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等我

一路上,紅鸞快馬加鞭朝城門方向奔去,不知爲何,時間越久她便越慌,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祈禱着:趙簡,你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然而,只是剛剛湊近西郊密林,連那林子都還沒進去,紅鸞便被一陣腥臭濃烈的血氣刺的腦袋生疼,她更覺不妙,卻依然心存一點僥倖。當她漸漸靠近,望見那屍橫遍野血流遍地才真正明白“滿目瘡痍”四個大字如何書寫。青林翠竹之間,那大片大片的黑紅更加扎眼恐怖。

紅鸞幾乎是摔着從馬上爬下來的,她雙腿開始止不住的發抖,全身疲軟,幾欲倒地。她強撐着緊咬嘴脣,卻始終止不住流淌着的滾燙熱淚。紅鸞一步一顫抖的向前摸索走去,一遍又一遍的搖頭勸慰的自己:“不會的,趙簡一定不會有事的……”

兩千具屍身匍匐在她腳下,這其中許多人,昨日還與她嬉笑吵鬧,今日卻魂歸黃土,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在紅鸞心中悄悄滋生。如果這其中,她看到了趙簡的身影,又該用何種面容去面對?

她一張張辨認着衆人的臉,始終沒有在這堆屍體中找到趙簡。夜色越來越深,紅鸞終是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半晌過後,紅鸞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對,去找米禽牧北!”

說罷,紅鸞飛騎上馬朝着開封方向行去。正常兩日的路程,紅鸞硬是一路不敢閤眼,僅用了短短一日便到了開封城,那胯下馬兒隨即累癱倒地,腳下馬蹄也已經磨損的不堪直視,再也起不來了。

紅鸞並不清楚米禽牧北現居何處,只是想到夜裡七齋總是聚在靴印家的湯餅鋪子,便徑直奔去,正巧碰上七齋其餘五人聚於此處。

韋衙內一見來人風風火火,忙說道:“臭丫頭怎麼是你啊,大晚上的你來幹嘛?”

“快帶我去找米禽牧北!”紅鸞雙眼紅腫,並不迴應韋衙內的話,只朝衆人竭盡全力的吼了一聲。

七齋不明就裡,仍是心態平和,帶着幾分玩味。元仲辛輕鬆道:“喲,丫頭,要找米禽牧北你可來錯地兒了。這麼急着找他,是他欠你錢沒還啊。”

諸位都挺詫異,紅鸞怎麼會大半夜的從邠州城趕來就爲了見米禽牧北?

“別鬧了,快帶我去找米禽牧北,”紅鸞幾乎要哭出來了,顫抖的着朝衆人說道,“趙簡出事了......”

“怎麼回事?!”元仲辛驚呼一聲,有些不敢相信,“不過去了趟邠州,怎麼會出事?”

七齋聽聞此言,面露驚恐,衆位的心都懸了起來。趙簡怎麼會突然出事?

“你們先別問了,快去找米禽牧北!”紅鸞急着哭嚎道,此時此刻,唯有見到了米禽牧北,她纔敢放心下來。

衆人神色匆匆,相視點頭,小景扶起此刻極其虛弱的紅鸞,心中也甚是恐慌。一行人神情沉重的出了薛家的湯餅鋪子,朝米禽牧北所在的客棧走去。

彼時,米禽牧北也尚未就寢,遠遠的望見衆人奔他而來,端坐在正席,微微擡頭,姿態囂張至極,眼神無比桀驁,冷冷的放聲嘲笑:“大晚上的來了那麼多稀客,怎麼,是快過年了?”這話明顯是說給七齋聽的,米禽牧北嗆起人來可是絲毫不留情面。

然而,當他看清紅鸞的神情時,卻有些笑不出來了,不知爲何,他總覺得心中有些恍惚,似乎有根弦被人緊緊拉着。

當紅鸞見到米禽牧北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分外安心,整個人稍稍放鬆了些許。她撇了撇嘴,本想忍着眼淚,卻終是肆無忌憚的大哭起來,嚇了衆人一跳。

米禽牧北尚未反應過來,只見七齋的每一個人都沉默不語,氣氛尷尬到有些壓抑,他有些苦悶,不耐煩道:“到底怎麼回事?大半夜來找我,就爲了擺張苦臉給我看?”

