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
女子彎腰行了一個禮。
“查出她的身份了嗎？”慕容坐在黑暗中, 居高臨下的看着下面的女子。
“如王后所料。她的確是宮中消失已久的苒美人。”女子輕聲稟報，就算是在陰暗潮溼的房間，也擋不住聲音裡的空透, 清靈。
“娘娘？”黑暗裡突然傳來容嬤嬤關心的聲音。
然後沉默, 一陣長長的沉默。
“她知道你的身份嗎？”終於, 慕容暄重新開口, 聲音裡已經聽不出任何情緒。
下面的女子默了一會兒, 斟酌着回答：“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很好。”慕容暄的語氣充滿讚賞。“你回去以後盯緊點。等我的吩咐，時機一旦成熟，我會通知你的。”說完, 罷了罷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女子福了福, 轉過身離開了。
“娘娘, 你要不要緊？”女子一離開, 一旁的容嬤嬤立既彎下身子，輕輕按動着她脹痛的太陽穴。
慕容暄沒有答話, 陽光從破舊的窗戶裡照射進來，隱約可見她那對幽暗的眸子閃現出少有的呆愣、還有絕望。過了好久，才如夢初醒般擡起頭，吩咐一旁的容嬤嬤：“你親自出宮一趟，讓研兒進宮來見我。”
淋了一天的雨, 亦苒兒一回到凌雲殿便倒下了。她只覺得頭重腳輕, 渾渾沌沌, 心像破開了一個大洞, 裡面是萬丈深淵, 寒風凜冽。
拒絕了仙兒要請太醫來看看的提議，早早用了晚膳便換衣躺下了, 連膝蓋上的傷口也沒有精力處理。
燒得迷迷糊糊中，鼻翼間似乎又聞到了那股子熟悉的龍誕香。
是什麼在一遍一遍溫柔而又沉重地撫摸着她的額頭，既舒適又暖和。她想睜開眼瞧瞧。眼皮卻像有千金重，怎樣也睜不開。
然後，朦朧中，突然感到膝蓋一涼，一直火辣辣的痛總算得已緩輕。她整個身子得到放鬆，又沉沉睡了過去。
夜，還有些深。
亦苒兒第二日醒來，燒已經完全退了。想起昨晚那個迷迷糊糊的夢，搖搖頭，知道是自己又想多了。
起牀，卻發現膝蓋上的疼痛減輕了，撩起裙子一看，傷口經過細心處理後，已經纏上了厚厚的紗布，擡眸，桌上還放着一瓶藥。
她只學眼眶一熱，嘴角彎開一個弧度，她就知道他不會不管她的。
似乎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比不過晚上那個似夢非夢的記憶，她整個人又充滿了激揚的鬥志。想着等膝蓋上的傷好後，繼續往久久閣跑去，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最糟糕的情況出現。
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一旦汣汣娘子動手，她就擋在兩人中間。
只是，還沒等她膝蓋上的傷完全好，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降臨了。
慕容研！
那天，亦苒兒其實是帶着仙兒悄悄溜出凌雲殿去側君苑念懷一下舊的。
慕容研出現時，亦苒兒正坐在院子裡按照軒轅軻交給她的口決教仙兒輕功。她的想法是仙兒的身子太過單薄了，被人欺負想還手都不行，何不教給她這套輕功，到時一旦遭到欺負，飛身便跑。
“主子，我真的不行，你別逼我。”仙兒又試着唸了一下口決，並且按照亦苒兒所講的方法運行胸腔中的氣息。整個身子卻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連風吹過來都沒有一絲反映。
亦苒兒有些狠鐵不成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怎麼不行了？你看我的。”說完，雙手輕輕繞一個圈，合攏，集中心神，身子飛身而起。
“怎麼樣？”說罷，轉過身看了一眼地上目瞪口呆的仙兒。
仙兒睜大了雙眼，驚得說不出話來。
亦苒兒一臉得意的笑笑。仙兒的臉色卻突然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用手指了指亦苒兒的背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亦苒兒一臉疑惑地轉過頭，一頭實實撞在了密集的樹釵上，下一秒，整個身子直線下墜。
“啊……”
“啊！”
兩個不約而同的尖叫聲響起。
亦苒兒閉上眼，想着還沒好完全的腿會不會就此摔斷，一時緊張也忘了口決。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整個人反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悄悄睜開一隻眼，遠處的仙兒正一臉震驚的看着自己，或是身後那個，嘴微微張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順着仙兒的視線望去。
