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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_54254194【正隆二年】
離春天還早,大雪暫停,似乎要準備個好天氣迎接帝王的大婚。不論懷着怎樣的心情,京城的百姓依舊在茶餘飯後愈加熱烈的討論婚禮的排場,就像期待一出排練依舊的好戲上場。
戚媛正坐在窗前發呆,因爲過了今日,明日就是皇帝大婚了,魏池說好在這個假期帶她去郊外騎馬。她希望天能一直晴朗,這樣就能順利出行了。
魏池在衙門還沒回來,但依照每年慣例,今天的事情不會太多,戚媛呆了一會兒,看那些找吃的的鳥兒在院子裡亂飛。
“梅月?”
梅月手裡拿着鐵鍬:“夫人,我在看老爺的牡丹呢。”
陳虎在入冬前就讓人把盆栽的牡丹連盆埋到花園裡越冬了,梅月依照他的拜託,每個月來查看查看,如果特別冷,就知會他搬到地窖裡去。
戚媛呆着無聊便走了出來:“一共有幾盆了?”
“去年陳虎又分了兩盆出來呢。”梅月趕緊過來扶着戚媛:“咱們宅子的就是長得好。如果再住個幾年,那邊的假山都能中上牡丹了。”
“那邊老爺要練刀的,如果今年又要分盆,還是放在湖邊好了。”
假山旁的空地挺大,其實放兩盆花是礙不着誰的,梅月覺得湖邊不好看,便蹦蹦跳跳的引着戚媛去假山旁看看,看能不能找出個空地來。
戚媛卻覺得冷了:“你調皮吧,看了又如何,還不是得問她?我不做主,你要去看就去看吧。”
戚媛說着,徑自回屋去了,梅月卻不覺得冷,自己高高興興的跑到假山那邊去了。魏池喜歡在這個假山旁練刀,梅月有時候會過來湊湊熱鬧,但畢竟爬假山是小孩子乾的了,自己還真是第一次爬上來。假山是燕王花錢磊的,雖然不算大,但造型極度奢華。梅月瞧見山石之間有個很妙的坳,如果能把那塊坳裡那塊假山石移走,恰好能放一個大花盆,這樣可比放在湖邊有趣多了。
梅月這樣想着便慢慢繞了進去,這塊堵在坳裡的假山石怪怪的,以前不仔細還不覺得,現在一看當真不好看。梅月用腳踢了踢,這塊石頭卻像埋得不緊,竟然動了,梅月嘆了一口氣,準備把它搬開。
“咳!梅月!”
梅月回頭一瞧,卻看到陳虎站在假山外面,手裡拿着一大捆枯枝:“正好瞧見你,出來幫我拿些,咱們好一趟拿出去。”
梅月應了,幫着陳虎抱了一捆枯枝,暫時把那塊奇怪的石頭忘到腦後去了。
皇帝的大婚假期之後就是春節,這個假期長到令人倍感幸福。戚媛又打開箱子看了看自己的新騎裝,魏池還沒有回來。戚媛只好又坐回窗前發呆,看梅月和陳虎打理院子裡的花花草草,等他們打理好了,太陽偏西了,魏池還沒有回來。
到了吃晚飯的點兒,梅月眼巴巴的看着戚媛:“夫人,咱們是等等,還是伺候您先吃?”
戚媛想了片刻:“沒事,咱們先吃吧。”
梅月便拾綴了碗筷準備盛飯,陳虎突然推開了門:“夫人,益清回來了!”
益清其喘吁吁的跑進來:“夫人,老爺不回來吃飯了,今天,今天內閣下令所有官員都不能離崗,說是爲了賀表的事情。”
皇帝大婚前夕,百官應該上表朝賀,這是慣例。陳熵的大婚雖然一切從簡,但這個步驟是絕對不能省的,這究竟是誰在暗推波瀾?竟連王允義都不顧及了?
戚媛放下筷子:“你們先吃,不用伺候我了,一會兒大家早點睡,說不定半夜要起來呢。”
半夜卻沒有起來,因爲魏池一夜都沒有回來。
魏池蹲在大理寺的值房裡,面上不好過多的露出顏色來。在這之前他沒有接到任何信息,但就在大家都要離開衙門的時候,突然有人把交上去的賀表都退了回來。魏池詫異的看着沒有拆封的賀表,心中猜測着種種。
靠近傍晚的時候,事情逐漸明朗了,似乎是因爲一部分御史不願意上賀表,內閣便表示要收齊了一起轉交皇上,此刻還正在逐一安慰說服。
詳細的情況問不到,只知道基本上所有官員都呆在崗上不敢離開。魏池明白有幾雙眼睛在盯着自己,只好裝作不關心的樣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喝茶。
入夜,突然傳來了驚人的消息。
陳熵表示要暫停婚禮的一切進程,這似乎不是一個威脅,禮部的人已經接到了正式的命令,各項事宜都停止了。
此刻沒人管內閣不內閣的了,大家都緊張的關注着宮內。
魏池心煩意亂,一個人走到院子裡,天已然黑盡了,擡頭看不見幾顆星,倒是彎月掛在天邊亮的詭異。
大家正在焦躁,有個人站到了魏池一旁,這個人是今年新科的進士,名叫林宣。林宣似乎不是太在意那幾雙注視着魏池的眼睛,對魏池笑了一笑:“魏大人知不知道江南的難民造反了?”
