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建康八年】
戚媛才轉過門角就看到有個少年端着盤點心,認真的舔着手指,嘴角還粘了花生糕。那位少年顯然察覺了自己不雅的姿態,頓時羞的滿臉通紅。
“我……嗯!”魏池尷尬的把手放下來,端着點心不知道該放下還是繼續端着。
“我家的丫鬟多虧您照看了。”戚媛覺得他的確有那麼幾分孩子特有的脾性,所以才能討的老主持那樣的偏愛。
“夫人太客氣了。”魏池想偷偷把點心放在石欄杆上,可惜這欄杆是圓的,還沒完全放手就滑了下來,乒乓摔得粉碎。
“唉……呀!”多年已經沒有冒失過的魏池,冒失的喊了起來。
魏池面對一地的狼藉不知所措的時候,那位一直都很端莊大方的夫人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魏大人,我和主持也是世交了,您還在我的棋盤上落過一子,實在不必如此驚慌見外。”
魏池終於自暴自棄的放棄了掩飾:“真是丟人,真是丟人。”一邊自嘲,一邊準備偷偷把糕餅外加碎瓷片捋到池塘裡。
“我來吧。”戚夫人對於魏池這種徹頭徹尾的孩子手段表示不能認同,她回身叫了個人出來:“我不小心摔碎了個盤子。”
那位來自她家的僕人趕緊盡心盡力的打掃了起來。
魏池更加不好意思了。
“魏大人,您還不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戚媛突然覺得這個小大人和自己的那個小笨蛋丫頭其實挺像。
魏池想到靜慈超乎尋常的嘮叨,這才反應過來,匆匆跳進屋裡坐好。
“怎麼了?”
卻正好就遇到靜慈回來:“不是讓你在院子裡等着?怎麼突然就進來了?”
魏池臨危正坐。
“外面怎麼了?”靜慈問:“戚夫人呢?”
戚媛掀開門簾進來:“有一隻貓打翻了東西,我正讓人清理呢,是我讓魏大人進來的。”
“貓?”
貓……魏池皺着臉——這算哪門子的解圍,誰會信啊……
“好大的一隻貓最新章節!”戚媛拉靜慈坐下:“這位就是您隨時都放在嘴邊的魏池大人麼?”
魏池的確是靜慈一度向戚媛炫耀的談資,所以她也不去想到底是哪裡來的貓了:“這孩子,當時纔來京城的時候不過十五歲,要是你那是就來京城,那還真是可以認作個弟弟了。可惜等你進京的時候他已經大了,又有了這麼高的功名,弄得我還要避諱一番。”
“可不用避諱,做鄰居的時候,魏大人還給過梅月趙記的點心吃呢。”戚媛放下手中的信。
魏池不料這位夫人還記得這樣小的事情,越發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喲,你也知道分點心給別人吃了?”靜慈很驚訝,但迅速又想起個事情來:“剛纔你手上那麼大一碟子的點心都吃完了?吃那樣多小心肚子疼!”
“咳……”魏池尷尬的低下頭:“我……也分給那隻貓吃了些。”
很偶然,魏池看到戚媛微微笑了一下,雖然她一直都笑容滿面,但是好像只有這一下是真的。
靜慈哈哈大笑起來。
魏池其實一直很好奇靜慈這樣豁達開朗的人怎會遁入空門,這世間死了孩子的人多了去了,比她悽慘的不知道有多少,爲何就一定要逃到尼姑庵裡來呢?
戚媛沒想到又能偶然遇見這位被靜慈看做寄託的少年,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番——的確有些像,或者說越看越像,但是那個童年的玩伴究竟是怎樣的長相,其實自己早就說不真切了,到底爲何說像,這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第一次見面還不曾知道他是誰的時候,看他逗自家的丫鬟,覺得他也是個孩子。後來和他隔空下了一次棋,覺得他在此的造詣不淺,也算是有意思。今天來白雲庵讀了姐姐、姐夫的來信,心情大好,於是少有願意和不相熟的是非多坐坐,也看看靜慈口中的‘好孩子’究竟是怎麼個好法。
其實魏池和靜慈的關係倒不像外人傳得那樣膩歪,魏池這個人除了對待官場上的人刻意維護,平常處朋友是極豁達的本性。靜慈比她年長三十有餘,但是談話的時候魏池依舊是一個朋友的姿態。雖然經常顯得沒大沒小,但是倒也別有一番真摯。外加她本來就很擅長說些俏皮話,對時政的諷刺也很有趣,所以對了靜慈的路數也不是稀罕的事情。
戚媛靜靜的在一旁聽他們說話,覺得這個“好孩子”像是個魏晉時候的人士。
魏池正津津有味的說他們禮部院子裡的青銅大甕。
“我當年才進京的時候只認識耿炳文,所以並不曾像其他學子那樣去禮部門口扎堆兒。後來還是聽說那裡有個青銅的大甕,主要就是供人解渴用的。我就想爲何不用瓷器?要用青銅的呢?那味道可不大好!去年我進了禮部,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那個大甕,您說我看到了啥?”魏池頓了頓。
“你定是看到了金元寶了。”靜慈也反過來逗他。
“金元寶是之後的事情了,這會兒還不是呢。”
“魏大人趕緊說吧!”在一旁奉茶的小尼姑也忍不住來插嘴了。
“裡面原來鑄了個大銅鱉!”魏池忍着笑:“我就好奇了,這裡面怎麼做成個這個形狀呢?禮部的人就給我說,讀書,科考就是‘憋’出來的,所以但凡是要到京城考試的學子都要來喝點憋水,聽說很靈驗,喝了就能中!”
