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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正隆二年】
太皇太后想了想:“那個魏池?!”
是了,很多年前就聽她說過,後來便忘了,不過這個魏池不算是頂好的人選,但既然玉祥喜歡,那當然是可以的。太皇太后喜笑顏開:“這件事情不要對他人說,不過你是很穩重的,本宮不擔心,來人,賞這姑娘一對明珠。”
回宮之後,太皇太后專門差人把秦娟找來,把這件事情託付給這位耿太妃最信任的大太監:“好好查查魏池大人的家底,他品貌好本宮是知道的,哎,就是嫌他有點矮。”
秦娟笑道:“魏大人不算矮,是因爲太上皇高,娘娘您瞧慣了。”
太皇太后的臉頓時暗沉了不少,秦娟才發現自己失言了:“奴婢老了,越發糊塗了。”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平身吧,咱們都老啦,可惜了我那個癡情的兒媳婦,愣是這樣就去了,皇上年幼,事務繁忙,不宜太累,可他又孝順,不捨得委屈了他母后的喪禮,咱們還要多分分憂。玉祥的事情也是,雖然倉促,但咱們還是要風風光光的把她嫁出去。那個魏池也好,至少咱們玉祥不用離京,想見便能見見。”
秦娟磕了個頭:“太皇太后這纔是急,此刻就算着公主回孃家的事情了。”
太皇太后這才面色好些,笑了起來。
事情大概定了,太皇太后便有些坐不住了,按理說既然安排了秦娟去查魏池的家底,至少要等到別人回了話再說。可太皇太后越想越高興,甚至越想魏池就覺得越喜歡,才坐了半個時辰就又擺駕到合德宮了。
陳玉祥見太皇太后又來了便忍不住笑:“母后真是的,若這般想着孩兒,令人通報一聲,孩兒自當去請安,怎還勞駕母后又跑一趟?”
“來來來,母后給你說個最好的事情。”
看太皇太后躲躲閃閃的樣子,陳玉祥以爲這個老小孩兒又得了稀罕寶貝要找她炫耀,便笑嘻嘻的裝作好奇的樣子逗她說來聽聽是怎樣個最好的事情。
“剛纔給你的那個名冊,你可認真看了?”
還以爲是怎樣的好事情呢,原來是這個事情,陳玉祥沒好氣的撅了撅嘴:“當然是認真看了。”
“哎!你別不耐煩,且聽母后說!”太皇太后拉過了陳玉祥的手:“母后老啦,竟然把一個人說漏了,你再瞧瞧?”
陳玉祥半信半疑的接過名冊,翻開第一頁,看到兩排名字中間硬是插了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的名字是,名字是——魏池?!
“魏池?”陳玉祥瞪大了眼睛,一時之間又有些不相信:“哪,哪個魏池?啊?”
太皇太后瞧她臉色,知道自己這次是猜對:“哎呀,讓母后想想,是哪個魏池呢?這個名字可不好,說不定重名的可多了,反正不是那個魏池。”
“哪個?”
“就是皇上的那個老師,那個未嘗不可,他可不行,他太矮了!就他不行,其他魏池都行。”
如意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玉祥這才緩過來,知道自己被捉弄了,頓時羞紅了臉,心想:他纔不矮呢,哼!
“不過呀,這個事情還是要走禮部一層層的來,”太皇太后終於安下了心:“咱們玉祥一定要嫁的風風光光的,給那些背後說三道四的人好好瞧瞧,”
陳玉祥卻也聽不下去了,害羞的捂住了臉,太皇太后不忍再笑她,便簡單囑咐瞭如意幾句回宮去了。
中午這頓飯,玉祥吃的暈暈乎乎的,吃了飯找不到事,只好找了點針線來做,免得被別人看了出來。合德宮裡只有如意知道這個事情,雖然玉祥貴爲公主,但是禮教卻更加嚴苛,這件事情要等禮部正經的名單出來了,由他們“不經意”的選出魏池等十餘人交給秦娟,再由秦娟“不經意”的選出五個人遞交給皇上,最後由陳熵敲定他的魏師父才行。在此之前,陳玉祥應當裝作毫不知情,直到掀開蓋頭才能假裝吃驚的樣子說:哎呀,原來我的夫君就是你啊。
想到這裡,玉祥忍不住笑了起來,才咧開嘴就發現有宮婢在看着她,趕緊又掩飾的喝了一口茶,呆了一會兒,如意看她實在是呆不住了便過來給她解圍:“殿下不是約了指揮使大人麼?奴婢瞧着時間要到了,殿下看是到哪裡見比較好?”
找個清靜點了地方就行,陳玉祥心裡想着:“湖上不是有畫舫?正好楊大人想看天鵝,就安排個畫舫。”
楊大人?
