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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_54254195【正隆二年】
內閣的命令頒佈了,秦王如果沒有異議,將會在本月之內調撥四千人開赴江南平亂。官員們最終沒有湊齊賀表,陳熵似乎不願妥協,大夥便都灰溜溜的回去了。
魏池回到家裡,臉色倒不像她自己想的那樣難看。
“看來我果然還算年輕,熬夜都還算行。”
戚媛見她沒事,暗暗鬆了一口氣:“你可不是年輕?要不坐坐再去睡?”
“不坐了,不坐了。”魏池趕緊擺擺手:“飯都不想吃了,一晚上都坐在椅子上和一幫人大眼瞪小眼,太難受了。”
魏池打了個哈欠:“還不知道今天要不要到衙門,哎,我先去睡會兒纔是正理。”
“這個自然,真有衙門的人來請,我再來叫你。”
戚媛打發魏池上牀後便出去忙其他事情了,雖然從魏池面上看不出異樣,但總是覺得有點奇怪。臨近中午,並沒有衙門的人來請,戚媛這纔將懸着的心徹底放下,準備叫魏池起來用午飯。
掀開牀簾,戚媛拍了拍那人的臉:“你怎麼沒睡着啊?”
裝睡的魏大人只好睜開眼:“啊,你發現啦。”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魏池終於放棄了裝睡,從被子裡爬了出來:“我昨晚上坐在衙門裡發呆,內心很慌,但是突然就想清楚了個問題,然後竟然就平靜了。”
果然還是有事。
戚媛放下牀簾,坐了進來:“什麼問題?”
魏池卻沒有回答她:“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會壞的事情是怎樣的?”
“爲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魏池感到戚媛握住自己的手微微一抖。
“很多年前,吏部的侍郎劉大人曾經問我:何所爲,何所不爲,這句話是何本意。”
“你怎樣回答的?”
魏池搖搖頭:“我答不出來。”
“昨夜,你突然想明白了?”
魏池點點頭,但是表情卻是一種放空的淡然:“想明白了,平靜了,但卻依舊很恐懼。”
戚媛感到魏池的手變得冰冷。
“我害怕自己追求的完美只是一個空夢。我曾以爲的世界和我想的不一樣,太不一樣了。很多年前,我很高傲,看着書裡的文字,對那些過往的人指指點點,現在想來,身臨其境,卻發現自己當年的行爲幼稚可笑。”
“想不想逃?”戚媛突然笑了笑:“不論你現在怎樣回答,我都知道你不想逃。魏池,你的慾望太深刻了,太深刻了,所以我知道,不論再怎樣艱難,你都不會想要後退。”
魏池驚訝的看着戚媛。
“你自己都不知道?”戚媛看向窗外的冬景:“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內心都會有一個空洞,但是很多人並沒有覺察。這一生,我們以爲在追求情、追求名、追求利?其實不是的,不論我們做什麼,我們都只是在彌補心裡的那個空洞罷了。魏池,你的空洞是什麼?”
魏池啞然。
“我的空洞,”戚媛收回目光:“是我的高傲,但是偏偏喜歡裝作清高的,淡漠的樣子,讓別人誤以爲我謙虛可親。所以當你接近,有意無意的突破了那層高傲冰冷的間隙,我突然發覺心中的空洞被填滿了,所以想要更多,更多,於是剋制不住的想要接近你,想要把你寫進自己的生命裡。”戚媛捧起魏池冰冷的手,呵了一口氣:“你呢?很特別,內心裡可不止一個空洞,也許有些事情你想明白了,就平靜了,但是你的恐懼呢?好好想想吧。”
魏池感受到戚媛手上的溫度,這是一種粘綿不絕的暖意。
但是也許永遠都想不明白。
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
陳熵大婚的日子過了,秦王出兵,朝野出奇的安靜,就連老百姓都豎起了汗毛,猜測着這一切要如何繼續。
王岫芸並沒有寫信給王允義,倒是王允義寫了信給她。
王允義寫這封信的時候,陳熵突然取消婚禮的事情還沒有發生,他要說的是喬允升,還是那些老話題,因爲沒有仗打了,所以言官們開始參他們這些武將了,內容還是老樣子,大概就是貪墨之類的。但是令王允義專程寫信來的理由卻是因爲,他的暗線摸到這次彈劾的背後不止有內閣,還有秦王。
秦王?
