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苒兒還沒有做出決定是否要離開。
她想給肚子裡的孩子一個好的、安全的出生環境與成長環境, 王宮,顯然不是。
況且,久久閣中的消息就像那些無孔不入的蒼蠅, 總是會通過各種渠道, 各種途徑傳入她的耳中。
譬如, 昨晚, 王上帶汣汣去了後院賞月, 花前月下,汣汣唱了一支了最拿手的曲子。
譬如,昨天, 王上一大早便帶着汣汣去了一趟寺廟,似乎是在爲肚子裡的孩子祈福。
又譬如, 前幾日汣汣一直鬧着要吃家鄉的一樣特產, 王上竟然不辭幸苦, 親自去了一趟璦璦谷……
汣汣娘子肚中懷的是殤國第四代的嫡王孫,整個宮中自然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生怕出了一點紕漏。
亦苒兒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她覺得這樣不好,甚是不好。她再怎麼提醒自己不要在意,他與她的消息還是會時不時影響她的情緒,這樣並不利於孩子的成長,這樣不好。
只是還是沒有辦法下定決心離開, 連以往每晚都會出現的龍誕香的消失也沒有辦法逼她下定決心。
兩世情緣, 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所以, 當久久閣中的貼子抵到凌雲殿時, 亦苒兒還在糾結於要不要離開的問題。
接到那明顯帶着藥味的貼子時。亦苒兒心裡一驚, 胸口突然涌起一股難言的疼痛,就像是一種預兆。汣汣爲什麼會請她過去, 難道她決定下手了。
縱然心裡有千萬個疑惑,她還是孤身一個去赴了約。
只是,沒想到墨塵殤也在。
兩人正坐在亭中,就着一本書談論一些什麼。墨塵殤一身藏青色長袍,高大的身影幾乎完全將一身淺紫衫的汣汣娘子摟在懷中,似乎是怕她受了寒。
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兩人均不約而同地轉過頭。
墨塵殤見到亦苒兒出現時,徵愣了好一會兒。
自那日他說出:除了汣汣閣以久,兩人也有一個多月沒見了。
她已經換上了殤國的宮裝,一襲淡紫色長裙及地,羣腳上一隻蝴蝶在一片花叢中翩翩起舞。身披淺色薄紗,顯得清澈透明,亦真亦幻。
亦苒兒倒是沒將眼神放在墨塵殤身上,只彎彎行了一個禮:“見過王上。”
墨塵殤移開眼神,不動聲色地離開汣汣,站在了亭子另一邊。
然後來到汣汣旁邊,將手中一直提着的一籃子藥材放下,緩緩道:“聽聞娘子懷孕了,我特地拖宮外認識的熟人找了這些藥材,聽聞對孕婦很有好外。”又乘着對面墨塵殤不注意的時候,低頭問了一句:“你到底想幹什麼?”
汣汣卻不答,站起身。身子一個輕盈轉身來到墨塵殤面前,倒滿小小一杯酒,送到墨塵殤嘴邊:“王上,來。”
亦苒兒轉過身去,不想瞧見這一幕。
墨塵殤喝下灑,也跟着轉過了身,看着亭子的另一邊。
汣汣站在中間看着相隔數米無,卻做着相同動作的兩人。眼中浮過一絲恨意,眼角示意了一眼一旁的紅箋,紅箋會意,退了下去。
“王上,臣妾聽聞西域的舞蹈最爲出衆,不如我來彈奏,邀請易姑娘跳上一舞可好?”汣汣來到墨塵殤身旁,伸後輕輕握住他的手撒嬌。“易姑娘,你看可好?”眼神卻一直看着對面的亦苒兒。
果然,亦苒兒聞言,緩緩轉過了身,將兩人的親密裝瞧了個正着。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汣汣娘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飄渺裙裹身,顯出玲瓏剔透的誘人身姿。藍蝶外衣遮擋白皙肌膚。周旁藍色條紋,細看卻現暗暗藍光。肚子卻沒有一絲起伏。笑笑:“西域舞蹈是不錯,只是我從小在市井長大,對舞蹈不感興趣,不曾練習過。”笑話,要她跳舞,要是肚子裡的孩子出了問題,誰來負責?