幾個宮婢覺得公主今天是不大對勁。
“殿下說的是胡大人?”
“是,是胡大人。”陳玉祥尷尬了片刻,胡楊林?楊大人?這房間真不能再呆了。
胡楊林在陳熵的宮裡用了午飯便趕往合德宮這邊來,宮內的規矩多,後宮規矩更多,一般指揮使都是世襲的皇親國戚,從小耳濡目染,胡楊林一個普通老百姓,真覺得學得有些吃力。想到世襲,胡楊林便有些想念他的師父沈揚,他和自己非親非故卻待自己不薄,可惜竟然客死他鄉。師父的母親是公主,貴爲少國侯,又和太上皇是從小到大的玩伴,他纔是這個崗位最好的主人,可惜造化弄人,現在竟是自己這個下里巴人來出入宮闈了。
走到合德宮附近正,胡楊林不由得再次擡頭欣賞這美麗的建築,心中由不得感慨。其實這位公主一點沒有架子,爲人又和善,若能夠想通一些,重新選擇個佳婿,這一輩子應該是很幸福的吧?
“胡大人?”
胡楊林正看着上面,沒注意前面已經站了一位宮女。如意姑娘以爲房頂上有什麼呢,趕緊緊張的看了過去。胡楊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如意姑姑,公主約見了下官,下官這是正趕過來赴約呢。”
如意覺得這個胡大人全然不如沈大人,不過難得別人性情淳樸,如意倒沒有看不起他,只是怕這個不夠機靈的指揮使伺候不好她的主子,特意趕在前面提點他幾句。
“胡大人,公主的婚期將近了,這宮中的規矩可是比百姓家嚴苛得多,公主的名譽更是一絲一毫都不得有損的,若是有些話,在尋常百姓家就是個笑談,但皇家就是有失體面了。往前的指揮使都是皇家的親戚,這期間的輕重自然拿捏得好,如今說句胡大人別在意的話,您對這宮裡的人脈尚不知深淺,所以今天若公主和大人說起些皇家的家常,大人自然不能對任何人說的。”
“這是當然。”如意姑姑的話內包含了太多,胡楊林一時還沒全理會過來,但不要出去亂說這點,他還是聽懂了。
如意卻認爲他還沒懂,又補充了一句:“奴婢的意思是,呈情裡最好都不要寫。”
“啊!多謝姑姑指點。”胡楊林這才明白,皇帝要的呈情是要檢查百官,不是要他查他的家務事,雖然明着是要把他所見所聞都寫進去,但是這一部分真的是不必要寫的。
到了畫舫,行過了禮,胡楊林發現這位陳公主今天的心情似乎大好,這纔想起來,剛纔那位姑姑不是說,公主的婚期將近了麼?原來是這樣啊。
看到胡楊林笑容,陳玉祥以爲他猜到了什麼,臉又不自覺紅了起來:“那天胡大人不是遺憾沒有瞧着天鵝?今天就去湖心,那裡有個島,天鵝一般都在那個坳裡。”
畫舫非常的大,若不是四周的船簾都被拉了起來,胡楊林還以爲這是間房子呢。撐船的四位船孃都在艙外,如意奉了茶水點心便出去了,船艙裡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陳玉祥本想找這位胡大人瞭解瞭解魏池的,現在看來卻沒有這個必要了,陳玉祥想着自己得以如願便開始操心起胡大人的事情來。
“胡大人。”
“下官在。”
“胡大人昨天說的事情,本宮還沒有忘呢。”
胡楊林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公主這是打趣下官呢。”
“沒有打趣,只是覺得胡大人和一個人非常的像。”
“?”
“就是像本宮啊!”陳玉祥指了指自己。
胡楊林忍不住被逗笑了,對這位公主的畏懼又少了許多:“殿下貴爲公主,怎會和臣相像?殿下太會說笑了。”
“胡大人。”
“下官在。”
“本宮真的很想知道大人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
“哎,真的不行,不行,他的意中人真的不是下官。”胡楊林連連擺手。
“本宮知道,本宮不是要做媒,本宮是在想,胡大人爲何不能換個人呢?畢竟這世間人那樣多,緣分那樣多,爲何一定要非她不可呢?”
“嗯,”這句話把胡楊林問住了,他不知道指揮使該不該和公主談這個話題,他往外瞟了瞟,發現如意姑姑站在艙外,應該沒有聽到,自然給不了他指導:“這個,其實下官和他經歷了許多事情,想來這輩子再沒機會,沒時間和另一個人經歷這樣多了。”
“哦?”陳玉祥不可思議的看着他:“那位姑娘不是待字閨中?怎會和胡大人經歷了許多事情呢?”