“啊……”又是一聲尖叫，自他懷中跳下身子，整個人倒退數步。
慕容研兩手拍拍，一臉玩世不恭的笑容，走近兩步：“亦姑娘，好久不見。”眉頭微微一挑。
亦苒兒下意識伸出手的摸一摸自己的臉，臉上的紗布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
仙兒扶起差點摔在地上的主子，將其護在自己身後：“慕……慕容大人……你怎麼會來這裡的，這裡是後宮……這裡……”
慕容研卻彷彿聞所未聞，一把將擋在前面的仙兒拉開摔在一旁。繼續提步走近亦苒兒：“亦姑娘，你可認識慕容冉冉？”
亦苒兒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這張與慕容暄有着五分相似的臉。眉宇散亂，眸子幽深，薄脣勾起一個陰冷的弧度。腦海裡突然浮出另一個詭異的畫面，他拉着她的手，聲音卻異常堅定：“你不是我妹妹。”
亦苒兒甩了甩頭，難道這是她前世，也就是慕容冉冉的記憶？腳步不動聲色後挪一步，用眼神示意了一眼摔在地上的仙兒。仙兒急忙從地上爬起身了，跌跌撞撞往殿外跑去。
秋日暖陽爬上樹稍，灑在側君苑一處陰暗的角落，有白影一閃而過。
慕容研注意到仙兒離開的背影，冷笑一聲，卻並不阻止。依舊將視線放到亦苒兒臉上，聲音執幼：“你怎麼不回答我的話話？”
亦苒兒擡了擡頭，猶豫着露出一個微笑：“慕容大人怎麼來了？”
“哈哈哈……”聞此言，慕容研突然仰天大笑三聲。“亦苒兒，你可真會演戲。”腳再往前逼緊一步。“不對，易姑娘，你喜歡當易姑娘是嗎？不如我去跟王上求婚，求他將你賜給我可好？”
亦苒兒腳下一個踉蹌，整個身子狠狠向後摔去，已經好得差不多的膝蓋再次傳來一陣疼痛。
慕容暄卻像是聞所未聞，高大的身子慢慢蹲下，伸手輕輕勾起她的下巴：“與中原聯姻吧，亦苒兒。”
“慕容研……”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呵斥。
慕容研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卻並沒有放開，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笑笑：“姐姐。”
慕容暄輕瞥了一眼地上的亦苒兒，眼中故意閃過一絲驚訝，捂了捂嘴：“苒妹妹……”身子一軟，護住了一旁的容嬤嬤。
“易姑娘。”側君苑緊閉的門再次被推開。墨塵殤一臉盛怒地站在門口，玄紫色的衣角因爲趕路的緣故還在微微翻飛着。
仙兒氣喘吁吁地從後面趕上來，見又摔落在地的亦苒兒，急忙跑過來扶起。“主子，你沒事吧？主子。”
慕容暄捂了捂驚魂未定的胸，彎腰行了一個禮：“臣妾見過王上。”
“微臣參見王上。”慕容研也站起了身。
“易姑娘的長相確實與宮中的苒美人有着幾分相似，爲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孤才特意讓她帶上面紗的。”墨塵殤緩步踏進側君苑，冷不丁開口。
慕容暄臉上露出釋然，掃了慕容暄了眼，沒有回答。
慕容研突然跪下了身子：“王上，臣有一事相求。”
墨塵殤臉色冷了冷，扶手而立，丹鳳眼微微一眯：“說！”
“臣懇請王上將易姑娘指給臣。”慕容研說完，還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
墨塵殤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眸中神色瞬息萬變。他的身後是側君苑中那棵茂盛的大樹，樹丫間還掛着她面上那塊紫色的面紗。細碎的陽光灑在他英俊的側臉上，明滅不定。
慕容暄卻突然大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王上，臣妾剛剛進來，看到研兒與易姑娘甚是親近，還甚是疑惑。這可是好事啊，與西域聯姻，百年難遇的一大好事啊。”
與西域聯姻，百年一遇的大好事。
亦苒兒被仙兒扶着，聽到這句話後，漫不經心地擡眸看了一眼對面的墨塵殤。後者緊皺着眉，目光深沉而幽遠，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想起最近聽到傳聞，汣汣在宮中是如何如何受寵，王上聽聞她喜歡菊花，將整座後山的菊花都搬進了久久閣……她突然不想開口拒絕了，想看看他究竟爲做何反映。
“的確是好事。”墨塵殤點點頭，臉上表情卻是高深莫側。“只是不知易姑娘可有這個意思？”說完，從進側君苑就一直沒拿正眼看過她的眼神總算落到了她身上。不過，那眼神卻是極清極淡的，不帶絲毫感情。
很好，很好。這個皮球踢來踢去，終究還是會踢到她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