“光是汣汣的曲子也不錯啊!”慕容暄自走廊盡頭走出,聲音愉悅。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三個前。“臣妾見過王上,臣妾上次選取美人時曾聽過汣汣的一曲,至今難忘啊。”
連慕容暄也來了,看來,今天必定不能安危度過了。想到這裡,亦苒兒不由得擔憂地看了一眼對面的墨塵殤,正好撞見後者同樣擔憂的眼神,都沒有說話。移開。
墨塵殤坐在了桌帝,點點頭;“孤正好也想聽聽那天那一曲。”
不一會兒,亭中的桌子撤去,紅箋呈一上一把古箏。
慕容暄坐在左邊,亦苒兒坐在右邊,中間是墨塵殤。汣汣娘子坐在對面,就着音符一字一句唱了起來,只是這一次她唱的是殤國的語言。
——
那離愁/深秋/再回首/離別恨/已過幾秋/上紅樓交杯酒執子之手/緊握那顆相思豆/心有千千結/不忍吐離別/只求能與你化繭成蝶/
……
亦苒兒聽着這悲愴的聲音,下意識看了一眼汣汣的表情。她看着墨塵殤的眼神,那眼神裡明明帶着濃濃的情意,又像是痛苦的離別……亦苒兒只覺得心中一緊。
難道汣汣動心了?還是或許他們已經兩情相悅……想到這裡,又轉頭想看墨塵殤的表情,正好撞上後者移過來的眼神,兩人心中都是一驚,又迅速移開。
只是這一秒的相撞,慕容暄也注意到了。又看了一眼對面的汣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心有千千結/不忍吐離別/只求能與你化繭成蝶/
唱到高潮處,汣汣娘子抱着箏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媚笑着來到墨塵殤面前。她明明在笑,亦苒兒卻從那笑中讀出了無奈。
亦苒兒覺得氣氛開始變得有些詭異,可是又說不出有什麼地方不……看了一眼四周候着的奴才。有慕容暄的,有墨塵殤的,也有汣汣的……
再次轉過頭,曲子已經進入了尾聲。
箏的背面正對着亦苒兒。她注意到汣汣娘子撫着箏的手在一寸寸上移,上移。一開始,亦苒兒並不知道那代表什麼,待看到箏的頂部那跟酷似匕首的玄頭時,整個人已經不顧一切衝了過去:“小心。”一把將汣汣推向一旁,整個人抱住了墨塵殤。
亭中所有人被這突兀的一幕驚呆了,像是突然而降的冰塊,凍住了。
汣汣的身子被這樣一推,抱着箏狠狠摔在了地面上,堅硬的箏硬在小腹上。痛苦的悶哼聲打斷了亭中的冰塊。
紅箋最先跑過去:“主子,主子……你怎麼了?”伸手想扶地上的汣汣,卻又不敢,像是怕碰到什麼似的,一驚:“主子流產了,流產了。”
墨塵殤聞言將面前的亦苒兒推開,整個人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
亦苒兒身子一個不穩向後面直直倒去,亭子下面是幾步樓梯。眼看着就要摔下去,她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一旁的坐椅,因爲只顧着護住自己肚子裡的寶寶,頭正正磕向坐椅的凸出。
她擡了擡磕得暈眩的頭,對面的墨塵殤已經抱起了地上的汣汣娘子。瞞臉擔憂,經過她身旁時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快請太醫,請太醫。”身後還跟着一大羣浩浩蕩蕩的人。
亦苒兒將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往旁邊移了移,怕被雜亂的腳步踐踏而死。
所有人都離開了亭子,她獨自一人孤靈靈坐在亭沿上。亭子中央還放着那把古箏,此時上面已經染上了鮮血。
她伸手扶了扶自己的肚子,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幾步臺階。這時,她的眼淚這才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想起剛剛那危險的一幕,如果不是她手腳快,抓住了椅腳,她整個人恐怕已經已經摔下了臺階,別說是肚子裡的孩子,連她的生命都有危險……
可是,造成這一切的他,抱着另一名女子經過她身旁,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他下手一向重,她比誰都清楚,諸如上次在邊關,他隨意一揮手,她整個人被摔向牀角……
她擡手撫了撫撞破的額頭,鮮豔的血染紅了十指。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鮮血,覺得血的顏色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是什麼地方不對。勉強站起身,拿起那把箏看了看,箏頭那裡還有半分匕首的影子。
剛剛究竟是她的幻覺,還是汣汣已經趁她摔倒時藏起了匕首。無論是哪一種說法,她現在都有口難辯了。
不一會兒,玉公公便來了。一臉的惋惜:孩子沒了。
亦苒兒來到正廳時。墨塵殤與慕容暄正襟危坐於主座。汣汣娘子被攙扶着坐在另一處軟塌上,臉上是縱橫交錯的淚水。見到亦苒兒進來,激動着要站起身:“易姑娘,你爲什麼要害我的孩子,爲什麼?”
一旁的紅箋止住汣汣的動作,同樣一臉憤恨地盯着她。
亦苒兒跪在了地上,低下頭:“對不起,我沒想到……”
“易姑娘。”慕容暄站起了身,“本宮尊你是西域來的客人,一直以禮相待。你爲何要推汣汣娘子,她的肚中懷的可是王上第一個子嗣……”
亦苒兒跪在地上,擡頭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墨塵殤。後者一動不動坐着,手輕輕撫着額頭,濃密的俊眉緊緊皺成一團。她知道,這是他最難過的時候,一如她在邊關失去孩子後見到他臉上所浮現的表情……眼前瞬間一團模糊,她低下頭:“我不是故意的。”一滴淚水滴在地面的紅毯上,暈開一圈沉重的黑。
“易姑娘,奴婢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二話不說就一把推開了娘子。還說不是故意的,易姑娘,你這是說給誰聽呢?”紅箋指責,話裡有話。
“易姑娘。”汣汣抽泣一聲。“我一直將你當作我的妹妹看待,沒想到你……”話到這裡,又開始硬嚥,似乎已經到了氣若游絲的地步。
“王上,你可要爲我家主子作主啊。”紅箋見墨塵殤一直沒有反映,索性同亦苒兒一起跪在了廳中。“主子肚子裡懷的可是王上您的骨肉啊。”
亦苒兒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知覺了,似乎要怎樣都無所謂了。聽着廳中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討論着要如何置她於死地,或是要賜她怎樣一種死法。她竟然沒有一絲恐懼。只是雙手緊緊護着自己的肚子,將頭低得很低,她會用盡自己的全部力量去保護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