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建康七年】
陳鍄並不確定自己此舉能夠端掉燕王,至少塞外的秦王還讓他有所顧忌,但那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這個時候他還會選擇義氣麼?
陳鍄擔心他真的會這麼做。
所以燕王被軟禁之後,陳鍄就用八百里急遞給秦王傳了一道旨意,大概就是說這是兄弟之間的事情,自己絕對不會傷陳昂的性命云云。同時傳令到個關口的錦衣衛,密切監視着秦王的動靜,只要部隊一有躁動立刻憑手諭拿下。
同時也密旨告知了胡潤之,讓他也和錦衣衛保持時時聯繫。
陳鍄幾夜未眠,向芳有些擔心他吃不消,勸他去休息:“雖然燕王一方的人極力狡辯,但是大勢所趨,天下人都看得明白,這麼多的驚天大案,能都撇清麼?主子萬歲爺也不必太憂心了。燕王雖然已經樹大根深,但是人言牆倒衆人推,既然皇上的心思天下人都明白了,再厚的牆也得推了纔是。”
陳鍄揉了揉額頭:“那個……魏池真的去見了燕王麼?”
“這個……當天就去了,是憑口諭去的,但是燕王不見他。”
“然後呢?”
“魏大人在門口等了一夜,後來天亮雨停了才走。”
“……”陳鍄站起來:“還挺癡情的……噁心……北鎮府司的人說那個戴桐鋒很難纏?”
“回皇上的話,燕王本人一句話都不說,都是那個戴桐鋒出來硬撐。”
“他的家人也是本地的?”
“正是,已經派了東廠的人看住了,要派人動手麼?”
“……不必了,他必定已經想好了。不過再厲害,也就是一個人。”
錦衣衛的人可不像皇上這般的樂觀,他們覺得只是一個人的戴先生非常難纏,難纏得覃遊之這樣的人也頭疼起來。那個秦月如在江南已經多少動了些刑,本就有些不成人形,這會兒不得不在動手前悠着點。
他們本想皇上能下令讓他們去查查魏池,但沒想到皇上對於魏池的態度卻令人難以捉摸,雖然他們不敢妄動,但是還是派人監視魏池的動向。
皇上憑藉着胡貴妃籠絡胡潤之,但胡潤之遠非他想的那般簡單,他明白皇上對他的器重多少是因爲顧忌燕王,秦王,王允義,如果這三個都倒了,那麼胡家的下場就會和他們一樣。
雖然他很快就收到了妹妹寄來的信,但是毫不猶豫的把她的觀點扔進了廢紙堆。
只有女人才會幻想用感情來維繫利害關係吧?也許有用……但胡貴妃不是西施,皇上也不是癡情人。
胡潤之把個中緣由告知了秦王,秦王思索了很久:“你想說什麼?”
“咳咳,王爺就算要謀反打京城,臣也會跟着的。”
秦王無心和這個人開玩笑:“時局動盪,你不擔心麼?”
“不擔心,這次是皇上的倉促之舉,雖然來勢洶洶,但是過去的也快。”
秦王一言不發,他知道胡潤之這個人太聰明,皇上就是因爲和他接觸不深纔會被他的表象矇蔽,而對塞外的時局做出誤判,以至於將錦衣衛交到他手上,讓他一手安排對自己的監視。
秦王現在不擔心胡潤之,甚至也不擔心陳昂的性命,只是因爲一切的聯繫都被中斷,所以冥冥之中感到不安罷了。
戴先生,你準備要怎麼扭轉時局呢?
