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落山鎮又開始下雪了。洋洋灑灑,飄飄揚揚,從墨黑色的蒼穹一點一點一層一層灑落在人煙稀疏的大街。直到新年的鞭炮響起, 也一直未曾停過, 殤國五十二年的第一場雪, 來得如此連綿不絕, 纏綿緋側。
悅來客棧。
二樓窗前, 墨塵殤扶手而立,兩眼毫無焦距地看着窗外連綿不絕的白雪,茫然的神色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窗外, 新年的鞭炮響起,平日裡繁華熱鬧的大待此刻只剩幾個頑皮的小孩拿着鞭炮嬉戲。從偶爾路過的寒風中, 他還能聞到喜慶的鞭炮味。只是, 沒有她的除夕之夜, 這一切似乎都變得毫無意義。
思緒隨着窗外的白雪回到將逃出落府的那天。
回到悅來客棧,叢琴已經請來了落山鎮最好的大夫。巧合的是, 這位大夫正好是幾個月前在另一個鎮子替亦苒兒看過病的白鬍子郎中,見到亦苒兒這副表情,嘴裡不由得多說了幾句。
他便是從這位郎中的口裡得知了她左胸上那一劍曾傷得有多深,救她的男子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她身`體裡現在那一股隱隱的真氣, 正是來自於軒轅軻。
“墨塵殤,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 我當初說什麼也不會留她獨自一人在客棧。”郎中走後, 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軒轅軻, 突然開了口,手扔舊隨意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他當時沒有回答, 倘若這世上有“如果”可尋,他說什麼也不會將她獨自一人留在宮中,讓她面對慕容暄的威脅。彼時,他毫不懷疑,想要致亦苒兒於死地的人,除了慕容暄並無他人。
“如果,你將她留在身邊,只是爲了替你擋劍,比她適合的女子大有人在。”軒轅軻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了身。
他還是沒有回答,只是握着亦苒兒的手緊了緊。
步步逼緊:“她同你後宮那些美人不一樣,如果你沒有十足的把握,就請不要給她希望。”
……
牀上的人發出了輕微微的動靜,墨塵殤自回憶中緩過神來,來到亦苒兒的牀邊。
她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緊閉的眼珠不安分地左右扭轉着。
“苒兒……”他握住她的手,坐下了身子。
亦苒兒自昏迷中睜開了雙眼,外面天色已經全黑。溫暖的燭火下,墨塵殤正一臉關心地坐在牀邊望着自己,見她醒來,一向僵硬且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你醒了……”後面明明還有話,卻不知何故停了下來,頭微微低着。
“大叔……你怎麼了?”亦苒兒坐起身,身體還是很虛弱。
“沒什麼,你終於醒了。”墨塵殤將她摟在在懷中,眼睛緩慢地眨了眨。
亦苒兒安靜躺在墨塵殤懷中,出乎意料地沒有說話。她想,醒來的第一眼就能瞧見他,這種感覺真的還不賴。
亦苒兒又在客棧裡休息了三天,直到落山鎮的雪開始融化,才同墨塵殤商量着回軍營的路程。
紫影知道軒轅軻的真實身份後,黯然回去了軍營。叢琴因爲擔心墨塵寒在被慕容研囚禁的日子裡還受了其它的傷,更早就帶着他回軍營找叢棋了。所以,那天,墨塵寒下樓去準備馬匹時,亦苒兒是一個人呆在房間裡的。
十幾天不見的軒轅軻就這樣從天而降,吊在窗戶上兩眼炯炯地看着屋內的亦苒兒。
正在收拾行禮的亦苒兒見到這一幕,眼睛都笑眯了:“軒轅哥哥,你掛在窗戶上幹嘛?不明門嗎?”又她想起那一夜,他將那些“追殺他”的黑衣人趕走後,因爲扇子上的“竹子”,同她坐在牀上打打出手的場景。“軒轅哥哥,你的扇了呢,能不能再給我看一眼。”
說着,伸手就要去搶他手中的摺扇。一直沉默不語的軒轅軻突然間伸出手,拉住她伸過來的手,順手一帶,她身個人貼向他的身`子,然後,一個縱身,人已經跳出了窗戶。
亦苒兒嚇得雙眼緊閉,整個人呈八爪魚般掛在軒轅軻採上:“軒轅哥哥,你要帶我去哪兒啊?軒轅哥哥……”
“別怕,睜開眼。”軒轅軻柔聲安慰。“你不是一直想我教你輕功嗎?我現在就教你。”
亦苒兒悄悄睜開一隻眼,斜瞥了一眼軒轅軻僵硬的下巴:“真的嗎?”
軒轅軻並不看亦苒兒,陳述道:“你上次受傷昏迷後,我在你身上柱入了一股真氣。現在已經與你的身`體合爲一體了。我現在告訴你口決,你好好記着。”說完,對頭亦苒兒耳邊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
亦苒兒苦喪擡起臉:“我剛剛太緊張了,一個字都沒記住。你……”下意識伸出手捂住自己的額頭,怕他手癢又拿扇子敲自己。“你能不能再講一遍啊?”