“那……爲何一定要用青銅呢?”靜慈並不覺得十分的好笑。
“有一股銅鏽騷味兒,那水喝起來纔像王八尿啊!”
靜慈正在喝一口茶,險些直接噴到桌子上!屋內奉茶的小尼姑和外面窗臺外趴着的都笑倒了。
“哎喲!魏大人……您沒喝是怎麼中的?”靜慈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你……你!真是太壞了!真該被拿去打板子!一天到晚淨亂編故事,搗亂!”
“唉……”魏池假裝嘆了一口氣:“我就是沒喝王八尿,所以才總是淘氣,明兒我也去喝點算了!反正現在也順路……”
一屋子的人更是笑得沒邊兒了。
魏池來耿家,或者來靜慈這裡總有一羣人來圍着聽她說笑話,最後總是把這些丫鬟,尼姑笑得肚子疼了才罷手。眼看今天又要收不了場了,已經笑得嗆了幾次的靜慈終於站起來提醒尼姑們去唱經。等蹲在屋外的人都散去了,魏池這才發現只有那位戚夫人還儀態端莊的坐在那裡,靜靜的看着她。
魏池回想起剛纔自己似乎是有那麼點像個活寶,於是少見的生出了些不好意思出來。
戚夫人似乎沒料到這人突然怎麼就羞澀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靜慈又因爲敦促那些女尼而暫時出去,於是只好自己開口:“魏大人……要下棋麼?”
“咳……”魏池在熟人面前一般不怎麼裝矜持,但是今天偏偏得意忘形,現在確實有些尷尬:“那就讓戚夫人見笑了。”
戚媛回頭讓跟來的丫鬟拿了棋桌過來。
靜慈打發了那些修行的大小尼姑們,這纔想起戚媛:“我倒把我那個侄女忘了……”
這個侄女話很少,少得很。
結果一進屋,靜慈就嘆了一口氣:“你果然是找了個不說話的活兒來做。”
戚媛對她笑了一下。
魏池此刻完全笑不出來——這位戚夫人啊,下起棋來真是欺負人!
靜慈看到魏池表情凝重,於是過來看了看棋盤:“喲,很難得看到魏大人被殺成這樣了!”
魏池很生氣,已經顧不得靜慈了:“您別說話,讓我想想!”
其實想想也沒有用,戚媛只要認準了要認真下,那是絕對不可能留情的。這個小弟兄之前落的那顆和局之子勾起了她不小的興趣,既然今天有這個緣分,怎麼可能不全力以赴呢?
一直到太陽快落山,魏池還未能扳過敗局,但是這廝又不肯認輸,抓着邊線垂死掙扎。
“讓我再想想!”
面對靜慈的催促,魏池還不認輸。
“天都要黑了!今天就這樣吧,你們還要回城呢!”最終,靜慈搶了魏池的棋盒。
看到魏大人蔫兒了氣,戚媛覺得他越發和自家的笨蛋丫頭像了:“大人回去慢慢想,這不算終局。”
“說話算數?”魏大人十二分的正經。
“一言爲定。”
第二天,禮部衙門裡,馮世勳看到魏池睡眼惺忪:“魏大人,你怎麼了?昨晚上喝酒了?”
魏池長嘆了一口氣:“馮大人,您平日和家裡人下棋麼?”
“要下啊,怎麼了?”
“太厲害了,昨天我去白雲寺,恰巧遇到了您夫人,我可被一頓好收拾!”
“我夫人?”馮世勳的臉色微變了變。
魏池心中有些奇怪,馮大人不會特別忌諱這個事情吧?戚夫人是正室,又是誥命夫人,在臺面上有些交際來往也在禮數之中,難道自己這個算是越矩了?
