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建康九年
中午時分,楊姐姐好奇的問魏池:“魏大人,你這幾天身上有一股姜味tx。·首·發”
“‘藥’,泡手的。”魏池嘆了一口氣。
“怎麼要泡手?”馮世勳也湊了過來:“‘春’天長疹子了?”
魏池心中有些厭惡,但又沒有理由發泄出來,只好笑着:“也不是,就是手冷,用偏方來當冷寒症治。”
“哦,我以前在老家似乎是聽過這種偏方,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賢弟你手冷?”
“有一點……”面對馮世勳突然握上來的手,魏池無比尷尬。
“是‘挺’冷的呢!”馮世勳把魏池的手遞給楊姐姐:“你一個人在京城,也沒人照顧,有些話不是我們這些同僚該的……不過……”
楊姐姐接過話:“你該找個夫人了。”
魏池強笑着的同時強忍着纔沒把楊姐姐的手捏碎了。
“別,我還真有個合適的人選,”馮世勳看來是早有準備:“我家表親家有個‘女’孩子,今年恰巧二八的年華,詩詞書畫樣樣‘精’通,他父親在江南做官,就這一個‘女’兒,寶貝得不行,他父親託我一定要給他找個好人家呢。”
“這……”魏池心裡編着謊話:“還真不好,許多事情還耽擱着,不好這樣早就定。”
楊姐姐自作聰明的揣度:“要是魏大人還惦記着林姑娘,那就不得不容我幾句了,那姑娘再好,也是訂了親了,全京城都看着呢,那位大人這會兒又正是紅人,您要怎麼去爭?於情不合,於理不容啊。”
魏池差點嗆着:“不是林姑娘!我和她是因爲耿家才認識的,不過也就是認識罷了,我當真從頭到尾沒起過想法。”
“不會是王家的‘女’兒?!”楊姐姐想起王允義對魏池那樣賞識,忍不住驚呼:“那樣的話,馮大人可怪不得魏大人了,您家的小家碧‘玉’可真比不了。”
那個遠房表妹的事情也是真事,馮世勳當時答應着也想的是十拿九穩,哪知道忘了算王允義了?他家就產些‘女’兒,竟然把他算漏了!
“不是!不是!”魏池恨不得捅他幾刀:“楊大人!你這是胡‘亂’猜啊!我……我哪裡配得上王家?”
王允義的老虎屁股,魏池想想都膽寒:“咱們趕緊吃了飯好好歇着。”
楊姐姐消停了,馮世勳卻來了勁兒:“可別,這句話還真到了我心頭上,這些大家大戶啊,皇親國戚啊,哪家出來的‘女’兒好伺候了?還不如找個溫柔體貼的小家姑娘,也不是自誇,就我那位夫人,就是要拿當朝的公主和我換,我也不換,哈哈。”
魏池看了看馮世勳:“您夫人的父親以前可是督導着江南織造局的,這可不算是小家碧‘玉’了?”
馮世勳一愣:“……可不是和王家比麼?”
魏池察覺自己失態,趕緊笑了笑:“馮大人自謙過了,我還當是我記錯了呢,呵呵。”
“還是馮大人的表妹好!”一直在認真思考的楊姐姐突然認真的:“既然緣分到了這裡了,魏大人也不要推卻了,不如讓馮大人和他夫人‘操’‘操’心?這會兒不當你是我上司,就衝我這年齡,我覺得該勸你一句,男子漢大丈夫要的是成家立業,你家都不成,還立的哪塊兒的業呢?這京城裡能和你好到幫你做媒人的也不多,你虛歲也不小了,該想想了。”
再推脫就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了,魏池只好先答應着。等到了沒人的地方這才忍不住狠狠的苦惱了一場:王爺,要是你還在,我哪容得這幫幺蛾子幫我折騰這些事情啊?罷罷罷,這世間啥荒唐事沒有?饒是別人馮大人還想着換當朝公主來填房呢!你們陳家的織造局也被貶成了小作坊呢!我就且看看前一屆的探‘花’能不能把她妹子塞給我……我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不成?吃飯!
