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潺潺流淌,鳥兒在鳴唱,凝聚在葉尖的露珠墜落在泥地上,遠遠傳來的馬嘶犬鳴,還有那懷中柔軟的觸感,讓林朝不願意睜開眼睛。
懷中抱着的柔軟動了動,林朝手緊了緊,然後睜開了眼睛。
馬車的車簾掀開了一小半,朝陽絢麗的陽光灑進了車廂,讓那被他和多吉一人抱了一條胳膊的身體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小心的放開自己抱着的那條傷臂,將多吉壓在她胸口上的大頭給用力推開,再小心的將人全部抱進自己懷裡,輕撫着那圓嘟嘟帶了天真之態的臉頰,林朝嘴角帶上了一絲笑意,唯有在沉睡之中,這人才會顯露本來面貌,沒有那種虛假的笑容,她的臉上就算沉睡也帶着一絲淡淡的悲傷。
這樣一個女子,滿身的秘密,從來就是話不由心,可是,在看到她在那怪獸背上手臂被劃出無數傷痕形勢極爲危險之時,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是自個死了,也要保她平安。
手指撫上那紅潤的嘴脣,林朝湊近了過去,輕輕吻上了那脣,那個就算他們兩人身體絞纏過不知道多少次,她卻一次都沒有讓他靠近過的地方。
那處又軟又暖,帶了讓他沉淪的甜香,忍不住加大了力量的林朝在輾轉吸允之時,看到那近在咫尺的眼睛眨巴眨巴緩緩睜開,一驚之下猛的鬆開,頭狠狠的撞在了車板上。
女子眼睛眨巴眨巴,帶了迷茫之色睜開了一線,懵懂的轉了下眼珠,然後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伸手抱住了林朝的脖子,低低呢喃了一聲,將頭埋在了他胸口,繼續睡了過去。
捂着被撞得生痛的後腦勺,林朝愣怔良久,然後摟住了她,視線看往車簾外面逐漸大亮的天色,低聲道:“你拿了我的心可不能不認,凌娘子,我是林朝,是林朝……”
從山丹往涼州是一片山地高原,蕭凌風走的路線是沿着祁連山脈山腳走,見到靈氣足的山峰便爬上山採集一些藥材,山間天氣已經日漸寒冷,到得晚間更是氣溫驟降,林朝多吉都失血過多體溫偏涼,晚間休息之時,三人便擠在了馬車裡互相取暖而眠。
如此一路,在蕭凌風精心照看之下,快到涼州之時,多吉已經出了馬車接替了小白趕馬,他身上的皮袍被獊狼抓成了碎片,蕭凌風便將帶着的皮子縫製出了一件簡單的皮袍給了他,雖然長短不一,式樣慘不忍睹,但是總算是在這寒冷的天氣裡有了禦寒之物。
林朝沒有多吉那麼強悍的恢復力,雖然已經可以坐起,人依然還是虛弱,大半時間都是半靠在車壁上,拉起了車簾,看着外面的景色,和前面趕車的蕭凌風。
將近涼州,馬車已經走上官道,兩邊的人煙開始多了起來,看着那遠處巍巍青山,林朝問蕭凌風道:“那是什麼東西?”
西北的八月已是秋風蕭瑟,吹拂在面上帶了絲絲寒意。
攏了下額前的散發,蕭凌風道:“是獸,你聽說過嘛?”
林朝搖頭,想起她看不見,便又出聲道:“是野獸嘛?但是哪有那麼厲害的野獸?而且,那種形態,我也從來沒聽說過。”
微微沉吟,蕭凌風笑了一聲,道:“看過山海經嘛?”
“那不是神話嘛?”林朝有些詫然。
“神話未必就不是真的,不過……”再度輕笑一聲,蕭凌風低聲道:“忘了那獸吧,這種東西很少見,你以後只怕再也不會見到了。”
林朝沉默了下來,那獸強大得讓他現在想起來還心驚膽跳,巨大的體魄,刀槍不入的身體,鋒利的爪子,尖銳的獠牙,連毛髮都有如鋼刃,他和多吉就算對上幾百人都不會輸,但是在那獸面前,卻不堪一擊。
看了眼神色萎頓騎在小黑身上的多吉,林朝想他能明白幾分他的心情,那個獸,最終卻被這女人殺死,不但殺了那獸,還一個人既照顧他們又一匹不落的帶着那羣馬從祁連山脈裡走到了涼州……
讓他身爲男人的自尊心,有點小小的受傷。
到了涼州,將兩人安置在客棧,威脅多吉自己洗澡,蕭凌風出門找上了涼州城裡最大的鏢局。
咱西北最大的鏢局自然就是定武鏢局了,總鏢頭武強那可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你要找人護鏢,找他們準沒錯!