“哦!”馮世勳如平常一般笑起來:“她的確是很厲害,我也贏不了她呢!”
魏池鬆了一口氣:“真是活該要討饒纔是,您夫人的棋法真正的穩健,像我這樣喜歡劍走偏鋒的人贏不了她。”
馮世勳笑道:“除了下棋,還說了點別的沒有啊?我夫人談話很有趣的。”
別的?魏池暫時沒有想到別的:“啊?”
“她家鄉的一些事情啊,之類的。”
“哪裡有功夫說話?我真是毫無招架之勢。”魏池還沉浸在那份慘敗的痛苦之中。
馮世勳暗暗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又笑着說:“我們平常在家裡就喜歡說她們鄉間的趣事呢,以後你來我家,也給你說些。”
魏池面上答應了,但是心裡卻仍舊糾結自己的敗局,暫時是不敢再見別人了。
禮部雖然清閒,但是魏池仍舊秉承了在翰林院和王家軍養成的好習慣,基本上從不遲到早退。所以馮世勳總是一個人回來,這次也不例外。
馮大人喜歡在衙門睡了午覺走,這樣又可以防備着查崗的,又能曬着最舒服的太陽。等他到自家門口的時候,正遇到佃戶上門來繳租子。前幾天小年說今年的年貨大房打發她來經營,今天卻看到戚媛站在門口和賬房對賬。
天還不算很冷,所以她今天只是在綢外袍外加了一件皮的背心全文閱讀。因爲是江南的人,所以她固執的偏愛着素淨的顏色。衣服上的團花很淺,但是那個極其豔麗的紅狐狸暖筒卻讓她的色調活潑了不少。看來給她梳頭的丫鬟被她□的不錯,今天的髮式典雅又別緻,她既不拒絕寶石也不特別偏愛,亮晶晶的耳環和一身行頭很配。
馮世勳停下了腳步。
戚媛身邊的管家率先發現了老爺,趕緊行禮,佃戶們也紛紛問好。
“夫人辛苦了,今年怎麼樣?”
“老爺客氣了,今年是個豐年,佃戶們也都勤懇。”
看到自己的夫人落落大方的對自己行禮,馮世勳趕緊過來攙扶:“夫人不要勞累了身子,這些事情就讓下人來做吧。”
就在馮世勳的手快要碰倒那個火紅的暖手筒的時候,戚媛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多謝老爺擔憂。”
馮世勳只好換個話題:“今年這個事情不是說讓二房來做麼?怎麼又是夫人出來?”
管家趕緊回話:“二夫人病了,太太已經讓人帶醫生過來瞧了,開了些藥已經吃了,但還是有些頭疼。”
馮世勳並沒有如管家所願立刻趕到二房那裡去,而是體貼的陪着夫人把佃戶都打發了才一同進門。雖然馮大人沒能幫上什麼實質性的忙,但是大家還是覺得這兩口子真是恩愛般配。
‘大家’甚至包括了管家,不過梅月卻在這之外——昨天珠兒姐姐說起自己家老爺的時候便問她:你喜歡你家老爺麼?
‘當然不喜歡!’
背後嚼舌頭的習慣不好,但是梅月就是不喜歡,說不上來有何原因,但是就是對這位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的男人提不起尊重和好感。
‘那你喜歡你家老爺麼?’
梅月認爲魏大人應該是討人喜歡的,他和藹可親,還很有趣,對下人也很好。
‘我……也不喜歡。’
兩個人都討厭自家的老爺呢……梅月不知道珠兒爲何會那麼想,不過……也許就是因爲都討厭自己的老爺,自己才能和珠兒成爲好朋友吧?這也算是一個共同愛好?
魏池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年畫丫頭居然能把這樣的行爲歸結爲——共同愛好。她此刻雖然還在禮部坐班,但卻是在夢中盡忠職守。
夢中夢到的是王允義,但是叫醒她的卻是‘楊姐姐’。
“聽說您昨天和馮大人的夫人對弈了一番?”
雖然已經在軍營裡混了一年,男人洗澡也看了,扎堆兒睡覺也幹了,但是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牀面前的男人,還是讓魏池驚得跳了起來。
在衙門肯定是和衣睡覺,魏池還是不自然的緊了緊領口:“楊……楊大人?”