出乎意料地,這一次軒轅軻並沒有拿扇子敲她,只是將嘴貼進亦苒兒耳邊,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
這一次,亦苒兒聽得仔細,又在心中默唸了一遍,擡起頭:“我記住了,軒轅哥哥,然後呢。”
軒轅軻臉上浮出失望,沒想到她學得這麼快。有些不情不願地停下輕功,兩人停留在一大片空地處。
“軒轅哥哥,我們就這樣出來,大叔會不會擔心啊?”剛一下地,亦苒兒又有些擔憂起來。一想起墨塵殤生氣時那氣場,兩腿就不由自主地打起擺子來。
“丫頭,你就這麼在乎他?”軒轅軻皺了皺眉。
“我……他……”他畢竟是我夫君嘛。話到了嘴邊,看到軒轅軻的看着自己的眼神,怎麼也說不出口。似乎只要這句話一說,他那對好看的桃花眼裡泛起的是讓人心疼的神色。
“你照着我交給你的法子,閉上眼睛,感受身`體裡的那股氣,試試看。”
亦苒兒心中將軒轅軻交給她的法子默唸了一遍,感覺一股氣自丹田慢慢升起,越升越高。然後又默唸了好幾次口決,感覺身體輕飄飄起來,像夢遊般,不真實。
下意識睜開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了跳。不知何時,她整個人已經離開面好幾米高,尖叫:“軒轅哥哥……”
身體直線下墜。
“啊……”
不痛,亦苒兒悄悄睜開一隻眼。軒轅軻一臉的無可奈何:“初學者,萬萬不可分神。”
“好。”亦苒兒點點頭,自軒轅軻懷中跳下,又試着飛行了好幾次,漸漸熟練起來。越學越有勁,人也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軒轅軻一直站在遠地,看着她像一個初學走路的嬰兒,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領悟飛行的樂趣。
“呵呵呵……軒轅哥哥,好有趣。”她銀玲般的笑聲,自很遠的地方傳來。
“丫頭,好了,你先下來吧,我有話跟你講。”軒轅軻終於還是忍不住。
亦苒兒聽話地停在了地面,來到軒轅軻面前,睜着兩隻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丫頭,你是不是決定不回家了?”軒轅軻說完,伸出手揉了揉她額頭有些散亂的劉海。
亦苒兒低了低頭,貝脣輕咬下齒。其實,她對這個問題一直有些抗拒。
“你不願意講,我不勉強。我現在只想知道一點,我一直覺得你同我們這裡的人相比,有一種特別的與衆不由之處,你能告訴我理由嗎?”
亦苒兒心裡鬥爭了一會兒,擡起頭:“軒轅哥哥,我告訴你,你就會信嗎?”
軒轅軻點了點頭:“你說的,我當然會信。”
“我的確不是你們這裡的人。”亦苒兒擡了擡頭,蒼白的小臉上浮出此許迷茫,更多的是釋然。
“是從一個很遙遠很遙遠,遙遠到你可能想象不到的地方穿越過來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你們這裡,一開始,我每天都在想着回去,因爲那裡有軒……有林軒在,可是,後來……”
苒兒說到這裡,聲音停了停,還是不習慣將自己心裡事講給別人聽,只好轉過頭,對軒轅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反正我不是你們這裡的人,在來到你們這裡之前,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跟你講的回家,就是想回我的那個世界。軒轅哥,我這樣講,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不會。”軒轅軻輕嘆一聲。“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一開始就知道。”
“軒轅哥哥,你怎麼了,我覺得你今天有事。”直到這時,亦苒兒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軒轅軻的異常。
“丫頭,不管你覺得重不重要,我都有必要向你解釋一下。”軒轅軻轉過身,背手遙望碧藍碧藍的蒼穹,聲音突然變得蒼老而遙遠。“上一次,我突然間不辭而別,並不是在生你的氣,只是因爲父王突然傳來急詔,詔我回宮,他生了重病。”
“父王……你?”亦苒兒來到軒轅軻面前站定,一臉疑惑。
“我是周國的王子。”軒轅軻解釋。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丫頭,你會不會生氣我隱滿了身份?”
“不會。”亦苒兒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應該有不說的權利,我不是也沒有告訴你我與大叔之間的關係嗎。”
“如果……”我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是故意接近你,你還會這麼講嗎?話到了嘴邊,又變爲:“丫頭,你一開始沒有想過來邊關找他是嗎?”
亦苒兒老實地點了點頭,一開始,她是沒有想過。
“那麼,你願意跟我回周國嗎?”軒轅突然正了色。
“啊?”亦苒兒大腦有些短路,這是第二次,他又要她跟他走。
“他給不了你唯一,你在他身邊除了只會危險重重。丫頭,你跟我回周國吧。”軒轅軻還想最後一博。
聽到這句話,亦苒兒下意識退後了兩步,將手背在身後,不停地攪動:“我……我不能。”
軒轅軻前進一步,拉起亦苒兒的手:“爲什麼不能?他能給你的我都可以給,甚至更多,而且是唯一的。”
唯一,聽到這兩個字。亦苒兒突然間勇敢地擡起了頭:“我早就習慣了不是唯一的。還有軒轅哥哥,我一直以來都只將你當作我的哥哥。”
“哥哥?”軒轅軻苦笑。“不是你傻,只能說我太笨了,機會來的時候不知道抓住。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只是不甘心,想親耳聽到你的拒絕。”放開亦苒兒的手,望着茫茫蒼穹苦笑兩聲。“罷了,罷了,罷了。”
“軒轅哥哥,對不起。”亦苒兒道歉,雖然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道歉。
“丫頭,你聽着。”軒轅軻背對着亦苒兒。“若是再讓我遇見不幸福的你,我再不會放手。”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軒轅軻在說最後這一句話時到底有沒有做過心理鬥爭,他背對着她,放手得如此灑脫,她永遠看不到他瀟灑不拘的背影下隱匿着的孤寂。若是遇見不幸福的她,再不放手。這一句,到底是什麼意思?既希望她能幸福,又害怕她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