織造局自從換了主子之後又被領了欽命的許唯打內裡整頓了一次,終於稍顯了些氣‘色’。李潘憑藉着江南算是真正的站穩了陣腳。老一輩閒人看着他的迅速崛起,忍不住就拿來和魏池比。兩個人都算是年少有爲,魏池是探‘花’,李潘科考的名次也不差。魏池立過軍功,小呢,和李大人相當。唯一不濟的是魏大人的後臺燕王倒的‘挺’冤的,李大人背靠着皇上,這棵大樹顯然粗壯多了。不過反過來一想,燕王對魏大人那多貼心吶,有沒有情咱們先不,至少絕對是一條船上的人,皇上麼?李大人看着紅,不定船舷還沒‘摸’到呢。
也有好事的人猜,燕王都倒臺了,魏池竟然還在京城活蹦‘亂’跳的,不清這個人的來頭到底靠着誰……嘖嘖嘖,明眼人看來,還真是勢均力敵。
不過爭‘女’人這個事情上顯然是魏池輸了。不論魏池是不是願意,甚至是不是知道,林雨簪之前對魏池釋放的那些曖昧已經造起了些風雨。只是這些捉‘摸’不到的曖昧在魏池調離祭酒之後戛然而止,大家也就忘了……
卻還有一個人沒有忘,那就是李潘本人。
若是李潘沒有在宮中的小亭偶然歇腳,便不知道誰是赫赫有名的林雨簪,也就不會去探知林雨簪之前是怎樣認識了魏池,又怎樣在魏家宅院落成之後去遊玩,魏池又怎樣寫下了:硃砂點做石榴‘花’的詩句;也就不會了解‘春’風得意魏祭酒怎樣在皇上的‘春’宴上與林雨簪琴簫和鳴,驚‘豔’全場……
得知林家小夫妻離京,李潘想到耿韻眉不能再牽線搭橋了,心中終於得了些遲到的欣慰,但是魏池這個人仍舊哽在自己的咽喉隱隱作痛。自己有資格出入皇宮的時候,他已經被調離要職,不能頻繁的出入大內了。然而只是一次偶遇,看見他提着書盒子從太子學習的書院走出來,懶洋洋的活動着脖子,李潘的心便不能平靜了——誠如傳言所言,他長得的確非常‘精’致,‘精’致得有些像個‘女’子。更讓李潘不能平靜的是他臉上怡然自得的表情就像是走在自家的後院裡一樣。全然不似自己的唯唯諾諾!李潘突然相信,他完全有風度,有能力去吸引任何一個‘女’人。難道自己一直暗自引以爲傲的天作之合只是源於……這個男人無意之間的施捨?
李潘從沒有聽林雨簪談起過魏池,但就是莫名的信了——在她心中,一定有他,也許只有一點,但是足夠讓自己抓心撓肺,恨之入骨最新章節。
被扔到冷板凳上的魏池哪裡能想到大紅人能‘抽’出時間來想自己?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馮大人,還有馮大人的表妹,以及她自己那份抓心撓肺,恨之入骨。
帝國朝堂中的暗濤似乎終於平靜了,只剩下了一些小兒‘女’的冷刀暗箭還在蠢蠢‘欲’動。
陳鍄登基至今終於勉強見到了自己想見的局面:外邦消停了,王允義滾蛋,燕王倒臺,言官閉嘴,江南賺錢。陳鍄得意的笑了,他終究成了所有戰局的贏家,他還很年輕,一定能比先帝走得更高、更遠。
江南民間的小人物孔大佬此刻的老婆此刻正爲大兒子的親事發愁,她的‘女’兒蓮丫頭在一旁幫她縫補些東西做家用。蓮丫頭恰恰滿了十五歲,因爲瘦小還不能進絲廠洗絲賺錢,母親因爲前年幹活的時候擰了腰,掌事的辭退了她,這一家老小的吃喝就都出在孔大佬和他大兒子的身上。蓮丫頭知道母親在爲自己的貧寒發愁,但自己畢竟還小,只能賺點零‘花’的錢,嘴上安慰總是最無效的,於是沒有搭理母親的唉聲嘆氣,收拾了自己‘弄’好的針線,準備去廚房爲哥哥父親造午飯。
江南人都吃稻米,窮人在稻米里‘混’合些野菜。米粥才冒泡,蓮丫頭還沒來得及放菜,突然聽到外面的母親似乎是發出了一聲慘叫,趕緊放下勺子跑了出來。
“蓮丫頭,快去看看你爹和你哥,棚子塌了!”