監牢裡的戴先生其實並不想扭轉時局,從事情開始的那一瞬間,他就明白,終究要來的這一天是真的來了。所幸的是皇上準備倉促,不幸的是,皇上用的是釜底抽薪。
他不擔心秦王,不擔心秦月如,不擔心6盛鐸,不擔心自己的家人,甚至不擔心魏池。他真正感到擔心的是陳昂本人。
不能忽略他是一個天才,不能忽略他曾經經歷過那樣多的鬥爭,但同樣不能忽略,這個人從小錦衣玉食,一直生活在順境之中。
戴桐鋒最擔心的就是他本人忍受不了這樣的變故而崩潰,在與所有人失去聯繫後,戴桐鋒只能祈禱皇上不要將這個案件長久的拖下去,因爲他明白,陳昂所能忍受的極限已經快要到了。
朝野中無關的人談及此事都非常謹慎,明眼人覺得這其實是一件好事,畢竟握於一人之手的權利要轉移到政府的手中,雖然燕王本人才能驚人,但是內閣才能讓人真正的安心啊。而且這些洗出去的錢一旦找回來,那江南的稅也不會再加了,抄一個人,福澤天下,很划算。
燕王的定罪很難,因爲幾乎找不到賬本,也沒有相關證人的口供,所有的只是關於那五百萬兩白銀的捕風捉影。
歷時一個月,經歷了無數錯綜複雜的調查,徐汝能不負衆望,終於找回了這失蹤的五百萬兩。但是因爲都是經由其他錢莊或票號匯兌的,要說和燕王有聯繫,也不太能服衆。
其實皇上現在手中所有的,就是燕王故意扔給他的那些小辮子:難以解釋的豪宅和每月鉅額的消費。
這都是戴桐鋒一手策劃的,因爲有這些,皇上不會往謀反的罪行上扯,因爲有這些,定罪的範圍也大概就在那樣一個圈子裡浮動。
就這一點來說,皇上絕對在不自覺中轉進了戴先生的套子,這些年來他一直孜孜不倦的尋找秦王貪腐的證據,卻很少想到歷史上其他皇帝慣用的招數。
而這些證據,其實到現在也沒找到。
皇上雖然是皇上,但是也有他不擅長的事情啊……戴先生的算盤敲對了。
不到十月,因爲難以發掘有力證據,陳鍄爲防止事變,不得不匆匆定罪。
燕王府的所有財產要全部被抄沒,之前的一切借貸協議全部宣佈無效,燕王府上的奴僕全部遣散,燕王貶爲庶民,發配矩州修文縣。
獄中的戴桐鋒也有了罪行——抗上不尊,杖二十,發配西海。
二十杖不至於把戴桐鋒打死,但是也打斷了他一條腿,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讓他本人覺得有些好笑,但也是因爲這件事情,他明白皇上對陳昂的瞭解比他想的全面。
西海和矩州是兩個相距很遠的不毛之地……把陳昂一個人發配到那裡去,基本上就是定了他的死刑,只是儘量不落人談論罷了。
燕王府上的人全都被遣散了,只有五十一歲的何棋還在,以往風風光光的大太監如今看來已像是七十歲的人了。何棋上書陳鍄,希望派遣自己去伺候燕王。
陳鍄准奏。
九月二十五,天還沒有亮,陳昂被提溜出了牢房,聽人宣佈了旨意,還沒來來得及反抗就被塞進囚車,匆匆送出了京城。
半個時辰之後,同樣的一條路,趴在板車上的戴桐鋒也被送出了京城。
三個月不到,兩起說起來驚天動地的大案都結案了,雖然前因後果都有些牽強,但是最後似乎都還讓大多數人比較滿意。
其中最滿意的是國子監司業龔湘,他在陳昂被判流放之前就被提拔爲國子監祭酒,而那個礙人的魏池被調到禮部當祠祭清吏司——這是個閒差。
從魏池的境遇來看,燕王確實大勢已去。
所幸他在朝中結交的大臣不是爲了當年皇上借款而有交往的,就是些當閒差的老頭兒。朝局並未因此而動盪,燕王的事情就像一顆投進大海的石頭,迅速被平靜淹沒了。