“啊,他可不是姑娘,”胡楊林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看着公主忽閃的大眼睛,艱難的圓了回來:“她,她是一位,一位,一位女俠。”
嗯,女俠。
“女俠?”
胡楊林這會兒改不了口了,只好點點頭。
“她從小跟着一個尼姑學了劍法,非常的厲害,然後她,她就嫁人了。”胡楊林不擅長編故事。
“那胡大人是怎樣認識她的呢?”
是啊,我是怎樣認識她的呢?胡楊林絞盡腦汁:“有一天,下官看到一男一女騎着驢在道上走,那男人要射路邊的喜鵲,幾箭都不中,那個女子一箭就將那喜鵲射殺,下官便認識她了。”
陳玉祥撇了嘴:“胡大人,您說的這是《聶隱娘傳》吧?”
是《聶隱娘傳》?胡楊林想了想,好像那個說書的說的這個女俠就是姓聶,公主不會愛聽說書吧?胡楊林汗都出來了。
陳玉祥覺得和這個胡大人說話太費勁了,但是很有趣,看他費勁的樣子真的挺有趣。
“胡大人,您這樣老實,魏師父一定經常欺負你吧?”陳玉祥沒有生氣,掩着嘴笑了起來。
“魏大人?”胡楊林看公主沒有生氣,鬆了口氣:“他不欺負臣啊。”
“本宮纔不信,魏大人是比較喜歡捉弄人的。胡大人這麼招人捉弄,魏大人肯定會忍不住。”
“不會,不會,和公主知道的恰恰相反,臣經常捉弄他纔是。”
“本宮不信!”
“因爲臣知道他許多弱點,”胡楊林攤開手:“他不吃肉皮,不喜歡吃菜梗,怕各種蟲子,就單單是怕蟲子這一點,隨便都能捉弄他。”
“魏大人還怕蟲子?”陳玉祥沒想到。
“漠南的米麪不精,有時候饢裡就會有一兩個蟲子,魏大人吃到一次就會叫喚一次,風度全失。”胡楊林沒想到又聊到魏池這裡了,趕緊住口。
陳玉祥沒察覺到胡楊林突然又拘謹了,只是感慨到:“胡大人和魏大人一定是知己,千金易得知己難求,看得本宮好羨慕啊。”
胡楊林決定岔開話題:“公主殿下,前方的島嶼看着近,沒想到行船還挺久的。”
“是這畫舫慢,”陳玉祥指了指開闊的水域:“胡大人瞧,快到了。”
如意進來扶着陳玉祥走上船頭,胡楊林跟在後面,果然前方不遠就是島嶼了,這個島不大,仿造的是“蓬萊仙島”的意境,島上全是紫竹,除了碼頭外都是淺談,那個凹進去的坳裡面果然是有許多的天鵝。因爲行在船上,就可以靠近了些看。
“胡大人快看!”
之見有一個小腦袋從天鵝的大翅膀中探了出來。
“殿下!怪不得那日天鵝不願出來,想來是有小仔了啊。”如意一邊搭話,一邊示意船工再靠近些。
果然又有幾個小腦袋從草叢裡探了出來,小天鵝應該還不會飛,大天鵝看畫舫越靠越近便緊張的張開翅膀,鳴叫起來。
“罷了,罷了,”陳玉祥看胡楊林緊張的樣子:“若是打擾了天鵝一家,胡大人可是要心疼的,咱們去島上吧。”
胡楊林不由得訕笑:“公主可別看這是鳥,他們脾氣可大了,臣小時候在村裡可是最怕招惹鵝,鵝一發火能追着人跑幾裡地呢。家鵝可比這天鵝小多了,公主可別小看了它們。”
小島並不大,上面只有一座亭,還有幾個池,仿造了瑤池的意思。因爲現在宮內人手少,只有寥寥幾個人在島上打理。陳玉祥覺得這個胡楊林和沈揚大不一樣,還真有些有趣,便示意如意在畫舫上等着,讓這位胡大人陪她稍逛一逛就行。
如意露出了個“你機靈點”的表情給胡楊林後就乖乖退回了船上。
胡楊林其實從未有機會和年輕的姑娘獨處,此刻有些不自然,他和這位公主又聊不到一處,說着說着就說到魏池那裡去了,弄的胡楊林非常的緊張。
“胡大人。”
“下官在。”
“如果你的那位心上人突然回心轉意了呢?”