棚子塌了?蓮丫頭一家是湖廣人,沒有織綢的手藝,來了江浙不過是賣些苦力。近幾年來大絲廠,大綢廠不斷的加蓋工棚,自己一家人就做些泥水活兒賺錢,修棚子的人最怕聽到‘棚子塌了’,蓮丫頭只覺得自己從腳底寒到了心尖。
蓮丫頭的娘牙關緊閉倒在院子裡,一旁還有漿洗了一半的衣裳。隔壁的姨扳着她孃的頭衝她喊:“快去看看你爹,快呀!”
蓮丫頭打了一個‘激’靈,趕緊往蓋棚子的地方跑去。自己住的小棚離大棚子就是幾百步的距離,蓮丫頭一邊哭一邊往外跑。眼看就要到了,卻有一羣彪形大漢出來攔住了蓮丫頭的去路。
“小□的鑽個屁養的!”爲首的大漢毫不留情,一腳就踹了過來。
蓮丫頭哪裡經得起這樣的一腳?悶的一聲被踢到了牆角。這一腳真正是踢得這孩子眼冒金星,爬也爬不起來。
“大傢伙的都給我看好了,一個也別給我放進去!”
這一羣惡漢挽起了袖子,亮出了鞭子。
“打!給我狠狠的打!這一幫賤骨頭!”
蓮丫頭擡不起身子,但她聽到哭喊的聲音自她背後由遠而近,這些哭喊聲中無一不是她這樣的‘婦’人或孩子的慘叫,而叫喊的無一不是親人的名字。
隨着拳打腳踢的聲音,這些慘叫變得越發淒厲起來,蓮丫頭努力把臉從灰塵裡擡起來,血水黏黏的好辛酸。透過這些惡漢的‘腿’腳,蓮丫頭看着遠處坍塌的工棚的廢墟。哪裡是我的父親呢?哪裡是我的哥哥呢?若是此刻能去……不定還有活路呢!
這一場噩夢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掩埋在工棚中的一百多個男人的妻小們終於被打散了。那羣大漢到做到,一個人也沒靠近那個工棚。等蓮丫頭從暈厥中醒來的時候,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地上是四散的衣裳鞋襪。
“天快黑了,他們不會讓你進去的,快回去。”一個織工打扮的老頭偷偷過來扶起她:“這些人官匪勾結,惹不起的,孩子,苦命的孩子,快回去。”
老頭不敢多逗留,只是匆匆把蓮丫頭扶起來,靠着牆角站着,自己趕緊拐進一旁的小巷子裡去了。
蓮丫頭靠在牆角,疼得走不動路,不了話,只能看着‘陰’沉沉的天空,眼淚忍不住又流下來。又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一步一步往回挪。
等慢慢走回自家的小院子的時候,隔壁的姨跑出來扶住她:“蓮丫頭……你娘……”
蓮丫頭擡起頭,只看到那盆漿洗了一半的衣裳,還在稀稀拉拉的留着水,而這個家卻已經空無一人了。
“蓮丫頭!蓮丫頭!”隔壁的姨看她的眼睛都癡呆了,趕緊掐她的人中:“你要好好活,你看你姨我一個人不也還是活着麼?人再苦,總是要活的!若是連你都死了,東家連半個錢也不會給你,你的家人豈不是連收屍的都沒有了?哭!快哭出來!別憋着!哭啊!”
蓮丫頭被掐得疼了,這才哇的一聲哭出來。淒涼的雨把這痛苦澆得冰涼,天地間的一切都了無生機了。
“‘春’雨呢!”洪記綢坊的大東家推開窗戶,笑着問他二弟:“你今年是不是又是個豐年?”
