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月過中天,楚月走到窗邊微微打開一條縫來瞥了眼月色,轉頭看向靠在雕花大牀邊上假寐的賀琛,道:“時辰到了。”
“嗯。”賀琛鼻翼微翕,緩緩睜開了那雙如無底深淵般的幽深黑茫的眸子,“那走吧。”
“好。”楚月擡手將窗扇合攏,銀白色織錦的袖底悄然劃出一物落下窗臺。
“楚大人。”
賀琛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楚月的心中猛地一驚,頓住了往門口走的身形,轉頭疑惑的挑眉,“嗯?賀大人有何指教?”
賀琛悠悠起身,抖了抖衣襬上的褶皺,然後長臂一伸,修長乾淨的指尖從身後的牀鋪上夾起一根銀白色的玉帶來,道:“楚大人就這樣想讓人家知曉,你在這屋中曾寬衣解帶過?”
“這……”楚月一摸空空如也的腰間,倏然想起之前爲了逼真效果,她的確是鬆了腰帶來着,結果後邊突生變故,她坐在凳子上倒真把這茬給忘了。
臉上暗暗升一抹不易察覺的紅雲,楚月上前接過自己的腰帶飛快繫上,“多謝賀大人提點。”
“哼。”賀琛居高臨下地蔑然鼻孔出氣,緩緩走到門邊兒上一站,示意楚月當先鋒開路。
楚月脣邊的笑意溫文謙恭,乖乖將門兒打開一條縫隙探了探走廊上的情況,然後打開門,率先走了出去。
“這位爺,可有何吩咐?”守在一樓廊上的小廝立馬上前道。
雖說隔壁便是樓梯的密室所在,但樓梯的另一邊緊貼着的卻是一間極小的樓中小廝待命之處,是以楚月一出門兒,便被守在哪兒的小廝發覺。
楚月尚未開口,另一小廝從小間裡端了酒壺出來,驚訝道:“咦,他們不是包了這屋的候大人,快去通知……”
指尖飛快彈出一道勁氣定住那個小廝,楚月的腳尖一動,身形如鬼影般移形換影地穿過那個小廝,將聞聲出來的其他幾個小廝統統定住。
“啊!”一聲悶哼從身後傳來,楚月回身一看,原是賀琛將一隱在樓梯口的東廠暗哨給擒了下來,丟在了地上。
嫌惡卻又優雅地那絲巾擦了擦手,賀琛一腳從那暗哨的背上踏過,走進陰暗的樓梯後頭,不屑又挑剔地看着那邊角落出的灰塵蛛絲,道:“瞧這地兒,也就是東廠那幫子蠅營狗苟又獐頭鼠目的玩意兒挑得出來,看這髒的,哪裡是個走人的地兒。”
看着賀琛那完全不在狀態中的樣子,楚月暗暗翻出一個白眼,默然擠上前在牆上一陣摸索。
“這裡。”賀琛淡然卻高傲地從楚月後面伸出長臂,帶着華麗紅色寶石戒指的手指在楚月頭上的一塊磚上虛空一指。
“哦。”楚月順着方向擡頭,豐潤的紅脣輕輕擦過他尚未收回的潔白手腕,傳來一種酥麻的感覺。
腦中突然閃過方纔激吻的場面,楚月不由得渾身一怔,脣齒間似乎還停留着某種銷魂蝕骨的感覺。
臉頰燙得發熱,攪得楚月心緒有些慌亂,擡手猛戳在那塊磚上。
面前的磚牆倏然升起,血腥陰暗的味道撲面而來,將心中的旖旎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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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誰!”