不如意的就是這世上畢竟是不明眼的蠢貨居多,大多數人還是覺得這事情是皇上有些不厚道,怎麼看都像是爲了那五百萬兩惱羞成怒,然後抄家斂財的意思。
這三個月折騰得所有人都疲憊不堪,魏池更是連續失眠很多天,這些日子裡,她見不到任何人,打聽不到任何的訊息,只能默默的順從時局的變幻,把一切的希望都寄託到戴桐鋒和燕王本人身上。
從國子監收拾了包袱去禮部,這次調遣雖然又是平級,但是不再有風光的意味。之前科舉的弊案中,魏池雖然沒有像徐汝能那樣耿直,但也畢竟給禮部留了些不好的影響,如今他又是秋風落葉之態,所以魏池來報道的時候,上至林孝,下至官吏都笑得很禮貌。
魏池逐漸平復了心情,開始嘗試着接受現實。
禮部的事情很少,魏池所在的部事情就更少了,簡直就是養老的地方。不過有些稀奇的是,她的同事年齡還不算太大,做她副手的才三十五歲,說話跟唱戲似的,人稱‘楊姐姐’。
‘楊姐姐’當年科舉成績不錯,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就是不把心思放在仕途上,瘋瘋癲癲的,說個話也不好好說,音調又尖又細,抑揚頓挫,還翹蘭花指。
魏池第一次見‘楊姐姐’就被震驚了,這纔是真的聞名不如見面——魏池覺得和他一比,自己真是男人中的男人。
禮部的笑話比較隨意,有人暗笑魏池是‘魏弟弟’,和‘楊姐姐’正好湊趣。
魏池聽說後差點把前天的早飯吐出來,於是面對這麼個副手,魏池每天都刻意躲得遠遠的。每天到了衙門就是喝茶,除了去給陳熵講課,幾乎沒有任何事可做。
魏池真的被閒下來了。
除了在弊案時認識的馮世勳算個正常人,時常一起喝茶外,魏池幾乎未和任何人來往,她終於變成了禮部最孤僻的一個。
直到一年後,魏池才第一次見到6盛鐸,兩人約見在京城西邊的和義門的牆頭。
一年不見,兩人一時無言,又是九月,變故似乎就在昨天。
6盛鐸變化不大,一副路人的打扮:“戴先生從西海跑了,已經到了矩州,正在找王爺。”
“王爺那邊有信麼?”
“暫時還沒有,不過應該能找到,王爺還未到矩州的時候遇到了一次刺殺,不過據我事後去追查,應該沒有得手。”
魏池嘆了一口氣,看着黢黑的城牆:“這麼久了,你在哪裡?”
“我還好,皇上還不至於將我追查出來。”
“秦月如呢?”
秦月如只能算個證人,雖然當時的罪名都在他身上,但是同樣因爲沒有證據而難以定罪。他也許還不夠讓皇上裁定的資格,案件結束之後便無人詢問了,好像一直在東廠的牢裡。
“我已經處理了。”
“……”魏池思索了片刻:“那他的家人呢?”
“也處理了。”6盛鐸看着魏池:“……你變了。”
“是的,我變了,”魏池託着下巴:“……”
“你四周的錦衣衛已經都撤了,皇上估計是不認爲你會爲燕王做事了,你自己行事小心一些。”
魏池笑起來:“其實很高興,因爲終於見到了你,而且知道你們和我一樣都沒有絕望。”
“絕望?”6盛鐸的目光柔和了片刻。
“也許吧……”6盛鐸準備離開了:“我現在的官職不是太方便,我們不能頻繁聯繫,你不要有顧慮,只要他們都還活着,我們就也要活着,把那些爛攤子儘量的收拾好。你保住你自己就是了……你知道王爺並不是個想當皇帝的人,我們跟着他也不圖他會飛黃騰達,不過是相知至交所以盡忠其事罷了。你現在不得志也不要擔心,畢竟皇上還讓你兼着太子的講讀,以後的天下畢竟是太子的,他也許仍舊是看重你的。”
“我……”燕王離開後的這一年中,魏池一度迷惑不知該何去何從,想起最後他勸自己請調南直隸的事情越發猶豫不決:“需要請調南直隸麼?”