魏池當然不知道,吃驚的看着林宣。
林宣來自京城著名的林家,但他似乎和林瑁迥然不同,他一直是循規蹈矩的樣子,一步一步靠着科考熬到了登科。入大理寺以來一直爲人低調,看不出是世家弟子的樣子。
“這事情還壓在六科呢,所以咱們都不知道。”林宣壓低了音量:“內閣一定是在用這件事情壓着皇上,但不知道內閣是想依靠秦王,還是王將軍。”
原來如此,這不上賀表應該是內閣慫恿的,看來皇上和內閣在這件事情上意見相左。魏池知道林宣出自世家,他敢過來對自己如是說,肯定是得到了可靠地消息。
“皇上終止了大婚之禮,怕是要依仗秦王陛下的意思了?”
魏池搖搖頭:“怕沒那樣單純。”
“魏大人是皇上的老師,魏大人認爲這是怎樣的?”
魏池正要開口,幾個大理寺的同僚走了過來:“真冷,真冷,不知何時才能回去,喲,魏大人啊,正和小林大人聊家常啊?”
“可不是聊家常?”林宣笑道。
“是了,雖然魏大人入朝的時間早,其實還比小林大人小一歲呢。”
林宣看談話進行不下去了,便打了個哈哈:“各位都是下官的前輩,不敢當,不敢當。”
魏池不知道林宣爲何把這樣重大的機密透露給自己,此刻便順着林宣的哈哈打:“林大人過謙了,不知還要呆多久,咱們還是進去好了。”
大家說着就往裡走,但似乎有一種默契,魏池身邊總圍着幾個人找他嘮嗑,既然沒辦法再和林宣獨聊,魏池只好一邊敷衍一邊消化着林宣的信息。
江南果然亂了,看內閣的動靜,似乎是要動兵的意思,王允義的兵力是現成的,站在陳熵的角度考慮,他們已經有了聯姻,依靠王家絕比虎視眈眈的秦王要靠得住。或者正是因爲這樣,周文元就毫不顧忌的施壓,要讓陳熵妥協。
但是現在陳熵竟然暫停了婚禮!所以林宣纔在此刻向他透露了這個驚人的消息。林宣和別人一樣以爲自己可以動搖皇帝的決定?
想到此處,魏池深深的看了林宣一眼。林宣正好望向他,面上沒有表情,似乎只是在等一個結局。
是啊,自己在宮外,即便有這個能力又有何用?
如果自己現在在宮內,情況會不會全然不同,又或者熬過了這一劫,內閣還有別的辦法一點一點逼人就範?
“命運。”
魏池想到了這個詞,這是命運?難道一個國家的前途就只是“命運”?
魏池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宮內的氣氛遠比宮外緊張地多,周文元派了內閣的人去安撫御史,自己親自直面陳熵。陳熵明白周文元的意圖,雖然他口中講的確實就只是江南的叛亂,講到自己所行的缺失,講到自己需要隱忍屈尊去修復自己和御史的關係。但周文元要的絕不止這些,只要自己一鬆口,他的要求就會源源不斷的提出來,直到自己認輸,甘願做一個傀儡。
聽了一個時辰,陳熵覺得自己的怒火退了,他開始想象王岫芸是怎樣一個人?他開始努力想象,但竟然一無所獲。一種孤獨和悲傷的情緒突然涌了出來——這就是自己的婚禮?一場連自己都不期待的婚禮。
而那個人呢?按照禮儀,現在已經沐浴更衣並且開始盤頭了吧?自己經歷過王皇后的婚禮,那些步驟繁複到無以復加。像是一個被捉弄的小丑,可笑至極。
周文元說夠了,靜靜的看着陳熵,等他發火或發話。
陳熵轉頭看着洪芳:“幾更了?”
“回主子的話,快三更了。”
“嗯,傳朕的口諭,讓禮部那邊把大婚的禮儀都停了,告訴他們,等內閣把賀表收齊了再繼續。”
洪芳吃驚的看着陳熵。
“去吧。”陳熵似乎是在說一件不打緊的事情。
洪芳出去了,陳熵看着周文元,這個面目和氣,溫文儒雅的老頭:“周閣老爲何還呆在這裡,趕緊去收齊賀表纔是。”
“老臣不才,只怕皇上不親自前往,御史們不會上表奏賀。”
“周閣老又沒去過,哪裡知道沒有用呢?”陳熵似笑非笑:“周閣老趕緊去吧,您去的時候朕還能睡上片刻。”
周文元的臉皮抽了了一下。
“周閣老出去透透氣,好好想一想,若真有不測,朕的王叔還姓陳,您若相助有功,不至於有不好的下場,但如果江山易姓,王家會放過你?”
