整個人無力坐在地上。鼻子一酸,剛剛還強忍着不掉下來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整個人已經被一旁的奴才連拖帶扶弄到門外去了。
因爲下雨的緣故, 院中的地面有些潮溼。四周除了雨後的清香,還有一股菊花的味道。亦苒兒一動不動跪在久久閣中的溼漉漉院子裡, 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額頭的傷因爲長時間不處理, 聽話的自己凝結成了一個疤。
不知道過了多久,亦苒兒雙腿已經跪得麻木不仁。慕容暄自裡面走出來, 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亦苒兒,沒有說什麼,徑自離開了。
然後,裡面的一干丫鬟奴才也出來了。最後,紅箋也出來了, 還輕輕帶上了門, 墨塵殤卻一直沒有出來了。
亦苒兒一直安靜地跪在庭院中, 直到下腹傳來隱隱的墜痛, 她纔開始慌起來。
擡頭, 淚眼模糊中,眼前的房門緊閉, 像一堵鐵青着臉的牆,將她與他隔絕在兩個世界裡。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失去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這一次罰跪並不同往常,身邊沒有任何人守着,她猶豫再三,還是站起身,忍着下腹的墜痛,往久久閣外走去。
剛走出久久閣,便見到迎面走過來的仙兒了。一臉擔憂地扶起她:“主子,你怎麼了?紫影讓我來接你的,你臉色好難看。”
亦苒兒只覺得下腹隱隱做疼,心裡的恐慌一陣高過一陣,顫抖着開口:“仙兒,快扶我回凌雲殿,快。”
聽到這裡,仙兒一刻也不敢耽誤,扶起她往凌雲殿走去。
被仙兒一路攙扶着回到凌雲殿。冷汗已經浸溼了她頰邊的秀髮,混合着額頭的乾渴的血液滴在蒼白的小臉上,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狼狽,甚至恐怖。
“仙兒,快去請劉太醫,要快。”剛進凌雲殿,亦苒兒便推開了仙兒,自己往房間走去。
仙兒早就聽聞了久久閣中的鉅變,知道這事跟主子脫不了關係,急急忙忙往劉太醫處跑去了。
亦苒兒回到房中,先拿起一旁仙兒準備好的安胎藥喝了下去。這才慢慢躺在牀上,放平身子,儘量在心裡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寶寶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不一會兒,劉太醫便提着藥箱過來了。
替亦苒兒把了把脈,臉上神色出現少有的凝重。
“要施針,一定要施針!”
亦苒兒躺在牀上,汗水已經打溼了頰邊的秀髮,聽到劉太醫的話。一把拉住緊緊抓住他的衣裳,懇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話到這裡,聲音又有些哽咽,泣不成聲。
身後的仙兒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劉大哥,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但這一次,我求你一定要救主子與她肚子裡的孩子。”
劉太醫扶起地上的仙兒:“我一定盡力。”然後打開一旁的藥箱,拿出施針用的針毯。“仙兒,你替易姑娘擦汗,必須還得有一人替我遞針。”
仙兒聽到這裡,神色有些爲難,主子懷孕的事只有他們三人知道。
“紫影……去請紫影。”亦苒兒虛弱開口,想了想又叮囑:“不要告訴他我懷孕的事。”
“是。”仙兒聞言退了出去。
“易姑娘,你現在要做的是保持心情舒暢,你的情緒對肚子裡的孩子有很重要的影響,懂嗎?”
亦苒兒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紫影便進來了。見到屋中這一幕,也嚇了好大跳,正欲開口詢問。劉太醫已經搶先一步開了口:“什麼都不要問,替我換針。”
施針過程還算順利,除了中間亦苒兒因爲不適嘔吐了幾次,其它一切安好。
亦苒兒平躺在牀上,額頭冷汗不斷。儘量不去想今天事,努力呼吸,認真呼吸……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劉太醫拔出最好一針,宣佈;“好了。”他也緊張得出了一額頭的汗。
仙兒露出感激的笑容,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連謝謝也忘了說。
亦苒兒整個人鬆弛下來,嘴角扯了幾下,眼角流出的卻是淚水。
“紫影,你先出去吧。”良久,亦苒兒吩咐一旁的紫影。
紫影雖然滿肚子疑惑,但還是什麼也沒問,轉過身離開了。只是離開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在一旁整理針具的劉太醫。
劉太醫拿出幾塊膏藥,示意仙兒替亦苒兒包紮額頭上的傷。
“劉大哥。”亦苒兒坐起身子,話中帶着懇求。“謝謝你,謝謝你。”說着人掙扎着要下牀。
“易姑娘,你快趟好。”劉太醫連忙伸手製止,“這是微臣的應該做的。你現在身子還很虛弱,要注意調養。”
“主子,你別亂動。”仙兒正在替她擦拭着額頭的傷疤。
“劉太醫,今天的事還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亦苒兒真誠地看着劉太醫,語氣帶着懇求。
正在收拾藥箱的劉太醫聞言,轉過頭看了一眼這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沉重地點了點頭,出去了。
事實證明,亦苒兒的擔憂並不是多餘的。劉太醫纔剛出凌雲殿便被一旁候着的紫影一個伸手敲暈了。
再次醒來,見到的是坐在王上寶座的墨塵殤。黑暗中,隱約偉岸挺拔的身影,聲音冷漠而遙遠:“易姑娘,她……她還好嗎?”