王岫芸冷笑,她還真沒料到陳熵竟然取消了婚禮,看這種種跡象竟然是要對王家發難了?
“小姐,您不要再難過了。”丫鬟碧蓮看她臉色不好,趕緊小心翼翼的來勸。
“嗯,”王岫芸擡起眼看着她:“嗯?”
“啊,小姐,”碧蓮思考着措辭:“皇上可能驕縱慣了的人,受不得委屈,所以才意氣用事,這本就是皇上和言官賭氣,不幹小姐的事,小姐可千萬彆氣壞了自己,有將軍在,這一切本就定了的,不過是晚了幾天,小姐可千萬別難過纔對。”
碧蓮看着牀邊的婚服,怕王岫芸觸情傷情:“小姐,要不讓奴婢把它收起來好了?”
王岫芸擺擺手,表示同意。
碧蓮利索的收好婚服,又給王岫芸重新沏了熱茶,拿了點心來。
看到碧蓮又要開口,王岫芸趕緊示意她可以出去了。房門關上後,門外傳來幾個長輩竅竅私語的聲音,想來就是問碧蓮自己如何如何了。王岫芸此刻心情確實不好,耐心又少了許多,便打開窗戶,裝作要透透氣的樣子。果然,那幾位便訕訕的樣子各自散去了。
被皇帝拒婚的女子?哎喲,自己似乎在別人眼裡好可憐啊。
想到這裡,王岫芸心情好了些,於是撿了個糕餅咬了一口。
如果這世間的一切都像書上那些郎情妾意一般的簡單就好了。王岫芸嘆了一口氣,趴在窗口看着院子裡的雪。京城比老家冷,但是比老家要繁華,連街都是各種商鋪,就連京城的姑娘們都比老家的打扮得好看些。如果順利的嫁給了陳熵,現在自己應該已經在宮中了,想來又另外是一番有趣的光景。
不過呢,現在也挺有趣的。
王岫芸用手託着下巴,喝了一口茶。
“小姐!”碧蓮突然冒失的撞開院門,大呼小叫的跑了進來,沒想到一擡頭就看到了趴在窗邊的王岫芸:“奴婢,是說。”
“說。”王岫芸示意她就站在院子裡說,不用進來了。
“小姐,”碧蓮看她沒有生氣,高興了起來:“是個好事情啊,宮裡有消息了,說是大婚改到三月,宮裡還拿了好多禮品到咱們府上,小姐要不要來看一看?”
“宮裡的人還在?”
“宮裡的人回去了。”
“那就不用了。”
“呃。”
王岫芸又衝她擺擺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小姐,”碧蓮紅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小姐不開心麼?”