“你覺得呢?”
“……”
“你覺得呢?現在沒有人再命令你我了,我們要自己拿主意。”
“我覺得我現在不能請調,畢竟那個時候王爺並不明白局勢會這樣發展,我覺得我不能走。”
“朝廷裡的事情你比我知道得多,你拿主意就是了。”
6盛鐸隱藏進了黑暗中,魏池也不敢久留,扶着冰冷的牆磚準備回城。
整整一年的等待就只有這樣的了了訊息——大家都還活着,不能活着的已經被處理了。然後呢?然後讓自己拿主意……纔拿到6盛鐸的密信的時候,除了忐忑,更多是感動,但是真的見到了,才知道以前一直以來被自己依賴的力量已經脆弱不堪了,反過來,他們也許應該依賴自己。
燕王的勢利她其實知道,雖然以前也是風光無限,但現在朝中真的只剩自己這一個人還姓燕了!遠處的戴桐鋒從西海逃竄到矩州,此舉爲何?不言自明。6盛鐸還在王允義手下做事,他現在一手打理繁雜事宜,也還在盡力維護局勢。
禮部的閒差?
也許皇上早就料到了這些,所以爲了顧忌朝野的公論給了自己個閒職。在禮部,本就有些舊誤會,自己現在也不得勢,所以至今難以與同僚和睦相處。皇上給燕王定的罪,朝野的公論多以‘殺雞取卵’爲議,不過也多認爲燕王已是過眼的雲煙了。
燕王確實是過眼的雲煙了,魏池所能想到的就是幫助他活着,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怎麼做。
藩王是每一個皇帝的心病,皇上畢竟會將這一腳踩得盡力,而在皇權面前,燕王府曾經謀劃的那一切終究是脆弱的。
魏池心煩意亂的回到府上,因爲走的側門,沒有通報,所以府內的人都不不知道她回來了。側門進去是一個小花園,小花園外面就是下人們居住的院子。花牆旁邊有個小姑娘在哭,魏池仔細一看,是那個服侍自己的珠兒。這纔想起來,因爲她被派給了自己才逃過了抄家一劫,不過她的父母親眷都是燕王府家生的奴僕,在這場浩劫中也死的死散的散了。
珠兒性格穩重,但其實也不過是強作堅強罷了。
魏池默默的站在牆角看她哭泣,想到去年她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去救她的家人。
狂風總是來得突然,魏池覺得至今仍舊難以相信燕王府已經被查封一年,也難以相信自己一直以來以爲堅不可摧的平衡瞬間就化爲烏有。
如果日復一日的去衙門當值就是自己能做的,那就做吧,就像珠兒也日復一日的伺候自己一樣。
十月十五是下元節,家家都預備着蒸素菜糯糰子,朝廷並不因爲這個節日特別放假,不過對大多數人的早退都給予默許。馮世勳溜號之前過來找過魏池——他倒比較欣賞小夥子,覺得這個人還是比較厚道的。魏池表示今天所有人都溜了也不合適……也就他一個人是單身漢,雖然是正職,但留下也算理所應當。
禮部確實閒,魏池打了個哈欠,打發益清先回去看看自家的糯米糰子弄好了沒,自己拿了本書開始看。
天陽快落山了益清纔回來,說新來看門的老頭子和廚房的老媽子爲了雞毛的事情吵起來了,劉媽性格比較火爆,抄起掃帚和劉老爹幹起架來了……魏池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兩口子真是有意思。”
“都是大人不該,怎麼找了一家子進來……”
“挺有意思的,話說家裡的糰子怎麼樣了?”
“小人走的時候終於是上屜了……哎喲!真是受不了這兩口子!那個劉媽力大如牛,連陳虎都攔不住,都快把劉大爺趕到房頂上去了。”
“那回去吧,”魏池把書放下。
兩人出了衙門,魏池纔想起來:“豆腐包子做了麼?”