“您做噩夢了?”楊大人親切的問。
“啊……是……您剛纔問什麼?”魏池強裝鎮定。
楊大人用更親切的聲音將剛纔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既然戚夫人的棋藝如此高超,那也讓我開開眼見。”
禮部其實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比如眼前這個楊大人,雖然是個不男不女的傢伙,但是琴棋書畫真的是樣樣精通。魏池是吉庶士,但是那是因爲長得好,外加仕途經濟文章上乘,琴棋書畫這些東西是比不過名門出身的楊大人的。魏池在內心裡打了個小九九:這個傢伙可能和耿炳文的夫人在一個層面上,對付自己這種幺蛾子肯定是不在話下,估計那個戚夫人也不是他的對手,要是把那個殘局畫給他,多半能被他殺出一條得勝之路來。
“呵……不行。”魏池爬下牀找鞋:“我那纔剛到中盤,還是有些盼頭的,我要自己琢磨。”
“那咱們一起琢磨?”
“不行。”
“爲何?”楊大人眼圈都紅了。
“不行。”魏池笑嘻嘻的站起來。
楊大人怒了:“魏大人!!!您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就不行。”魏池歡天喜地。
“三天!”楊大人以退爲進:“要是魏大人三天還不能解開的話,就讓給我!”
“一輩子解不開都不讓給你!”魏池跑得身輕似燕。
未能堵門成功的楊大人咬牙切齒:“三天,您記着,三天!要不您鐵定有大麻煩!”
“楊大人在吼啥?”路過的人看到魏池便好奇的問。
“他爲了下棋在恐嚇我!”魏池一本正經。
“哦!那您最好當真,楊大人對這個事情最上心了。”
“呃?”
魏池小看了楊大人的戰鬥力。
不過女人鬧騰起來的動靜那還是遠遠大過男人的。自從馮世勳的三太太懷上了孩子,這個院子就沒有清靜過。早些時候受的氣這會兒如狂風暴雨般的發泄了出來。許小年自然是首當其衝,每天伺候着她不說,會兒是嫌棄丫鬟不懂事了,會兒是嫌棄飯食不好了,這兩天竟折騰着說要換房子。
換哪裡?當然是要換到書房來!
也不知道他家從哪裡找出了個風水道士,說廖秋水現在住的院子克她的八字,對孩子不好。就是書房這邊坐南向北,又清靜,最適合養胎了。
許小年此刻不想和她吵架,想到戚媛這個大太太向來不參合她們之間的恩怨,要是這麼冒冒然去告狀,說不定還真被換了呢!?所以想要先堵住馮世勳的口。
許小年揉了揉額頭:“……老爺今天怎麼還不回來?”
“回太太的話,剛纔管家來說了,老爺正遇到大太太在門口和佃戶說話,於是就陪她看着生意,這會兒估計已經進府了吧!”秋月端茶過來。
許小年擋開茶水:“我都忘了,前天我才和她告的假!”
秋月坐到牀邊:“奴婢看這個事情大太太肯定是站在您這邊的。”
“爲什麼?”許小年笑道。
“畢竟三太太的爲人實在不討人喜歡,一向飛揚跋扈的也就罷了,竟然連正房也時常不放在眼裡。那兩位姨太太可沒少受她的氣,下人們也暗地稱她母大蟲,閤家上下誰喜歡她?”
“母大蟲?”許小年一笑,頭上的膏藥扯着頭皮疼。
“太太您睡好吧!”秋月趕緊過來幫她揉:“這次她竟然連換房的事情也敢提?哼!前面還有您和大太太呢,這倒還把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她以爲懷了個孩子就是金寶貝了?老爺今年纔不過三十五歲,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誰不能生個五個六個出來?而且誰知到這個是個少爺還是丫頭片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以前怎麼沒覺得你這麼伶牙俐齒?”許小年閉上眼睛。
主僕兩人正在嘮嗑,卻聽到管家匆匆的趕到外間:“二太太!”
“讓他進來說話。”許小年奇怪怎麼是管家來了。
“回二太太的話,老爺才走到前廳就被三房那個叫桂花的丫頭攔住了,一頓好鬧,這會兒到三房那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都討厭老爺——於是就有友情了
我們都想要書房——於是就有戰爭了
話說……這真是宅鬥啊,我怎麼從戰爭文轉型到宅鬥文的啊,錘地!
魏池進了禮部後,有點不上進了,於是開始各種正太,有點戳中7姐的萌點啊……
7o:我不萌正太,真的。
魏:她要萌我就不會痛下殺手了!!!這盤棋好難解啊!!!還有……楊大人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麼?他不會逼我穿裙子吧?
楊大人:我很正常好不好,我哪會那麼變態?我只是自己喜歡穿裙子而已……
魏:……
7o:解棋不難,解宅鬥才難……早知道我會被編劇弄成百合,不如把那幾房一起收了。
魏:不要啊!你當真是欺負人啊!不準花心!
7o:哈~
千爸:大家口味不要太重哦~禮部是很純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