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了我的命,自然要讓我報答她。”
“你便答應了?”
雲舒頷首,嗯了一聲:“那會距離半年之前的鬼獄宮大亂不久,前任宮主也就是她的胞兄巫殘影已死,她便接替了宮主一職.....”他講着,驀地發覺身側的雲翎在聽到巫殘影的名字之時,莫名其妙顫了一顫,面容里居然帶了一絲罕見的惶恐,便問道:“你怎麼了,爲什麼突然發抖?”
“啊?”雲翎在走神,巫殘影那三個字於她,是那些年裡最可怕最不堪的噩夢——她不敢同任何人講,哪怕親密如雲舒。這亦是近二十年裡,她唯一向他隱瞞的秘密。她瞞着所有人,像是掩飾着一個殘忍而卑污的傷口,抑或者,是在維持自己僅有的自尊。好久後她回過神來,牽起嘴角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麼,湖邊風大.....我有點冷......你接着說。”
雲舒脫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身上,繼續道:“因着鬼獄宮歷經了一次生死浩劫,元氣大傷,巫殘歡便要我留在她身邊,助她一臂之力。”
雲翎問:“就這麼簡單?那你怎麼又變成了月隱?”
雲舒答:“你知道的,那次鬼獄宮浩劫便是因我們雲霄閣而起,若不是雲霄閣跟越潮島的聯手襲擊,鬼獄宮哪會有那次大亂,巫殘影又怎麼會死?從那事件之後,鬼獄宮上下便恨透了我們雲霄閣,而我是雲霄閣的人,他們哪會讓我擔任這個月使,於是巫殘換便讓我用了月隱的身份留在宮中。”
雲翎摸着下巴,奇道:“你代替了月隱的身份留在宮中,那真正的月隱呢?”
雲舒的眼神黯了黯,道:“他死了。而且很巧,就是在巫殘歡救下我的當天死的,他剛死我便恰巧出現,及時的接替了他的位置,時間上的吻合,加上刻意的隱瞞,所以這一計偷天換日的真相,宮裡上下除開我與巫殘歡知曉之外,誰也不知道。”
“月隱死了?”得聞昔日的夥伴已死,雲翎不由心下一陣難受,她默了默,想起另一個問題,又問:“你雖然戴上了人皮面具,讓別人分辨不出來,可是稍微跟月隱有點深交的人,只要一跟你講話,提起之前月隱稍微隱私一點的事,你無言以對,不就穿幫了嗎?”
雲舒道:“所以我對外宣稱,在外行刺的時候受傷失憶,過去的事情都記不得了。便是連風清來找我,我也是用這套說辭來應付她。”
雲翎稱讚道:“你這招倒真是釜底抽薪,厲害的緊。”思索了片刻,不解的問,“就因爲巫殘歡救了你,你便真的心甘情願留在她身邊,供她差遣?”想了想,又霍地搖搖頭,道:“不對,你騙我!那是什麼樣的地方,我再清楚不過,過去的七年裡,我們在那裡過着慘無天日的非人生活,被侮辱囚禁,被毆打折磨,被踐踏利用,我們的人生在那裡被摧毀的支離破碎血痕累累,終將永不能忘!你一向比我更痛恨那個地方,你還曾說寧死也不會再回去,這樣的你又怎會因爲一命之恩而甘願留在那裡,爲她做那些毫無人性的事?”
雲舒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你騙我,事情絕不止你說的那麼簡單,你不可能爲那樣的原因,甘心放棄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尊嚴跟性命......”雲翎苦笑一聲,思索了半晌,緩緩道:“我知道,你是爲了我,你肯定是爲了我才那樣做。因爲這些年來,我的血咒如果沒有解藥壓制着,早已毒發身亡了,而那解藥,普天之下,也只有鬼獄宮纔有。倘若我猜的沒錯,你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或者交易,那就是,巫殘歡以每月給我的血咒解藥爲報酬,留你在她身邊爲她效力。”
雲舒長嘆一口氣,知道再也瞞她不過,默然良久後,極輕微的點了點頭。
雲翎咬住嘴脣,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又是自責,啜喏了半晌,卻講不出一個字。雲舒察覺到她的表情,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還提這個幹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忘了吧。”
雲翎將平躺的姿勢側過身來,把臉埋在雲舒肩膀上,重重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問:“那我之前提的那個事,你可答應?”
雲舒揉揉雲翎的頭髮,眼神溫柔的看着她:“什麼事?”
