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暮,風中便帶了幾絲涼意,到的晚間夜深之後,更是涼風習習,很是愜意。
安侯夫人卻一點也不覺得愜意,帶着怒氣匆匆走在通往書房的小路上。
雖然才只得五月,已經有些蚊蟲出了土,安侯府靠近河邊,草木茂盛,蚊蟲便也茂盛。
安侯夫人一路走一路拿團扇扇着那些小蟲,一邊狠狠的罵道:“不長眼的東西,拍死你!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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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外面安侯夫人的聲音,安琦不覺怕得退後一步,從眼角瞅了一眼臉色也有些變的父親。
“母親來了,要不,兒子先告退。”安琦說着便欲往門外走,不防外面安侯夫人緊走幾步,將門大力一推,直接將他撞了個仰倒。
冷而不屑的看了地上的安琦一眼,安侯夫人從鼻間發出了一聲冷哼,道:“果然是你這個孽種在挑撥,來人,安大少爺不敬嫡母,給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安琦臉色大變不覺望向了安侯。
“夫人!琦兒又如何不敬你了?”安侯無奈出聲道。
“狗奴才,沒聽到我的話嘛?”安侯夫人不理安侯鳳眼帶着冰凌一般將門外護衛一掃。
門外的護衛應了一聲,直接進門將安琦給拖了出去。
“哎!你們!”安侯剛叫了一句,門就被安侯夫人鐺的一聲關上,手用力的對桌上一拍,陰森森的道:“好你個安定鵬!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讓我女兒犧牲去給你那雜種兒子開路!”
“你可別亂說!什麼雜種,那不也是你兒子嘛!”安侯身子往後傾倒,喃喃的道。
“我兒子?我肚子裡可生不出這種好種,居然想要拿我的燃兒做墊腳石!做夢!”安侯夫人身子前傾,帶着森然冷意逼視着安侯,冷冷的道:“安定鵬,你似乎忘記了你這個侯爺位置是怎麼來的,我早就跟你說過,你那賤人和雜種若是安分,我自然會給他們一條活路,但是若是想要自己不該得的,那也別怪我手狠!”
“夫人,燃兒做皇后有什麼不好?安府可以更上一層又有何不好?”安侯將椅子搬後一些,離開了安侯夫人那已經憤怒到猙獰的臉,嘆了口氣道:“我爲的還不是咱們整個侯府,當初你外祖將侯府交給我時,也說過,希望我能光宗耀祖,希望我們安國候侯府再進一步……”
“放屁!我外祖要你建功立業那是在戰場上!當年我舅舅面對十倍之敵寧願戰死沙場也不後退!那是何等英烈!你做了我舅舅的嗣子,侯府給了你,侯府家業給了你,可是你怎麼做的?要不是韓子墨,你在渾河就已經大敗!現在居然還想賣女求容!你明知道那慕容澈根本不喜歡女人,燃兒至今還是處子,不想着法子將燃兒接出宮來,反而要她去做那見鬼的皇后!”安侯夫人叫了一聲後,喘了幾下,道:“如今衛霜連宣旨的人都殺了,朝廷之上不服慕容澈的人也越來越多,你能打得過衛霜嘛?你能保得住慕容澈的皇位嘛?你居然想叫我女兒去做廢后!你打的心思以爲我不知道?慕容澈給你提議讓燃兒做皇后,你保他皇位無憂,你的心思是用燃兒做皇后和他結盟後先要到所有禁衛軍的軍權,這樣,你不光有京畿軍權也有禁衛軍權,不管是安王還是和王甚至衛霜,你都有談判的砝碼,甚至,你還可以試試自己去坐下那個位置……”望着安侯的臉,安侯夫人的聲音沉靜了下來,輕聲道:“你還真有這個想法。”
“夫人!”安侯叫了一聲。
“我想想,”安侯夫人放開了他,退後幾步坐在了椅子上,輕輕的自嘲般笑了一下,道:“你想坐那個位置,如今之勢,若是三王相爭,衛霜京郊的軍隊被慕容澈收攏,關外二十萬人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樣,你和樑侯手裡的十萬京畿營的兵權就很重要,而如果將五萬禁衛軍也握在手中,你甚至可以拿下京城。你原來並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想這麼做,無非是想給你那心頭肉一個名分,將那位置傳給那雜種,爲此,你寧願拿整個安國侯府去做賭注,拿燃兒的性命去做賭注,拿我和靜兒……”
“不是的!紫霏!我不是爲了他們!我……”安侯急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想去拉安侯夫人的手。
安侯夫人一巴掌抽在了他臉上,擡腿一腳將他揣倒,冷冷的道:“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安定鵬,我安國侯府的基業是祖宗拿性命拼來的,對你來說是隨時可以拋棄掉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卻是比命都重要。”
看着安侯,安侯夫人臉上滿是失望和悲哀,道:“我原以爲,你對我多少還有點真心,我們有了燃兒和靜兒,多少你也當這裡是你家,當我們是你親人,原來,在你心中,你始終只是陳鄉的那個安定鵬,你的妻兒始終只有那兩人,二十年了,我對你掏心置腹的好,在你眼裡,不過是敝履隨時可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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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門一開,安侯夫人叫道:“來人!”