“開心。”王岫芸點點頭,很認真的樣子。
碧蓮看她的確是很認真的樣子,但又覺得怪怪的:“小姐啊,”
“噓!”王岫芸突然把手放在脣邊打了個手勢。
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隻松鼠從光禿禿的樹杈上探出頭來,似乎還是受驚了,只是略微探了探頭便跳上樹枝不見了。
“嗯,”碧蓮回過頭,把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小姐,那奴婢退下了。”
關上院門後,碧蓮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爲何,每次和小姐說話自己都會莫名的緊張,其實算來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小姐對誰發脾氣纔對,但是不知爲何就是會感到害怕,比見將軍還要害怕。
可並不討厭,只是覺得小姐與衆不同,如今她就要成爲一國之後了,她此刻的心情理應是幸福的?但正因爲是小姐,好像又難以猜透。
王岫芸發了一會兒呆,坐回了桌前,提筆給堂叔寫了一封信,寫罷,叼着筆想了一會兒才把信裝好。
“既然叔祖讓我見你,那還是就見見你吧。”
至於陳熵?你似乎已經不再是個關鍵了。
魏池接到了一來自王仲良的信,信中並沒有提及要見她的是誰,但總的來說要讓他去會一會就對了。王允義要她見的人她自然不敢不見,既然沒法避得過,那不妨坦然些好。
約見的地方是京城內的一個茶肆,不算高檔,魏池接過小二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進了二樓的包房。
“您是?”魏池驚訝的看着面前的這位小姐,以爲自己走錯了。
“魏大人,您請坐。”王岫芸做了個看座的手勢。
“這位是王小姐,王將軍的孫侄女。”一旁是個高個子的軍官打扮的人,魏池倒是沒有見過。
王岫芸?魏池心中一驚,這就是陳熵的未婚妻,大齊未來的皇后?
王岫芸做了個手勢,那位軍官恭敬的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魏大人請看。”王岫芸取出了王允義寫給她的信。
魏池看信的功夫,王岫芸打量起面前這個人來,以往倒是聽叔祖說起過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南方人的長相,不,竟然比南方一般的男子還要娟秀一些。是這個人保衛了京城?想來有點不可思議。但此刻王岫芸對魏池的外表並不在意,她看到魏池讀信的時候,表情頓了頓。
叔祖如此確定他不是秦王的人?或者他不是陳熵的人?要知道,他可是陳熵的老師啊,陳熵爲了他庭杖百官的事情都傳到老家了呢。
魏池雙手遞還了信:“下官明白了。”
王岫芸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另還有一件事情。”
“王小姐請說。”
“安排本小姐見見秦王。”
“嗯?下官安排小姐見秦王?”魏池以爲自己聽錯了。
“對。”王岫芸臉上依舊是端莊的笑容。
“秦王在玉龍關,而且,下官何德何能能安排這樣的會見呢?”
“魏大人確定秦王在玉龍關?”
“回小姐的話,是的。”魏池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壓力。
“哦,那就太可惜了。”王岫芸淡淡一笑:“如果此刻不能相見,怕這一生都見不着了。”
“啊?”魏池有點不習慣這種沒前沒後的對話。
“魏大人如此爽快的答應了叔祖的請求,那就是爽快的把自己放在了王家和秦王的爭鬥之中,既然魏大人沒有資格安排本小姐與秦王見面,那想來對於秦王的結局是不大關心的。想來此生竟沒有機會見見這位豪傑,心中便有了一絲遺憾。”
是的,信上王允義說了,這件事背後有秦王,但是看王岫芸的意思,這次王家是準備要至秦王於死地?魏池不由得起了一層冷汗。
“哎!叔祖非常賞識魏大人,只是本小姐沒有想到,魏大人竟然如此配得上叔祖的賞識。但又遺憾秦王將大人當做知己,大人卻要拋棄秦王於不顧了呢。本小姐是王家的小姐,但未來更是皇帝的妻子,秦王是本小姐的親戚呢。”
魏池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更好奇爲何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能說出這番話來。
王岫芸看懂了魏池的疑惑,拍了拍桌上的木匣,將它推到了魏池的面前。打開一看,魏池更是大吃一驚——這裡面竟然裝着王家的兵符!
“下官會安排這場見面的。”魏池將這個木匣推還了回去:“下官告辭了。”
送走了魏池,屋外的那位軍官走了進來:“王將軍沒有讓小姐見秦王呢。”
“叔祖又不知道大婚會取消,當然不會讓本小姐去見秦王!”王岫芸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
“小姐真的要去見秦王?”