大殿裡沒有別人,陳熵攤牌了。
“收不齊賀表,朕便不會成婚,閣老是想以此要挾朕,讓朕向百官討要賀表?周閣老不嫌自己的所作所爲欺人太甚了?”
周文元思索了片刻,跪在了地上:“皇上是以爲老臣在以此刁難?”
“難道不是?”
“江南叛亂,此乃大事,爲何皇上要將此事壓在六科不讓下發?若是讓六科下發,御史們不會不上賀表。”
陳熵冷笑:“下發?閣老連京郊的災都賑不了,窘迫到用朕大婚的銀子去找補,按照閣老的批覆,這個災要怎樣賑?”
“我國立國近五十年,正值中興,歷朝歷代都難免在這中興之時遭遇官僚結派,貪腐橫行的政局,皇上將這一切歸罪於老臣頭上,這確實讓臣難以信服。”
陳熵默默的看着這個老頭。
周文元坦蕩的看着他:“臣爲官三十餘載,從未貪過朝廷一文錢。”
臣從未貪過朝廷一文錢!
陳熵的視線轉向了宮殿的角落:“朕要派兵去江南鎮壓。”
周文元的表情絕望了起來:“皇上,派兵不是不可,現在朝廷無兵可派啊!”
“還有朕的王叔。”陳熵不經意間嘆了一口氣:“即便不測,江山仍舊姓陳,朕對得起列祖列宗。”
“好不容易讓藩王、外戚回了封地,朝中有識之士不會同意皇上再動用他們的兵力。這不是臣一個人,或者單憑內閣就能做到的事情。皇上的決定如此反覆,百官難以信服!”
“周閣老,你忘了,和王家聯姻,是內閣的提議。”陳熵的眼中突然迸發出兇光:“朕並不想娶王岫芸!朕爲了你們,爲了幫你們趕走王叔才和王家聯姻的!現在你們又用王家的聯姻做籌碼,在此逼迫朕,還要說朕的決定反覆!!??真的是朕在反覆???”
“皇上!這是皇上的天下!這是百姓的天下!這不是臣的天下!”周文元急了:“皇上不是爲了臣,皇上是爲了這江山和百姓!臣不是要依附秦王或王允義!臣依靠的是皇上!此刻若皇上與臣仍舊心有間隙,那將置百官及百姓於何處?”周文元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如今局勢將穩,災荒或叛亂不過是暫時之急,不只是當朝,歷朝歷代都有,皇上若因此而亂了陣腳,那真是得不償失。例數本朝前些年,哪一輪不是豐年要還災年的債?三年有一小災,十年有一大災,實屬常例。如今深冬將盡,只要熬過春荒,國業可振,民生可興,怎可又起戰事?且還是藩王之兵?如皇上執意如此,臣這一年的努力真的就付諸東流了!”
周文元陳詞激昂,陳熵卻懶得聽了,他癱軟在自己的皇位上,冷淡的擺了擺手:“閣老出去吧,朕意已決,不必再勸。如要再見朕,就收齊了賀表再來。”
周文元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退了出去。
沉重的宮門關上了,陳熵低下頭,眼角竟然浸出一滴淚來,擡頭看看窗外,天已經微亮。此刻宮外有着怎樣的傳言?誰又能猜到真相?
又或者,你猜到的是真相麼?魏池坐在大理寺的值房裡,看着窗外的曙光,看着大宸宮的方向,心中一片悽然。
太陽高高升起,地上蒸騰着寒氣,內閣發出了要求秦王發兵江南的急令,滿朝譁然。
陳熵的大婚仍舊沒有繼續的意思,王家的人不安的揣測着,穿着皇后大婚服的少女扯下了頭上的喜帕,解開了繁複的髮型:“熬着有何意思?我先去睡了,若不是又要娶我或者該用膳了,不必叫我起來。”
“這?”王家的女眷們不敢相勸。
“啊!不急!”王岫芸打了個哈欠:“等我醒了自會給叔祖寫信。”
說罷,便徑自躺下,不再理會衆人。等一干人都退出去了,貼身的丫鬟才小心的走過來,幫她捏了捏被子:“小姐,您沒睡?”
“皇上竟然停了大婚,你當我真睡得着?”王岫芸冷笑:“看來是風雲有變啊。”
丫鬟嚇了一跳:“那趕緊給將軍寫信纔是!”
“不急,”王岫芸翻過身:“靜觀其變。”
陳熵?
竟然敢向秦王要兵?
看來不是個沒有膽量的人啊,可惜,你猜到的真相,是真相麼?
王岫芸看着自己繡花精美的袖口,似笑非笑——都說是天塌下來高個子的頂,叔叔倒是聰明,把自己拉來做這個好差事!可嘆自己是個混世之徒,山水可過,廟堂隨意。如今就走一步看一步,會會這京城裡的人們,看看是哪些人把我們王家把握得如此難過!
大宸宮門口那對闕樓是不是還像自己童年時見過的那樣飛檐鬥巧?那些模糊的鏡像,清晰的人,自私糾纏的權利還尚且光彩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