七齋猶豫的不知如何開口,畢竟當了那麼久的對手,米禽牧北的脾性,衆人再瞭解不過了。雖說他隱忍自負,趙簡卻是不可觸碰底線,只怕讓他得知了此事,什麼惡都做的出來。

“米禽牧北......”元仲辛沉重的看向他,道,“趙簡出事了。”

“你說什麼?!”話音剛落,米禽牧北驚恐起身,眼中霎時間燃起一抹陰冷的殺氣。普天之下,還真有人不怕死,敢對趙簡動手?!

元仲辛嘆了口氣,面色愁苦,低下頭有些爲難道:“我們也不清楚是什麼情況,剩下的,讓紅鸞跟你說吧。”

紅鸞聞言,抽噎了幾聲,紅着眼道:“昨日清晨,禁軍的人設計將趙簡郡主引了出去,等我反應過來是局便馬上去追了......卻不料還是晚了一步。待我趕到之時,西郊竹林深處,七十一軍,全軍覆沒,碎屍山間......”

隨即,是一陣沉默。紅鸞低着頭,雙目無神,狀態頹廢的可怕,似乎再不願意回顧當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趙姐姐呢?......”小景的眼淚也欲圖奪眶而出。她突然覺得很愧疚,那時的趙姐姐,該多麼絕望啊,在生死攸關之時,在命懸一線之刻,她一個人,忍着所有苦難,孤軍作戰,七齋不在她的身邊,米禽牧北也不在她的身邊,她愛的人,愛她的人,都不在她的身邊,沒有人陪着她。

但,或許這也是她所慶幸的吧.....

米禽牧北並未開口,只是身上的氣場越發的冰冷。

紅鸞低着頭,繼續說道:“趙簡郡主,下落不明......”這種回覆,對於衆人來說,雖是留存了一線希望,卻無異於秋後問斬。因爲所有人都知道,在當時那種情況之下,便是大羅金仙也插翅難逃。哪怕那個人是趙簡,卻也深陷生死一線之間。

待話音落下,米禽牧北狂笑了幾聲,似乎已經近乎崩潰,他左手扶欄,攥緊雙拳,眼眶血紅,一字一句咬牙而出:“禁軍,是禁軍的人動得手?!”

“趙簡滿腦子大宋大宋大宋,卻被大宋禁軍的人逼得身陷險境。真是可笑啊......”米禽牧北苦澀的勾了勾嘴角,彷彿在喃喃自語。趙簡啊趙簡,這就是你所保衛的大宋?

衆人皆注意到,米禽牧北此刻不太對勁,似乎有些癲狂。元仲辛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米禽牧北,故作平靜的勸慰道:“米禽牧北,你冷靜點。這背後一定有什麼陰謀。”

“你讓我怎麼冷靜?!下落不明的人可是趙簡!”米禽牧北轉身面向元仲辛反駁,吼的聲嘶力竭,“你不是也曾傾慕趙簡嗎,你怎麼還能站在這裡信誓旦旦的勸我冷靜?!”

元仲辛愣住了,他又何嘗不爲趙簡心懸擔憂呢?只是他太明白這其中的水定然比衆人想像的更深。

隱約間,元仲辛無意暼到了米禽牧北眼中難以言喻的悲傷與落寞,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米禽牧北。號稱西夏戰神的米禽牧北從來驕傲不羈,似乎一直在冷嘲着玩弄世人。縱使祁川落敗之時,他依舊意氣風發,坦然赴死,似乎對一切都滿不在乎,氣場強大到令人恐懼。然而此時,卻脆弱的超乎衆人的想象。

果然感情,纔是世上最利的殺人兵刃。

衆人不敢再言語,米禽牧北緊緊攥着雙拳,肝膽欲碎,狠狠發令道:“即刻出發,去邠州。”

趙簡,你一定要等我。我不容你有任何閃失,更不容旁人傷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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