石門升起,出乎意料的,門後的密室並沒有尋常那些密室的甬道,竟徑直就是一呈四方形的地下密室,好似一座地下倉庫般,四四方方,一覽無餘,只一條十幾級的石階連接上下,底下的人一擡頭,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見站在門口的楚月。
楚月的心中暗罵一聲這東廠果真是不走尋常路,原本她還想着能來點暗的,如今可好,直接站在着石階上頭被衆人瞻仰了。
眸光飛快掃過密室,到底是見不得人的隱秘之處,大約只有七八人,四個是廠衛,另兩個身着內監衣衫,還有一個……
楚月的眸光驀地一窒,只見一身着道袍的方士正捧着一晶瑩剔透的白玉盤,上邊放着一雕刻精細的冬瓜盅,青綠色的冬瓜被掏空了內瓤,用刻刀在邊緣調出精美整齊的紋路,青綠的瓜身亦經過仔細的雕琢,仿若最上乘的青釉瓷器,襯托着盅內那白黃色的腦髓。
而那方士手邊的桌上,則隨意丟棄着一個了無生氣的嬰孩,還未巴掌大的頭頂上最稚嫩的滷門處開着一黑洞洞又血肉模糊的口子。
凜冽的殺氣迎面而來,身着青黑色衣衫廠衛已飛身躍起揮劍直撲楚月。
看着那嬰孩的屍體,再看着一旁條桌上整齊排放,仿若待處理的魚肉般的七八個嬰孩,楚月的心中騰然升起一股殺意,陡然後仰避過刀鋒,飛起一腳便踢在了那廠衛的心窩上,將其一腳踹回了密室地下,同時袖劍的劍柄從袖口滑落,如秋水般冰涼森冽的劍鋒倏然延展,隨着楚月飛身躍下的身形,閃電般從上劈下。
“快……快擒住他!”身着道袍的方士驚慌地將“冬瓜盅”放入一紅木描金的食盒中,縮頭躲向一個紅衣內監的身後。
那紅衣內監劈手打開他抓着自己的衣襬的手,陰鷙刻薄的眸子不屑地一掃,抽出桌底藏着的鋼刀便向楚月迎去。
劍光四射,楚月一面應對着三個廠衛,眸光瞥見那兩個提着鋼刀殺意森然朝自己走來的內監,眸光一冷。
同是武林高手,舉手擡足間楚月便能看出那兩個內監的武功絕對在廠衛之上,也絕不在自己之下。就知道這守在密室之中的人覺不會是等閒之輩!
劍光暴漲,楚月猛提起一股真氣將那三個廠衛解決,身後一股寒氣猛然襲來。
“當!”
兵器交接的聲音,楚月的眉頭緊蹙,橫劍在前,有些吃力地接下兩個內監的當頭一刀,胸臆間的氣息翻涌,一股血腥氣兒從喉間緩緩冒上來。
“呵,”脣角冷誚地勾起,楚月道:“殘害蒼生,喪盡天良,連剛出生的嬰孩都下得去手,做出這樣的大惡之事還想變回男人,怕是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只配做個閹人!”
手中的劍柄一轉,楚月周生的罡氣一震,生生將兩個內監迫開,另一手指尖一扣,便朝前連射出幾道勁氣。
“放肆!”紅衣內監左右旋身避開,鋼刀直指,陰鷙的眸中因着憤怒殺意愈盛。
所有刑餘之人,最忌諱的就是被提起子孫根的事情,最討厭的,就是那個“閹”字。
楚月脣邊勾起的弧度淺淺,明眸中卻是冰霜一片, “東廠的閹狗,都該去死。”長劍一挺,楚月的腳尖一件,主動揮劍刺了上去。
內監紅色的衣袂在眼前翻飛,眼前依稀浮現起六年前的那個大檔頭,亦是一身的鮮紅色紋飛魚曳撒,□□了芷翠,又險些殺了她與翎白……一種黑暗的氣息不覺間攀爬上楚月的眼眸,逐漸渲染,流淌,手中的劍光寒氣盛極,隱隱透出一種黑暗血腥的魔性。
劍影漣漣,一道青蓮色的身影倏至,寬袖飄然一拂一甩間,兩名紅衣內監瞬間彷彿被破了氣海般被甩將出去,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楚大人。”賀琛修長的手指如玉,輕輕夾住楚月險些刺到他身上的劍尖輕輕一扭,反灌了一道真氣回去,震得楚月手骨一痛,險些握不住劍柄。