“……大人出門之前有吩咐別的人麼?”
“這……”魏池笑了笑:“那先去買點包子吧。”
“小人去買就是了。”
“我們一起去吧。”魏池心想又無祖先可以祭拜,還不如去集市,順便看看河燈。劉媽的手藝是魏池執意要請這個暴脾氣的女人的主要原因,家裡的素菜糰子一定非常有味。但是考慮到現在去可能會被捲進‘家變’所以不如先去弄些包子吃吃,糰子當點心也不錯。
兩人從衙門出來趕到集市的時候正有街邊的豆腐包子出鍋,魏池買了一包,拿出兩個,遞給益清一個:“我們先吃着。”
既然都穿着便服,益清便不再嘮叨,接過一個吃起來。
魏池抱着熱騰騰的包子,咬了一口,酥軟的豆腐餡兒裹着青菜的味道溢了出來,魏池的鼓着腮幫:“我們既然來了,就去轉轉吧!”
下元節的集市人很少,魏池來得晚,人就更少了,等走到河邊的時候僅僅看到了幾個還未飄散的河燈,一旁的小販們也在收拾攤位了。
益清笑道:“下元節大家都回家過,集市散得早,大人,咱們不妨也回吧。”
護城河的水很靜,河上的花燈擁擠在一塊兒。魏池趴在橋欄上看了一會兒也確實有些無聊,天已經黑了,店鋪也紛紛關門,魏池突然回頭問益清:“你今天怎麼不回家去呢?”
“大人糊塗了,今天衙門都不放假。”
也是,自己明明還頂了班的呢!
“大人,我們回去吧,家裡的人都還不知道呢。”
走下橋的時候,集市已經變得很靜了,只有幾個遲到的人還在岸邊準備香燭,那兩個包子畢竟是點心,魏池覺得還是回去吃飯纔是正理,就不再墨跡,老老實實的往回走。
從集市到家要走大半個時辰,沒想到才走了一小段天空就飄起了雨,街上的行人紛紛跑了起來,魏池和益清也趕緊往回趕,可天上的雨竟然越下越大,益清比較機靈:“大人,咱們先躲躲!”
往哪裡躲?益清一手提着包子,一手拉着魏池往一個店面跑去。兩人被淋得半溼,也顧不得那麼多,跳上了店前的石階。
“哎呀!你們這是做什麼啊!?”
魏池還沒站穩,就聽到一個小丫頭呼呼喳喳的嚷嚷。
“你!”益清這纔看清屋檐下已經有人了。
小丫頭十五六歲的樣子,扎着圓溜溜的髮髻,配着肉嘟嘟的臉,小嘴兒噘得挺高,叉着腰,一臉不屑:“哪來的兩個野小子,衝撞了我家的夫人!哼!快出去!”
小丫頭聲音特大,毫無淑女的樣子,看魏池和益清還賴着不走,又往前跳了一步:“讓你們出去呢!”
“又不是你家的屋檐,憑什麼讓我們出去?”
“我們先來的,就要你出去,怎麼了!”
魏池眼看這要變成一出毫無意義的鬧劇,趕緊出來打圓場:“好,好,我們站遠一點。”
圓溜溜的小丫頭不依不饒:“你們兩個男人也不害臊,那麼多屋檐定要和我們擠在一起?快出去!”
“梅月!不得無禮!”一直站在她身後沒有說話的那位夫人終於開口了。
“夫人!你就是好脾氣!所以……”
魏池看到那位好脾氣的夫人暗中碰了碰小丫頭的胳膊,小丫頭這才閉了嘴。
魏池爲了保住屋檐,趕緊說:“多謝夫人,冒犯了!”