“那怎麼可能。”
“就是突然回心轉意了呢?”陳玉祥偏這頭看着這個高個子男人的臉。
如果他突然就回心轉意了呢?其實胡楊林不是沒有想過,因爲之前不是有燕王麼?魏池和燕王關係到底怎樣,自己從未敢問過,但那時候真的想過,如果他回心轉意了呢?突然就能注意到自己了呢?自己要怎樣做呢?
“那會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陳玉祥真誠的說:“那真的會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胡楊林突然想到了什麼:“公主殿下!您?”
“?”陳玉祥不知道爲何這位胡大人突然反應如此劇烈。
“殿下您的婚事?”
陳玉祥不知道胡楊林爲何會這樣快就知道了,頓時臉紅了。
“不會是和魏池吧?”胡楊林驚恐的睜大了眼睛。
“這?”陳玉祥一時手足無措:“這是禮部。”
胡楊林一時間忘了所有的禮節,忘了她是公主:“不可以!”
胡楊林打斷了陳玉祥的話。
陳玉祥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公主殿下!不可以!您不可以這樣!”
“爲何不可以?”陳玉祥被胡楊林突如其來的情緒嚇壞了,隨後一種不詳的預感在她心裡升起。
“他,他有中意的人了。”胡楊林稍微恢復了點理智,放小了音量。
似乎就在突然之間,陳玉祥都沒有任何感覺,眼淚就從她的眼角滑了出來。
“他,”
“你別說了!”陳玉祥扶着一棵竹子嘗試着坐下來:“你別說了!”
胡楊林見陳玉祥臉色大變,頓時害怕了起來,他想起來了,這個姑娘可是公主,她只需要輕輕一句話就可以毀掉魏池,或者她只需要一個示意就能夠輕易毀掉戚媛,自己真的害了他們了!
“公主,公主!”胡楊林跪了下來:“臣失言了,求公主贖罪。”
“他的意中人是誰?”陳玉祥的聲音顫抖得很厲害。
“公主,求公主贖罪。”胡楊林跪伏在地上。
“告訴我,他的意中人是誰?”陳玉祥透過眼淚看着胡楊林:“你說話啊。”
“臣,臣不能說。”
“說!”胡楊林的態度激怒了陳玉祥:“信不信本宮一樣能要了你的命!”
“臣不能說。”
“啊,”陳玉祥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控制着自己的眼淚:“我知道了,是他的小妾,一定是他的小妾,我早應該知道的。”
胡楊林驚恐的擡起頭,拉住了陳玉祥的裙襬:“殿下!殿下!”
“你何必這樣?”陳玉祥的表情變得複雜了起來:“胡大人,你爲何寧死都不說?或者,你爲何寧死都要阻止我?”
“臣,”
“胡楊林,”陳玉祥看着胡楊林的眼睛:“你的意中人就是魏池!?”
陳玉祥從胡楊林的眼中看到了絕望,一種死一樣的絕望。
“求求您,殿下!”胡楊林猛烈的顫抖了起來:“求求您,殿下!”
“別拉着我!”陳玉祥猛的拉出了自己的裙襬:“憑什麼?憑什麼你可以喜歡他?憑什麼那個小妾可以喜歡他?憑什麼我就不可以?憑什麼?憑什麼連你都可以喜歡他。特別是你,憑什麼連你都可以喜歡他?”
“殿下!”胡楊林的心像是被一把刀刺透了,那個空洞的地方往心裡呼呼的灌着風:“我,我。”
陳玉祥掙扎了幾下,但是她顯然不是胡楊林的對手,對方緊緊的掐着她的雙手,令她沒有辦法站起來。
“放手!放手!我要喊人了!”
“殿下!”胡楊林拉着她的手重新跪了下來:“求求你,求求你,請你不要傷害他!”
之後不論陳玉祥說怎樣的話,胡楊林似乎都只有這句話來回應她,直到她掙扎得精疲力盡。
陳玉祥到底沒有喊出來,只是狠狠的抓着胡楊林的手,抓得他滿手是血。
“你,你放手!”陳玉祥喘着粗氣悲傷的說:“你爲何會覺得我要傷害他?你爲何要這樣覺得?”
“你可以捨棄性命都不要,那爲何不在這裡掐死我?那樣就不會有這場婚事了,”陳玉祥冷笑:“你完全可以在這裡掐死我,然後我就不會這樣痛苦了。”
胡楊林松開了手,扶她坐回了石頭上。
“你,你也曾這樣痛苦過麼?”陳玉祥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胡楊林點點頭:“而且臣還是個男人。”
然後兩人沉默了,彼此呆呆的看着對方。
“你恨過那個人麼?”
“他的夫人?”
“不是,是魏池。”
“不,我沒有恨過他,”胡楊林看着陳玉祥淚眼婆娑的臉,卻不知道自已早已淚流滿面:“我從來沒有恨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