看着面前蕭瑟大門,片片黃葉在門前打着卷,一條老狗耷拉着尾巴拖着腿在門前走過,半塌的門牆,破舊的屋檐,碎成一塊塊的青石板……
這個?就是西北最大的鏢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定武鏢局?
站在門口,饒是蕭凌風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也不覺傻眼。
“我可跟你說,我管你們顧家以前怎樣,現在你們欠錢不還,這房子我們就得收回去!你那個,有話好好說,那刀你小心些!”帶着顫音的聲音從門裡傳來,隨之便有幾人跌跌撞撞的倒退着退了出來,其中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不甘心的指着裡面道:“姓顧的!你給我等着!我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欠錢不還的道理!”
“陳大爺!”從街頭跑過來一箇中年女子,提着裙子一臉諂媚笑容,衝到了那幾個男子面前,叫道:“陳大爺,您別生氣,我家公子不會說話,欠錢自然是要還的,可是您看,這家裡老爺夫人剛過世,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這實在是拿不出錢來了。”
“這人都死了三個月了也叫剛過世?眉娘啊,這涼州誰不知道咱陳家厚道,要換做別家,那會給他三個月的時間!”男人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的看着從門裡一步步緩緩邁出來的男人,手上的刀。
眼波一轉,眉娘一把抓住看戲看得正有味的蕭凌風,甜笑着道:“陳大爺,你再給點時間嘛,你看,這位姑娘就是來請我們少爺的,只要做了這一單,難道還怕還不起你們的錢嘛?”
蕭凌風一怔,見眉娘對着自己不斷的擠着的眉頭,眼底滿是哀求之色,道:“我是來請……”
“你看我說的對吧!”眉娘打斷了她的話,轉頭對那男子笑道。
“姑娘,你確定你請他?”男人對着站在門口的男人一指,然後不覺又退後幾步。
蕭凌風順着男人的手指看去,心底微微一怔。
少年削瘦的身形挺拔修長,俊美的五官因爲那鳳眼裡的徹骨冰寒而蒙了一層薄霜一般,修長如玉般的五指緊握着一把薄如蟬翼般的長刀,白色麻衣在風中飄起,瑟瑟秋風卷着樹葉在他白色麻鞋旁邊掠過,無端端的,讓人起了淒涼憐惜之意。
“那還有假?”眉孃的聲音讓蕭凌風從那一瞬間的恍惚中驚醒,看了眼少年因爲憤怒悲哀而緊抿的脣角,道:“是的,我是來請這位公子的。”說着,從袖中掏了張百兩銀票出來,遞給已經眉開眼笑的眉娘,道:“這個是定金。”
銀票還未在眉娘手裡待上一秒,便被旁邊的男人抽走,看了下上面的數額將銀票對袖子裡一揣,笑道:“如此甚好,只要顧公子有生意,咱們也不會催那麼急。”
袖子一揮,男子揮手招呼幾個手下欲走,蕭凌風側身一步擋在了他們前面,淺淺笑道:“這位大爺,既然拿了錢,總也要留下個字據吧。”
男子一愣,道:“這麼點子錢要寫什麼字據,利息都不夠。”
“不管多少,還錢了總要有個字據,要不日後怎麼結算?”蕭凌風笑得和煦,轉頭問眉娘道:“你們欠了多少?”
“一千兩。”眉娘輕嘆一聲低聲道:“三個月前,是三百兩。”
這麼算的話,那一百兩的確不是個事,眼角掃過那破爛屋檐上的雕塑,心底輕嘆口氣,蕭凌風從袖口裡摸出一疊銀票,伸手道:“借據。”
男子一驚,眼中頓時冒出亮光,帶着淫*穢的眼神掃了一眼那少年,陰笑道:“怎麼?姑娘願意出一千兩?”
