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荀爽和鄭玄兩個人出現在會場,立刻迎來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不過他們倆並沒有登臺,而是跟董明一樣,來到了後臺。
因爲今天不光是他們要講學,還有董明準備好的一些演出。演出結束之後,他們纔會登臺講學,以辯論的形式。在這期間任何人但凡有任何的疑問,都可以申請登臺,與他們二人交談。
兩人進了後臺之後,董明親自出來迎接。不管眼下三人是什麼立場,但是好歹都是公認的大學者,面上功夫,總得過得去才行。
“伯照,看來今日你是要登臺了?”荀爽對在這裡遇到董明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眼下新學能夠上得了檯面的,就只有董明一個人。若是他不登臺,不露面,那新學難免給人一個怯戰的印象。
“兩人先生都是當世大儒,明自然有很多疑惑想要向二位請教了。”董明把姿態擺的很低,將自己放在了挑戰者的位置上。
鄭玄這個時候開口道:“伯照倒是謙虛了,以你的新學,日後史書上,必然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無疑也是實話。不管新學在漢朝最終會發展成什麼樣,是否會成爲主流思想,他董明都會成爲史書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的新學也會流傳下去。
這一點,荀爽、董明和鄭玄三個人都很清楚。有此一遭,也不是爲了讓新學消失,董明也不是爲了防止新學被消滅而登臺。
是爲了一個名頭。
儒家一統天下這麼多年,不管內部激變的再厲害,但從來沒有人跳出來。大多數都是內部爭鬥,一個山頭起來一個山頭下去,總歸都是內部分配。
但是董明不一樣,董明的新學雖然披了一身的儒皮,但是在荀爽和鄭玄看來,新學就是一個大雜燴,一個比雜家還要雜的大雜燴。
不管董明粉飾的多麼好,骨子裡這新學跟儒學其實就不是一路人。儒學核心的禮與仁,在新學裡,幾乎就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新學如果還能被稱爲儒學的話,那荀爽和鄭玄兩個人這麼些年難道把書讀到了狗肚子裡?
事實上,董明的新學也是講禮和仁的。但是新學的禮,講的是階級的活躍而不是階級的固化;新學的仁跟儒家的仁也很有區別。
儒家的仁講的是道德,從個人道德到國家道德,及至孟子,又在這個基礎上提出了仁政的概念。要求把仁的學說落實到具體的政治治理中,實行王道,反對霸道政治,使政治清平,人民安居樂業。
在此基礎上,孟子還給了施政方略,這個方略董明上學的時候也背過...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
也就是所謂的使仁政,興王道。
但是董明在新學中對仁的闡述是什麼樣的呢?
簡單的說是重視人權,具體的說就是包括百姓的知情權、建議權、監督權等等。朝廷還應該滿足人們求生存的基本物質欲求,並倡富民思想,強調先富後教,使民從善。
事實上,這是對孟子學說的一種延伸的新的闡述。只不過不管是荀爽還是鄭玄,又或者是一些沒什麼發言權的腐儒都覺得董明這種闡述實在是離經叛道。
更重要的是,劉辯也對董明這一套仁義之說不感冒,朝廷百官除了尚書檯之外,也都對這一套不感興趣。
都是官老爺,憑什麼要被普通百姓監督着?官老爺做事,還要提前告知百姓?這不是瞎胡鬧嗎!老百姓大字都不認識一個,他們知道個錘子。
這一點董明也很清楚,所以他只是說說,也沒有真的去做。但現在不做不代表以後不做。一來董明並不想在這種情況玩什麼皿煮,在這麼龐大的帝國體量下,玩皿煮就是自廢武功。真正想要玩皿煮,頂多也就到小村莊這個級別。
再往上,所謂的皿煮都是建立在經濟實力上的少數人的皿煮。但凡皿煮擴大,最終的結果一定是悲劇的。皿煮的範圍越大,行政效率就越低下。只要人類還有私心,那就不可能改變這一點。
後世所謂的皿煮,其實都是糊弄老百姓的。燈塔國宣稱自己是自由皿煮的國家,其實呢?奶嘴理論玩的比什麼人都好。爲什麼那些宣揚自由皿煮的國家有那麼多鐵憨憨?爲什麼香江有那麼多的廢青?