四個人一時無話,天上的雨淅瀝瀝的下着,青瓦的屋檐上連着珠兒的垂下雨水,街上已經沒有人了,只有幾隻孤零零的燈籠還在。
“大人,這季節的雨不容易停!天這麼晚了,小人回去拿傘吧。”
魏池想了想:“也好……這位小姑娘,你家在哪裡,要不我們也順便告知你家一聲,讓你家人來接你們?”
叫梅月的小丫頭這下開心起來了:“我家姑爺是禮部儀制清吏司,我們家就住在……”
“是馮大人的夫人麼?”魏池很驚訝:“我姓魏,我們兩家是鄰居……那就正方便了,益清,你先去馮大人府上通報一聲,再回去拿傘吧!”
“咳!”站在暗處的馮夫人又拉了小丫頭一下:“就數你多嘴!”然後恭敬的對魏池行了一個禮:“這位大人,就不勞駕您了,我們等雨小了自己回去就是。”
魏池實在不覺得這是勞駕,不過別人做主人的都回絕了,自己似乎也不該多管閒事。
“益清,你回去多拿兩把傘,去吧!”
但就這樣扔下別人似乎也說不過去,魏池想了個折中的辦法,益清嗯了一聲,冒雨衝了出去。
馮夫人?魏池聽說馮大人很風流,對他夫人很好,至少爲了她把那麼大一棵榕樹給折騰過來了。不過馮夫人長啥樣子,似乎不爲人知。有幾次馮大人邀魏池去做客,出來接待的是他家的二夫人許氏,許氏來頭頗大,以前是如玉院的頭牌,名叫許小年,後來她嫁給馮世勳後,纔是現在的詩小小出來撐門面。據傳那位許小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本名叫許榮兒,後來有人傳那些公子哥兒願意爲了給她捧場,連小年也不回去過,所以就有人喊她許小年,這樣就把本名兒也蓋過去了。馮世勳當年也是名動京城的科甲進士,長相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自然就得到了這位名媛的青睞,於是兩人帶着滿京城的羨慕,結成了一對兒。許小年出來招待魏池的時候,魏池也不由得驚了一下,的確是國色,雖然樣貌上略輸林雨簪一籌,不過說話的談吐氣質卻又不是林雨簪這樣的閨秀可以比擬的,說是風情萬種也不爲過吧。
魏池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想起詩小小這個人物來,她算是許小年的妹妹,同一批師傅教出來的,但是性格大相徑庭。許小年爲人溫柔,說話也極其懂禮數,詩小小就是個潑皮,一天不惹事生非就過不得,來往的客人們都要看她臉色行事,好像來花錢反怕花不出去一樣。傅瑤琴就笑這是男人的賤骨頭,魏池覺得說得有理,不過自己不是男人,所以肯定不會去犯賤。說起逛花街柳巷,魏池打心裡表示了不屑,對那些到詩小小那裡花錢買罪受的男人們尤其表示不屑。
魏池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聽到‘咕……’的一聲。
正在納悶,又聽到‘咕……’的一聲。
趁着屋檐下昏黃的燈籠的光,魏池看到隔在中間的那個圓呼呼的小丫頭暗暗捂着肚子,臉憋得紅紅的。
“小姑娘……你是不是餓了?”魏池覺得這丫頭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
梅月丫鬟果然氣急敗壞:“不是!你走開!”
“不得無禮!”還是主人家出來呵斥:“魏大人不要生氣,這個小丫頭被慣壞了,說話一向失禮,大人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丫鬟這纔想起這位公子哥是隔壁的大人,聽說和自家大人品階是一樣的……老百姓見了是要下跪的……不過她梅月纔不怕呢!哼!
魏池看到這個小丫頭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不由得感慨這小孩兒的腦袋裡不知道裝得什麼……
“沒事,沒事。”魏池趕緊客氣的笑道:“夫人不必在意。”
‘咕……’
小梅月的腦袋裝了什麼魏池猜不到,不過這小丫頭的肚子可能是真的空了。
魏池手上正好有那包包子,於是好心的問:“你要不要吃?”