“借據!”蕭凌風手指彈了彈銀票,重申了一遍。
借據銀票兩清後,男子將銀票放入懷中,眼神不善的掃了那少年一眼,低聲道:“姑娘,陳大爺我是涼州城出了名的好心人,我可好心提醒你,別看這小子長得漂亮,可是個不詳之人,姑娘買了回去,可得當心一些。”
身後殺氣猛然暴漲,蕭凌風笑着退後一步,看着幾個男人抱頭鼠竄般的跑走,看了眼手裡的借據,轉身道:“這借據現在在我手上了,我這個人沒有他們那麼惡毒,放那麼高的利息給你,嗯,這樣吧,一年算一分息如何?”
“姑娘,你不是來請我們公子做事的嘛?”眉娘在一邊訕訕笑了一聲,問道。
“我是來請定武鏢局走趟鏢的,但是,好似我走錯地方了?”看着門匾上那隻剩下鏢局兩字的牌匾,蕭凌風摸着下巴沉思般的道。
“你是請我們鏢局的嘛?”從街口竄過來一個一身粉嫩衫子的少女,衝到蕭凌風面前一下收不住勢,一把握住了蕭凌風的手推着她往後退兩步才停住腳,兩眼都是亮光的道:“沒關係,我們不在意和蓮哥哥拼鏢!”
西北最大的鏢局定武鏢局佔據了半條巷子,而蕭凌風走錯了道進去的那條巷子就在定武鏢局旁邊,在那巷子裡也有一家小鏢局,三個月前,鏢局裡的鏢頭趟子手都死在了一趟鏢中,整個鏢局就剩下鏢頭獨子顧柏蓮和鏢頭的妾室眉娘。
“因爲那場血戰裡其他人都死了,就只剩了蓮哥哥一個人回來,去收屍的人說,那些屍體都慘不忍睹,只剩下了殘肢斷臂,像是被野獸啃爛一般,問蓮哥哥,蓮哥哥又一個字不說,後來,就慢慢的有流言,說是蓮哥哥害死了顧伯父他們,真是胡說!”武清霓嘟着嘴恨恨的道。
武強在主位上輕咳了一聲,道:“若是隻是護送姑娘一行人到京城,也不算什麼難事,以顧家侄兒的本事,一人也就夠了。”
“爹爹!”武清霓跺着腳叫道:“爹爹怎麼能這樣,這位姐姐家裡還帶着兩百多匹馬呢!”
見武強一臉爲難,蕭凌風起身道:“如此,那便不打攪武鏢頭了。”
“爹爹!”見蕭凌風和眉娘走出了大門,武清霓跺着腳道:“你這是爲何?放着銀子不賺?”
“女兒啊,”走下主座,武強站在了武清霓面前,道:“若是那林家娘子一早找的我們,這種輕鬆事怎會不做,但是她已經先請了顧家,咱們總不能去搶顧家生意吧,他們家已經難成那樣了。”
“可是,蓮哥哥那裡就只有他一人……”
摸了摸女兒的頭,武強輕嘆道:“霓啊,忘掉顧柏蓮吧,那人,不是咱家霓的良配啊。”
“爹爹你也認爲顧伯父他們是因爲蓮哥哥才遇難的嘛?”
“這事,不是誰信不信的事,三十多人裡面就只活了他一人回來,到現在,也不開口說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連仇家都找不着,我想替你顧伯父報仇都沒有一點頭緒,哎,算了,霓,忘掉那小子!”
“總鏢頭!”從門外急跑進來一人,滿臉喜色的道:“好事啊,有趟往京城的鏢,本是黑水關調往京城的校尉護送的軍馬,在焉支山碰到月羌族人打劫,那護衛的校尉受了重傷,便想找個鏢局派些人手護送上京,聽說,能給兩匹好馬做報酬呢,我看了,可都是好馬啊!真真的西域良駒!”
武強的眼睛頓時發亮,連連問道:“可看好了?真是西域良駒?”見手下肯定點頭,收斂一下狂喜的表情,咳嗽一聲,對武清霓道:“這個,霓啊,你說的也對,咱們和顧家多年的交情,怎麼也要幫一下,你就帶上十人跟着走一趟吧,不過說好啊,那兩匹馬可得歸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