“啊。”王岫芸端莊的笑容依舊不變:“好好去準備準備吧。”
和這位軍官一樣內心緊張的還有魏池,她匆匆的離開了茶肆,想要找個地方靜一靜。今天這一見,魏池覺得比自己當年見陳鍄還要緊張。細細想來,那個女孩子其實長得非常的美貌,但是她的言行氣度似乎早將她的外貌掩蓋而過。這是陳熵未來的妻子?魏池突然覺得王允義的這個安排確實棋勝一招。
就是因爲她是這樣的人,所以王允義放了一百個心,竟然把兵符都給她了,就連那封信,字裡行間都透露着詢問的語氣。
喬允升?這是王允義再三拜託給自己的人,所以自己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本想着就此事到秦王那裡妥協一把,糊弄過去就行。卻沒想到這位未來的皇后想要的並不是這樣的結局。
秦王會見她麼?
可以肯定,一定會的。
魏池正走着,腳邊突然一聲炸響!驚得魏池差點叫起來,擡頭一看卻是一羣小孩子在玩炮竹。小孩子們見這位公子哥滿面怒容,趕緊灰溜溜的散了,魏池正鬱悶着,卻看到街角有一張熟悉的臉正帶着笑容看着自己,這是?
這是陳熵!
“皇!”魏池趕緊跑了過去。
“魏先生。”陳熵朝他調皮的眨眨眼。
“啊!您,皇,”魏池語無倫次。
“陳靜,我叫陳靜。”陳熵拉住了魏池的手:“魏先生放心,錦衣衛的人跟着呢。”
魏池四處張望了一番,卻沒看到人,直到“陳靜”指點,魏池纔看出混在人羣裡的胡楊林。
“您爲何出宮了?”
“想見您,但是不方便,您知道的,最近是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想,還不如來找您呢,可惜您又不在府上。”
那個茶肆離魏宅並不遠,看來是陳熵回宮的路上和自己巧遇了。
“先生這是去哪裡了?”
魏池微微一笑:“要過年了,出來逛逛街。”
“既然先生閒着,那就陪着我走一路吧?”
“好。”
陳熵很自然的拉住了魏池的手,就像小時候那樣。
“先生爲何要笑。”
“您現在都快和我一樣高啦,還牽着我的手,覺得有些好笑。”
這兩年,陳熵的個子突飛猛進,已經到了魏池的肩頭了。
“嗯。”陳熵側臉看了魏池一眼,卻沒鬆開手。
京城依舊繁華,經歷了戰亂,經歷了饑荒,卻依舊繁華。
“那是什麼?”
“那就向您提起過的吉慶齋,他家的糖裹杏是最好吃的。”以前魏池帶給陳熵的糖果多就是在這裡買的。每每要進宮,魏池便會提前來買些陳熵愛吃的,一見面就掏糖袋幾乎成了魏池的固定動作。
兩人站住了腳,卻默契的沒有進去,只是看着店裡的夥計在忙碌的稱糖,收錢。
“先生。”
“嗯?”
“我現在應當怎樣做?”
魏池垂下眼簾:“皇上已經做得很好了。”
“嗯!”陳熵的目光突然堅定了起來:“其實我並不在意這天下,但是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一定!一定!”
魏池的心抽搐了一下。
“我相信。”魏池回頭溫柔的對陳熵一笑。
此後兩人再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默默的走着,魏池內心感到慶幸,他怕自己一開口便再難以忍住。兩人就像一對最普通的兄弟,慢慢的逛着街,直到街市的盡頭。
“先生,再見。”
“等等。”魏池沒有放開陳熵的手。
“先生還有什麼要說?”
“我,”魏池看着陳熵和他背後的大辰宮:“相信。”
“嗯。”
索爾哈罕曾經說過,自己是個從不回頭的人,但此刻自己竟然無法在移開目光轉身離去,只能呆呆的看着陳熵漸漸淹沒在宏偉的廣場上,還有陽光如血一般將一切染得通紅。
離開!快離開啊!
腳步卻挪不動。
魏池用手捂住臉,熱淚卻止不住的從指縫間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