“多謝賀大人出手相助。”眸中的暗氣怔然退去,楚月的劍鋒一偏,避開賀琛手指的鉗制,按下劍柄上的機括收了劍鋒,將袖劍攏回袖中,垂下眸子淡淡道。
“舉手之勞。”賀琛的嗓音低沉,眸光幽幽。
“哐當。”鐵器落地的聲音,楚月擡眸看去,只見那身穿道袍的方士打着擺子躲在桌下,使得放在桌子邊緣的一把刻冬瓜盅用的小刀掉在了地上。
“出來。”楚月的眸光冰冷,快步上前,一把將那方士從桌下提了出來。
“妖道!”楚月心中怒不可遏,反手又將人甩在了地上。
楚月博覽羣書,知曉從古至今吃嬰兒腦髓的例子便不少見,可每一回,大都是這些妖道在旁煽風點火,爲了一己的私利,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前些日子隱星閣的密報中便有說過劉節似乎突然對一道士格外看重,本以爲是爲的皇帝修仙一事,卻不想竟是爲了這個,也不知是劉節找上了他,還是他爲的金銀權勢找上的劉節。
不過,這個現在似乎也不是很重要了。
“饒命,饒命啊……”那方士一咕嚕爬起來,拼命地在地上磕着頭,“貧道也是受人威脅……”
楚月冷笑,一甩手虛空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硬生生打下兩顆牙來,險些將人打得昏死過去。
“賀大人。”楚月冷冷轉頭看向賀琛,指着桌上死去嬰孩的屍體道:“你不是說,最快子時過半之時他們纔會動手!”如今連盤子都裝好了,瞧這桌上新雕的冬瓜皮,分明是子時之前他們便開始準備了。
“本官的確說過。”賀琛脣邊的笑容淺淡,慢條斯理地將指上有些歪了的寶石戒指轉正。
“那爲何……”楚月的心中升起一種冰冷的怒火,手掌緊攥成拳頭,若不是他攔着,那麼這個無辜嬰孩便不會死!
“楚大人。”紛亂的腳步聲傳來,是楊義領着五城兵馬司與刑部的人衝了進來,正是楚月在臨出門前朝窗外拋出的信號,再用早已下在身上的千里香將他們直接帶到了這裡。
“捉賊拿贓,楚大人難道不覺得,人贓並獲,纔不枉了今晚這臺子戲。”賀琛的嗓音低沉醇厚如壎,眸光卻是涼薄,仿若是臺下的觀衆,漫不經心地瞧着戲臺子落幕。
“你……”楚月的手掌倏然收緊,指壓緊緊鉗進手掌之中,他是知曉的,他知曉她通知了宋景暄,調了五城兵馬司和刑部的人埋伏在沉煙樓外,但他什麼也沒說,他甚至直接告訴了她密室所在……
的確,單單隻偷盜嬰孩一事告不了劉節什麼,裝了盤的腦髓與屍體纔是真正的人贓並獲辯無可辯,他幫了她,可同時亦是教訓了她的自作聰明,他可以助她破案,也能讓他功虧一簣,一敗塗地。
“夜深了,本官該回了。”青蓮色的衣袂輕擺,賀琛轉身在一衆忙着擒人蒐證的捕快與兵甲中飄然離去,腰間懸下的東宮腰牌使閒雜人等自動退避開。
“楚大人。”楊義指揮着五城兵馬司的人將倒下的東廠之人擒住,拱手道:“按大人的吩咐,外邊的暗哨已由王府的精銳暗中擒下。”
“好,兄弟們都辛苦了。”楚月鬆開緊攥的掌心,面上的笑容恢復如常,伸手拿過手邊的紅木描金食盒遞給楊義,眸中神色凝黑,“這個,便交給楊護衛了。”
楊義看着食盒,眸光一沉,伸手接過:“楚大人放心。”
“那接下來便麻煩楊護衛了,下官先告辭了。”楚月拱手道。
“楚大人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