皿煮不是萬能藥。
董明自然也不相信所謂的皿煮,能在不影響行政效率的前提下進行有限的皿煮就行了。他的構想其實還算不錯。等到日後,經濟發展了,老百姓的受教育水平提高了,肯定是要提供有限的皿煮的。
後世也是如此施爲,政務公開對政府的行政其實沒多大的影響,一百個人裡面都不會有一個人去關心這個。芸芸衆生在乎的還是房子、車子、票子、面子和老婆孩子。只要百姓有奔頭,就完事了。
但是,不符合此時的主流價值觀啊。
整個大漢朝,如今董明就只遇到一個雙手雙腳贊成他對“仁”這一概念闡釋的人。這個人就是已經被打發到壽春的袁術!
袁術不認可董明對禮的闡述,但是董明對仁的理解,卻讓袁術大加欣賞。可以說,袁術是個極其浪漫的貴族。
不談袁術,只說董明對仁和禮的闡述,在此時可以說是離經叛道。雖然在民間還是很有市場的,但是壓根就不受主流待見。
頗有些學術界郭德綱的意思。可以說,如果不是劉宏以一己之力力挺董明,蔡邕又爲他保駕護航。眼下他別說入主尚書檯,想在家安心授課都困難。
一開始他剛剛露出一點新學的名頭來呢,陳登就巴巴的趕來試探他了。到如今,若不是有變法撐着,有蔡邕在前面頂着,朝官早就出來噴他了。
眼下這場講學與其說是事出突然,倒不如說是必然。哪怕沒有荀爽和鄭玄,也會有其他人向他的新學宣戰。
因爲這時間節點是最好的時機,再往前新學還是個幼苗,舊儒學內部其實是持觀望態度的;再往後隨着科舉制度的飛速發展,新學將會勢不可擋。
眼下這時候,新學剛剛興起,舊儒學就足夠的力量鎮壓,纔是最好的時機。儒學內部的大佬們都看的很清楚,只不過出來當頭炮的,是荀爽和鄭玄二人罷了。
這不是說這兩人咖位不夠,要當急先鋒。而是他們二人不得不親自出馬。不管是儒學內部,還是兩位當世,在研究了董明的新學之後,都很清楚,阿貓阿狗的出頭,就是給董明送人頭的。
還不如直接上大佬,來個一波流。至於是推,還是被推,那就不好說了。總之董明肯定不想被一波流按趴下。
新學也沒有那麼脆弱。
有時候董明還是非常佩服儒家士人的。這些雖然在政治上少有人能夠有所作爲,但是每隔一段時間都能出一個內政大佬用來充門面。看起來好像這個學派很適合做官一樣。
在思想領域就更厲害了,每一代都有能夠執牛耳者。最讓董明無奈的是,儒學內部相互侵軋的情況下,還能一致對外將所有的其他學說按得死死地。
這不得不說,是真的厲害。
在思想領域這一塊,儒家可以說是內鬥內行,外鬥更內行。最關鍵的是,這批人按倒了一個學派之後,立刻就吸收其精華的部分補充自己,然後逼得人家原本的學派沒有了生存空間。
董明一開始爲什麼要爲新學弄一張儒皮?還不就是對儒家在思想領域的戰鬥力有些發憷?
發憷歸發憷,舞臺已經搭建好了,他也只能上臺過招了。
“先生謬讚了,青史留名非我願。”董明仍然很是謙虛:“只願能夠爲朝廷,爲陛下分憂。爲江山社稷,爲天下百姓謀太平,同富貴。”
“同富貴?”荀爽笑了笑。
鄭玄也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