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烈還記得那天,喀莎麗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充滿一股未明的憂傷,他們還是像以前那樣看着對方,眼中也只有對方,但是那天的氣氛明顯不對勁。
喀莎麗對肖烈笑了笑,雖然只是一笑,肖烈卻看到了那笑容十分勉強。
“我給你唱一首歌吧。”她說道。
“您去過那喀刺卡山嗎?
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兒的一位哥哥問好,
告訴他,我愛過他。
我想爲他做件衣服。
綠林深處山崗旁,
白雪封頂的褐色山上追着兔兒,
衣服不用縫口,不用針線
大山是山之子的地毯和牀單
他是我真正的愛人。
熟睡中不覺爆炸聲聲呼喚
叫他替我找一塊地
從小山旁幾片小草葉上
滴下的銀色淚珠沖刷着墳塋
就在雪山和白雲之間,
兵擦拭着他的槍,
是我真正的愛人。,
人們用一把皮鐮收割蘭草,
那山間還有數不盡的牛羊。
火轟隆,猩紅的槍彈在狂呼,
軍們命令麾下的士兵殺戮,
收割的石楠紮成一束
爲一個早已遺忘的理由而守護
他已是我真正的愛人。
肖烈不止一次聽過這首歌,雖然喀莎麗是用維語唱出的,但是他早讓她把歌詞翻譯成中文說過他聽,他知道那首歌她只爲他呤唱,歌聲悠揚婉轉,悽美而讓人心碎,彷彿一個女子在遠方呼喚自己心愛的人一樣。命運總會捉弄於人,該相遇的時候卻遇不見,該思念的時候卻從無思念,能遇見時人已不在,可以爲她做到一切的時候,年華已不在。一切安詳,一切也無從適應。
“記住了麼?”喀莎麗走到肖烈面前問道。
肖烈點了點頭。
“我只唱給你一個人聽,忘記我。”喀莎麗輕聲地說道。
雖然沒有語言,但是肖烈的心底卻涌起一片波瀾,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到她那雙淒涼的眼神。
“我要嫁人了,是從小許下的,我無從反抗,阿媽也需要人照顧,她也想安定下來,我也害怕回到草原,因爲我會想起你,會想起你。你知道麼?”
肖烈筆直地站在原地,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武裝帶乾淨而利落。他知道,如果自己現在帶着她遠走高飛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跟着她,無論去到哪裡。可是,自己是軍人啊,可是,自己還有媽媽的遺囑啊,可是自己還有許佳黛的期望啊。
年輕的肖烈也許並不懂得愛情可遇而不可求,一個人充其一生能遇到一個真正愛自己的女子,那則是多麼大的造化啊。可是,在他身上,除了義務以外還有許多的責任,而這些足以讓他丟失愛情的權利。
肖烈筆直地站在那裡,喀莎麗的嘴脣輕輕的印在他的脣上。肖烈感覺一種柔輕,然後消失。
“你是我的鷹。”她看着他,輕聲地說道。
當他能回過神的時候,喀莎麗已經坐在馬上,然後看了他一眼,轉身而去。
如果時間可以變成一組慢鏡頭的話,在那畫面之中,肖烈能看到在馬背上,喀莎麗在轉身的那一瞬間,眼神裡充滿着失望,傷感,期盼與絕望。也許在她心中早已知道這一次一定是最後一次了吧。
在馬蹄聲消消逝去的時候,肖烈的耳邊漸漸響起了喀莎麗的呤唱:
您去過那喀刺卡山嗎?
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兒的一位哥哥問好,
告訴他,我愛過他。
我想爲他做件衣服。
綠林深處山崗旁,
白雪封頂的褐色山上追着兔兒,
衣服不用縫口,不用針線
大山是山之子的地毯和牀單
他是我真正的愛人。
熟睡中不覺爆炸聲聲呼喚
叫他替我找一塊地
從小山旁幾片小草葉上
滴下的銀色淚珠沖刷着墳塋
……
肖烈看到天空中一個大大的黑點,那是一隻鷹,它向喀莎麗離去的方面飛翔而去。
回到宿舍的肖烈一句話也沒有說,坐在宿舍裡發呆不止,直到晚飯的時候,沒吃幾口飯他便吃不下去,在洗碗的時候,一支叉子一下子掉到下水道里,他蹲下,伸手想把鐵欄給拿起來,但是很快他發現無論自己使多大的力氣也拿不起來,一股無名的惱火與心痛涌上他的胸口,好像掉下去的不是一把叉子,而是最心愛的東西一樣,但是現在他與那樣心愛的東西之間卻隔着一扇鐵欄,卻怎麼也打不開。鐵欄上冰冷的水與髒物弄得他滿手都是。
“掉進去就算了吧,沒什麼的,掉了就掉了,食堂裡還有。”唐飛看到肖烈的樣子說道。
肖烈一下子站了起來,死死地盯着唐飛,一句話也不好,那表情好像與唐飛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樣。
“就一把叉子啊。”唐飛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便說道。
肖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水把盆子給沖洗後放到桌子便走進宿舍。
第二天,一向很勤快的肖烈居然向魏琦東請了一個假,理由是想去鎮上買點特產寄給家裡的人。對於肖烈請假雖然讓人感到很突然,但是魏琦東還是很爽快地批准了。
出了基地後,肖烈也沒有等車向奔向最近的牧民家,然後向對方提出借用一下馬匹,那個維族老漢一看肖烈穿了一身軍裝很爽快的把他們家最好的那匹馬遞在他的手上。
在之前喀莎麗教過一次肖烈騎過馬,雖然有些陌生,但是不至於很緊張,他記得去草原的方向,他知道如果喀莎麗要走的話的,一定會經過一條路。昨天晚上他想了一個晚上,他知道自己與她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她要離開,如果不想讓自己遺憾的話,那隻能見她最後一面,悄悄地見她最後一面。他雖然這樣做,違反了部隊的規定,但是那又能怎麼樣呢?