外面的侍衛應了一聲進來兩人,如同沒有看見被踹翻在地的安侯一般,垂手等着安侯夫人的吩咐。
“安侯病重不能起身見客,安置在衍正堂養病,安琦失足落水而亡,梅姨娘傷心過度也病逝而去。”安侯夫人冷冷的說完後,再不看安侯一眼,轉身而去。
待安侯夫人一路吩咐的走遠,一個侍衛直接點了安侯的穴位,同時下了狠手,敲斷了他的雙腿。
“侯爺,得罪了。”另外一個侍衛將他對肩上一扛,往後面衍正堂而去。
聽得安琦大聲呼救的聲音響了幾下後就黯然無聲,安侯腦袋耷拉了下去,眼角流了一滴淚出來。
他想跟紫霏說不是的,他是爲了安侯府的前途,他是爲了他們母子的前途,他想拿下那位子,只是想讓她林紫霏做皇后,讓安靜做太子,可是在話出口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是自欺欺人,莫說林紫霏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因爲,林紫霏從來就沒有也不可能有那個想法,安家自從跟隨高宗從江南殺進京城得封爵位,代代掌管京畿大營,家中兒子到了十六歲就會送往西北或者漠北在軍中鍛鍊,對慕容家是絕對忠誠,也爲此,不管誰登基都會重用安家,可是正因爲如此,安家子弟死亡率也極高,若不是前代安侯的獨子在漠北城戰死,也輪不到他一個旁支又旁支的遠房侄子來當了嗣子繼承了爵位,當時他在那麼多候選人裡被選上,是因爲安侯唯一的血脈外孫女林紫霏看中了他。
林紫霏是將門之女,慕容澈無德,換個皇子支持是沒問題,但是取而代之這種事情,她絕對不會做!
他是嗣子,作爲林紫霏的女婿進入安家繼承爵位,他並沒有經歷過邊關歷練,甚至連上戰場都只有渾河一戰。
可是林紫霏的父親是安家一系在漠北城的將領,她自小弓馬嫺熟,在十五歲的時候還女扮男裝的帶兵出去滅了一夥子土匪,在安家將領裡面的威信極高。
他怎麼就在梅姨娘和安琦的鼓動吹噓下而飄飄自得的,忘記了,就算他做了安侯十年,這安家軍也不是屬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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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安靜寫完信後,回頭看着滿目滄桑的母親,放下筆,蹲在了她的面前,輕聲道:“母親莫要傷心,母親還有姐姐,還有靜兒。”
林紫霏輕撫了下安靜的頭,看着他那雖然年少卻已經帶出鋒利的面容,安家傳統,男孩十六歲便要送去邊關歷練,當年安琦十六歲的時候她也提過,可是梅姨娘去哭了三天三夜,不是哭叫,就是默默的坐在那垂淚,三天後,安定鵬出言說算了,反正以後繼承家業的也是安靜,安琦就沒必要去了,當時安定鵬那樣子那說話的語氣,讓當時才十歲的安靜對她說了和現在一樣的話。
“安山!”輕喚一聲,一直候在門口的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走進室內,抱拳一禮。
“你去宮中,護着小姐,一旦不對,就護着小姐出宮。”林紫霏道。
一愣之後,安山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然後起身轉身就走。
待他走遠,安靜輕聲道:“母親,若是這次姐姐能出宮,您能做主,讓他們在一起嘛?”
林紫霏摸了下他頭,望着院子外漆黑的夜色默然半晌,道:“你去小石候着,若是韓子墨願意留下你,你便跟着。”
安靜猛然擡頭,臉上帶了興奮之色的道:“韓大哥,真的回來了嘛?”
林紫霏點頭,嘴角不覺帶起了一絲譏笑。
安定鵬做了侯爺十年,去了渾河戰場一趟,卻一點長進都沒有,韓子墨當年在京城埋下的何止你們這些人。
戶部出事,這只是開頭而已。
只是,爲何他會這麼久都沒有動靜?久到京城那些大商戶和相關的世家官吏都以爲自己安全了。
“母親?”
林紫霏看着院子中搖曳的樹葉,輕聲道:“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