梅月可能也聞到了包子味,傲氣的表情忍不住鬆動起來。
魏池覺得這小姑娘的臉真的是十分有趣,那種想吃但又強忍,討厭自己但又稀罕那包子的樣子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魏池閒着也是無聊,於是開始興致高昂的逗她:“還是溫溫的,趙記的包子。”
趙記兩個字擊垮了梅月的防線,一聲更響亮的嚥唾沫的聲音傳進了魏池耳朵裡。
魏池打開包裹,包子果然還冒着淡淡的水汽。
小姑娘的眉頭皺了又展開,展開又擰上,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魏……大人……”站在一旁的馮夫人終於聽不下去了,回過頭。
魏池這纔想起還有個主人在,有點擔心自己鬧大了。沒想到先和馮夫人對上目光的不是自己,而是梅月小丫鬟——小丫鬟的臉上寫得很清楚:我想吃……
而且是好想吃……
最後馮夫人輸給了丫鬟:“真是讓魏大人見笑了。”算是默許了這種越矩的行爲。
梅月似乎仍舊不把魏池放在眼裡,只是對她家夫人甜甜的應了一聲,就毫不客氣的拿了一個,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魏池看到小丫頭圓呼呼小嘴吧嗒吧嗒的吃着點心,真想過去擰擰她的臉——珠兒也是這種年紀吧?怎麼那個這麼老成?真是浪費了珠兒這個圓圓的名字。
梅月姑娘吃完了包子,意猶未盡,傻乎乎的看着油亮亮的手指頭。馮夫人爲了防止自己的丫鬟再被外人逗出笑柄,趕緊拿出手帕遞給她擦嘴。
魏池忍不住笑道:“馮夫人家的丫鬟真是可愛,是從小就帶在身邊的麼?”
馮夫人還未來得及答話,梅月就得意的插嘴:“我家夫人去年進京的,我跟着我家夫人整整一年了!”
“就數你話最多!”馮夫人這下也有些繃不住了:“魏大人再給她一個包子塞住她的嘴吧!”
魏池捂着嘴偷偷笑了起來,這一笑卻把小丫頭惹怒了,把剛纔吃點心的好處都拋到了腦後,惡狠狠的看着魏池。
益清拿着傘跑回來得時候,正看到那個小丫頭兇狠的看着自己的大人……
益清戰戰兢兢的跳上石階:“大人,您久等了,這……”
魏池接過傘,遞給還在生氣的梅月小丫鬟:“快回去吧,不要生氣了。”
“謝謝大人,那我們就先走了!”馮夫人把先字咬得很重,魏池這纔想到避嫌二字……怪不得不讓益清直接去他家叫人呢……
魏池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夫人請。”
馮夫人行禮的時候,燈籠的微光在她的側臉上晃了一下,映出的是很禮貌的笑容。
“這應該是馮大人家的正房妻室,”益清看她們走遠了才說:“聽隔壁的說,馮大人進京趕考前訂的親,後來高中了回去完了婚。去年該馮夫人封誥命,所以就接她進京了。”
“哦……”魏池還沒想到益清的小道消息挺靈的:“下元節怎麼一個人出來呢?幸好遇上了我們,要不然真要淋雨回去了,她家的人也得着急。”
“也是,聽說馮大人待他妻子非常好呢,那麼大的榕樹就是專門給她種的。”
這種事也確實是馮世勳這種風流才子愛乾的。
魏池並不想再站在雨裡議論他人了,看前面的兩人已經走遠,就命益清打開傘趕路。
“這位正室的夫人姓什麼呢?”魏池對許小年的談吐很有好感,也依照馮世勳的應允稱她許夫人,那麼今後見着這位大太太的時候還是稱呼她本家的姓氏更禮貌。
“姓戚。”
“哦……姓戚啊。”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猜來猜去都猜不到戚媛是……怎樣的社會關係……
現在知道了吧……口味重吧……想棄文吧……
魏池啊!!!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