雲翎靜靜瞧了雲舒一會,一字一頓道:“我不要再吃解藥。我不要你再回那個地方。”
雲舒果斷回絕:“不行。”
雲翎低低一笑,笑音裡夾雜着深深的苦意:“在那地方,做着刀口舔血的事,指不定哪天,你還沒有給我拿到解藥,便先被強敵殺死了。與其讓你置身於隨時會死的危險局面,我更寧願你陪着我安安靜靜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雲舒安慰她:“放心,蓮生,我會小心,絕不會有事。”
“這種事誰也不能保證,譬如那天夜裡,你被霍允天追殺一般,誰敢保證,如果後來我沒去,你會不會真的被幾百張弓弩瞬間萬箭穿心斃命當場?”雲翎臉色逐漸悽愴起來,哀哀的道:“所以,我不敢冒這個險,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也不敢冒。因爲我賭的,是你的性命。而你的性命對我而言,是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
“你還不明白嗎?血咒的所種之主已死,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巫殘影可以替我解咒。任你再怎樣努力,一年之後,我也終究是要離開。生死我早已看透,也許是過去的殺戮太多罪孽太深,因果循環報應難逃,呵,我能離開,能以這條性命爲那些無辜而死的人贖罪,再應該不過。”雲翎的聲音理智而緩慢,彷彿再說着與自己生死無關的話題。
“生與死我已坦然,眼下,我只剩最後一個願望,完成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那就是,我別無他求,只想好好的跟你一起過完最後的時光,在我走之前,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的陪着我。”雲翎話音微頓,注視着雲舒的目光堅定猶如磐石:“可你若在我死之前便先走一步,我獨活又有什麼意義?”說了一遍之後,雲翎猶自不休的又重複一遍:“你若死了,我獨活還有什麼意義?”
——你若死了,我獨活還有什麼意義?
雲舒聞言,良久無語。四周一時寂寂無聲,只聽見兩人輕淺的呼吸聲。雲舒緘默了半晌,握緊了雲翎的手,道:“我答應你。”
雲翎見他允了自己,心下又是欣喜,又是激動,她將額頭抵在雲舒下巴上,小貓似的蹭了蹭,歡喜道:“我這幾年,唯獨今日最爲開心。”話畢,揚起頭去看上方雲舒的臉。
火光熊熊,雲舒一貫略顯蒼白的臉在這豔豔火光映襯之下,染上了一抹橘紅的色澤,氣色看起來要比白日裡好看的多。此刻的他正低頭思量着什麼,因着這不言不語的模樣,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倘若拿他與月隱相比,兩人清冷淡漠的氣質雖有七分相似,但容貌卻不大一樣,月隱生的秀美陰柔,五官偏女性的精緻柔美,而云舒的容貌卻是清癯俊雅,比之月隱多了一份男兒的英氣,卻也絕非普通武人般英武粗獷,雖然總隱隱帶着幾分蒼白的病容,但卻絲毫不影響他高雅出塵的姿態氣質。若他與顏惜相比,區別便更大了,他素來和顏惜齊名,兩人雖然都是貴公子的模樣,但氣質姿態確是截然不同,兩人一個熱一個冷,顏惜風度翩翩,雍容文雅,臉上時常掛着如沐春風的微笑,溫熱的似四月裡的拂面楊柳風。而云舒則不大愛笑,除開對待自家妹子,其餘時候他一貫便是疏離清泠的模樣,那樣微微的涼意,高而遠,宛如深秋夜裡,蒼穹之上的一抹月光,雅靜高潔,皓皓如雪。如果要用花木來比擬,顏惜便是那盛夏清池中亭亭淨植的青荷,隨風招展,優雅自得的渾然天成。那雲舒便如夜半時分,幽靜華涼的白蓮,純白出塵,令人只可遠觀而不敢褻瀆焉。
雲翎移目至雲舒的臉,笑的愈發歡暢,上頭雲舒不禁疑惑地問:“你笑什麼?”
雲翎很坦誠的無恥道:“哥你長得這般好看,不愧是我蓮生的哥哥。”又佯裝陶醉的模樣,說:“你果然是天下第一好看的男人!下次我見了李承序一定要告訴他,有你在,他在美男榜上就只能排第二,哈哈哈。”
雲舒淡淡一笑,問:“李承序?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小王爺李承序嗎?你怎麼認識他的?”
“我們早就認識啊,而且非常熟!你也認識的!我們都是老熟人!”雲翎哈哈的笑了一通:“他是小王爺,可是也是當年那個女扮男裝的傢伙呀!”
雲舒回想了一會,眸中閃過淺淺的錯愕,道:“難道,難道他是小金?”
“對,就是金娃!”雲翎連連點頭:“當年他沒死,他回自己家了,他老爹就是當今的攝政王啊,也不知道憑他這麼尊貴的身份,是怎麼去了鬼獄宮的!”
雲舒道:“我們第一次見小金是九年前吧?”
雲翎嗯了一聲,說:“是的,我們初認識的時候確實是九年前。那會我們仨都是十歲上下的年紀,他雖然比我大半歲,不過因爲他當時太過瘦小,看起來像只有七八歲的模樣,又穿着女裝,所以起初那會,我還誤會他是個小妹妹。”
“是啊,初見都是近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