“額頭上的傷經過處理,已經沒有大礙了。”劉太醫恭敬回答。
“胡說。”一旁的紫影怒吼。“如果只是額頭上的傷,你爲什麼要施針。”又轉過頭對着墨塵殤。“殿下,我今天下午進去時,看到她臉色非常蒼白,明顯是出了什麼事。”
墨塵殤輕放在一旁的手緊了緊,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她有沒有其它事?”
劉太醫磕了一個頭:“回稟王上,易姑娘以前膝蓋受過傷,並沒有完好,今天罰跪時又受了風寒,再加上她體質本就弱,心裡又有淤積。所以,微臣才替她施針調理了一下,現在只要好好休養,不會有什麼大礙。”
紫影見他一席話說得密不透風,也無話可反駁。但心裡又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墨塵殤站在一旁,緊抿着脣。他知道今天下午的事對她打擊甚大,可是……
這一晚,亦苒兒睡得很不安穩。一下子是汣汣滿帶恨意的眼,她說:你爲什麼要殺死我的孩子,爲什麼……一下是那把滿是鮮血的箏,箏頭化作一把匕首,直直往她的小腹刺去……一下子又聽見一個小孩在哭叫:娘,帶我離開這裡,娘,這是危險,帶我離開……
她醒來的時候,外面才泛起魚肚白,四周安靜得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一波又一波,於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這是她自從懷孕以來,醒得最早的一天。
她掙扎着坐起身,一摸額頭,一手的冷汗。
她聽見自己的心“咯噔”發現一聲脆響,就像是一種不好的預感。手忙腳亂地摸到一旁的蠟燭,“撲哧”一聲響,幽藍的火光照亮了狹小的房間。她爲自己披上一件厚衣服,起牀;又爲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好一圈又一圈在房間裡安靜地渡着步。
四周萬賴懼寂。房間裡的燭火被不知何處鑽進來的風吹得忽明忽暗,她伸手輕輕撫了撫自己小腹。感覺心裡那股不安越來越明顯。
消息是從久久閣中傳來的。天還沒亮,那邊便響起了嘰嘰喳喳的吵鬧聲,然後越鬧越大,最後鬧醒了整座王宮。
亦苒兒穿好衣服,悄悄推開門。
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漆黑的蒼穹猶如一個黑洞。
黑洞下,院中已經點燃了幾個火紅的燈籠,正高高掛着。幾個丫鬟奴才站在燈籠下緊張地朝外張望着,偶爾輕聲交談一些什麼。火光下,隱約可見一張張小臉上佈滿了恐懼與緊張。
“發生什麼事了?”亦苒兒問,聲音有些沙啞。
幾個丫鬟奴才聽到聲音,猛然轉過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出來答話。
“我問,那邊出什麼事了?”亦苒兒提高了聲音,並踏出了房門。
屋外冷風陣陣,吹得院中的燈籠一顫一顫,似乎隨時將要熄滅。
“回易姑娘,聽說是久久閣有人受傷了。”殿中一位膽子稍大的上前一步,低頭回答。
受傷?亦苒兒前進的步子一頓。
汣汣昨天流產了,她離開時,連守門的丫鬟奴才都是用憤恨的眼神盯着她的。難道她又受了一次傷?不對,這說不過去。除了汣汣,閣中還有誰受傷會有如此大的動靜……
想到這裡,她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炸開。
“誰受傷了?”
“不清楚。”一位丫鬟回答。
昨天,所有人都離開了,最後只有墨塵殤獨自一人留在了汣汣房中……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亦苒兒幾乎是立馬提起腳步往門口跑去。剛打開門,腦海裡浮出昨天下午發生的一切,前進的腳步被硬生生停止。看到一邊走廊裡趕過來的仙兒,招手;“仙兒,你過來?”
“主子,你怎麼起來了?天氣變涼了,快進去歇着。”仙兒一走近又嘮叨起來。
“仙兒,你去久久閣打聽一下,發生什麼事了。”亦苒兒壓低了聲音。“要快。”
仙兒注意到她臉上的凝重與擔憂,點了點頭,快速跑了出去。
亦苒兒回到房間,關緊房門。習慣性地在房間裡開始渡着步子,一步一步,異常沉重。她聽見自己的心隨着外面越來越燥雜的腳步聲越跳越高,她覺得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想自己過去新眼看看,又鼓不出勇氣,直到外面天色大亮,仙兒還沒有回來。
這完全不像是仙兒的作風,只要是她吩咐的事,仙兒一向很上心。她知道她擔憂,怎麼還這麼晚回來?
想到這裡,亦苒兒再也忍不住,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出乎意料的是,整座凌雲院中空無一人,院落一角的石桌上鋪滿了金黃色的落葉,被風吹起掉落地面,沒有人清理。
亦苒兒悄悄跨出凌雲殿,一直暗中守在一旁的紫影同樣沒有像往常一樣跳出來問她的形蹤。
遠遠地便看見一個丫鬟驚慌失措地跑過來,手裡端着一個盆子。被亦苒兒一把拉住:“發生什麼事了?”
丫鬟見是西域來的女子,立即福了福身:“回易姑娘,聽說王上昨晚在久久閣中受傷了。一大早,久久閣中所有的人打入了大牢,現在,久久閣已經亂成一團了。所有太醫,丫鬟奴才都在往那邊趕,奴婢也先告退了。”那丫鬟說完,福了福身又一陣風似的捲走了。
一陣微風襲來,吹起地上沒有人打掃的落葉,在空中打個轉,又悠悠揚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