有些事,因爲不敢而不做,一旦錯過了,上天再也不會賜於機會。
她終於出現了,那是一隊送親隊伍,肖烈忘記了送親的有多少人,忘記了那些嫁妝,忘記了她能不能看到他,知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在那隊伍中,他卻一眼看到了她。
那天她穿着鮮紅的袍子,頭頂着紅色的小粘帽,以前的辮子梳成瀑布般的長髮,細長而濃密的雙眉下面是一雙明亮的雙眸,那美麗的面容都讓遠方的雪山黯然失色,她騎在馬背上坐得那麼筆直,倔強的小嘴讓她顯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人羣人,那麼耀眼,好像是想讓人能在人羣一眼認出她。
肖然獨自一人,藏在那裡,誰也找不到他,所有的期許破滅,看着她的離去,除此之外,還能如何?如果時間可以分配,而不是現在這樣越走越迷茫的前途,不能在一起,便變成傷害,甜蜜很短暫,也許只有一夜的傭抱與初次的激動,餘下卻是冷靜與無望,這些都不是兩個人所要的方式。也許最後的出路是忘記,然後平靜。他想起昨天晚上的夢境,在夢中他看見一條河岸,對岸便是兩個人初次見面的草原,只是那時沒有了雪,綠盈盈的一片,充滿生機。他獨自一個站在對岸觀望,看見那牛羊,閃爍着光的雪山,而喀莎麗穿在那裡勞作,看羊。他們之間好像隔離着單方面的玻璃,他能看見她,她看不見他。他對她說話,他說:
“親愛的喀莎麗,我們的感情來得這樣的迅捷,這樣完滿,這樣心動,一開始就打開了所有的心扉,就像天空點亮了所有星星,這星星多得數不完,數不盡。但如果時間可以讓我自己去分配,我會讓自己離開,完成那些事,然後再遇見你,一天一天,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地不要浪費,如果生活就像一天點一掌燈,那讓我們持有耐心與希望慢慢的點,點一掌,亮一掌,點一掌,再亮一掌。這樣就可以一直在一起,慢慢攜手,慢慢變老。走到老,走到死,而不在活着的時候,你的身影變成漫天繁星,一顆一顆的黯淡,黑暗,熄滅,冷卻。這樣的命運何其殘忍啊,不僅對我,不僅對你。或許說,我不覺得我們的感情很失敗,失敗的是我的人生。因爲我知道,這些將要失去的,摧毀的,黑暗下去的都是我人生必須去面對與承受。我不知道愛情在什麼時候出現該合適,我們相愛,到最後最終只能相互離開,懷念。我已經無法面對你,或者說無法面對再會出現的愛情。我不能去戀愛,這樣纔不會去傷害自己,不會傷害別人。”
如果說時間可以被加長或者縮短,相愛的時候時間並是匆匆而過,離開的時候,一分可以換算成一年。而現在呢?現在看着她的身影時呢?肖烈發現時間被上天無故縮短了,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想象假如自己身上沒有一切所枷鎖的,他願意讓自己變成強盜,去把她搶回來。而現在,他在這裡,他再無法控制自己的淚腺,眼眶一熱。
起風了。
起風了。
風從山上吹下來,經過他的身邊,吹向喀莎麗的方向。
風兒啊,請帶着我的體溫吹向我心愛的姑娘。
風兒啊,請經過我的嘴脣,帶着我的吻,劃過她的臉龐。
說過不相見,卻停止不了對你的思念。
說過不想念,卻想時時與你相見。
一股帶着雪山冰冷的風吹過馬隊的時候,喀莎利的嘴脣感覺到一冷,好像被風吹過,她感覺到好像有一雙溫柔而心碎地雙眼在凝望着她,她轉過身子,面前的山上依稀地長着一些嫩草,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但她還是堅定地相信,在那裡有一雙眼睛有一個人在凝望着,那凝望讓她感覺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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