“可不是呢?託皇上的的福氣呢。”二東家沒時間和他大哥笑,只是認真的打着算盤:“若是今年收的絲多出三成,我們就還需要五十架織機,兩個棚子。這還是少的,若是絲到了,棚子還沒‘弄’起來,那可就不好了。”
“三弟盯着呢!你還不放心?”
“他可別又去喝酒了……”二東家的脾氣顯然不是很好。
“老爺!”帳房的突然到來打破了原有的氣氛。
“怎麼了?”洪大老爺皺了皺眉頭:“怎麼冒冒失失的。”
“這……”帳房沒想到二老爺也在,有些不知怎麼好:“……嗯,棚子塌了。”
二老爺手上的算盤突然就不響了:“你什麼?!”
“大哥!二哥!”洪家的三老爺後腳就到了:“喲!怎麼了?”
帳房嚥了一口唾沫,和三老爺打了個招呼,逃了出去。
洪家老三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樑斷了,棚子塌了,多大點事呢……拉這個臉。”
“你!”老二摔了算盤:“前兩天隔壁家棚子塌的時候我就了,人多了上去不行,你這可好了!”
“你又要快,人多去了又不行,你要憋死我啊?”老三從桌上‘抽’了一杯茶來喝。
“你這下子可快了!搭進去一百多號人力,還搭進去半個棚子,我就等着你月底‘交’工!”
“不要責備三弟,他也盡力了嘛!”大東家過來打圓場:“那些海邊來的泥‘腿’子多了去了,趕緊去找人再找些人來就是了,咱們兄弟之間不要動怒。你那邊這次都辦妥了?”
“我辦事你放心,”老三嚥了一大口茶:“一個都沒能靠近裡去,明天早上把那些死透的擡出去埋了就是了,統共五吊錢一個人。再給些酒錢統共‘花’不了一百兩,二哥也別生氣啦,這回兒我悠着點成不成?這錢我出了,您就別再擠兌我了。”
老二已經不再理他,徑自敲算盤去了。
大東家拉着老三出來:“以後行事小心些,你二哥的也沒錯。”
“瞧你們膽子小的……”老三無所謂的笑笑:“明天我就派人去把錢散了,把窩棚的人都趕了,一定在這個月底給二哥一個準話!”
雨淅淅瀝瀝的淌着,天邊似乎有悶雷隱隱做響,似乎真的預示着豐年。
陳鍄的信心空前的膨脹,言官的反對已經無法影響他的決策,幸好一切都還在李潘的掌握之中,江南被治理得井井有條。
五月的天變得高了,風也小了,太陽逐漸變得驕傲起來。魏池已經學會了基本的賬務,算是小半個帳房先生了。院牆上的小黃‘花’都凋謝了,替代她們的是茂密的枝葉。燕子和別的鳥在院牆和屋檐之間來回穿梭,魏帳房一邊數着飛鳥,一邊等人。
對面的‘門’環終於響了,那人走出來的時候,晃了晃手上的小算盤:“課業都做好了?”
魏池有時會想,自己從未這樣積極的想要完成課業‘交’給老師?
“在這裡!”魏池像個好學生一樣,揚了揚手上的賬本。
“看到你,我就想起小時候姐姐帶我的樣子,不過她只比我大一歲。”戚媛理了理衣角坐下來:“我那時候很是黏人。”
“我現在也很黏人?”魏池故意和戚媛坐遠了些,拿出了官老爺的架勢。
戚媛沒有搭理他,只是認真看他昨天做的賬。魏池的脖子直的難受,又慢慢的挪了回來。
“看,你這裡錯了……”戚媛指着賬本回頭的時候,魏池的額頭正好靠在她肩膀上。
戚媛覺得自己應該本能的跳起來,但卻沒有。魏池淺淺的鼻息噴在她的衣襟上,安靜地像一隻貓,引得自己想要捏捏他的下巴逗逗他。但戚媛終究還是沒有,只是放下了賬本,放鬆的靠在‘門’板上,讓他睡得更舒服一點。
魏池在夢中睡得很欣慰,輕鬆得忘記了一切煩雜的事情,專心的享受這份閒適。
微風翻動着賬冊,發出噗噗的響動,它牽動的事情,魏池不知道,戚媛也不知道,此時此刻還沒有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