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閣主已經恢復常態,他重新坐回原位,一言不發。因着他這一蹊蹺的沉默,空氣似乎無聲凝住,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靜候着雲霄閣主下一步的變化,整個大殿一時鴉雀無聲。
半晌,雲霄閣主撫着額頭,若有所思的睇了一眼錦若薇,道:“這是你的丫頭?”
錦若薇不明白他到底要講什麼,雲裡霧裡間便回了一句:“是。”
雲霄閣主又沉思了半刻,聲音極緩極慢地道:“今兒我便跟你要了這個人如何?”他口氣淡然輕巧,彷彿在跟一個極熟稔的人談論今天的天氣,輕鬆的聽起來似乎在徵求對方的意見,可氣勢上完全不容對方拒絕。
錦若薇瞬時愣在那裡,忖度着不知如何作答。便是周圍的雲舒雲翎顏致遠等人,也皆是愣了一愣,更別提作壁上觀的各個賓客,有人詫異有人驚愕有人疑惑亦有好事之人湊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熱鬧,總之大廳裡的一羣人表情豐富之極。
正當諸人尚在靜觀其變之時,便聽清脆的聲音響起,驚鴻已經輕快的向着雲霄閣主走了過去,低低俯下身去,恭順道:“驚鴻仰慕閣主已久,今日承蒙閣主厚愛,自當跟隨閣主,盡心盡力。”
錦若薇霍然回首,極快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驚鴻仰起臉,不動神色的遞過去一個眼神,錦若薇立時領悟過來,溫順垂首道:“閣主能看上我們坤嶺的人,便是若薇的福氣,我豈敢不從。”話落便走下廳去,扶了驚鴻起身,將驚鴻向雲過盡的身畔輕輕一推,驚鴻便從容的站在雲過盡身後,沒有半分退卻。
主席上的雲過盡斜睨了身後的驚鴻一眼,似是表示滿意,須臾後他振臂一揮,向着座上各賓客道:“各位,別停下,繼續喝。”
話音一落,絲竹聲再次響起,賓客們紛紛舉起酒杯相敬,大廳裡又恢復了初始的熱鬧喧譁。只不過那反反覆覆的酒水來往中,各個賓客眼中比之先前多了一絲饒有趣味的揣測。
今夜裡雲霄閣主真可謂雙喜臨門,兒子娶了新婦,自己也收了個美人。想不到他一生情感波折姻緣坎坷,可當人過不惑之時,卻得了一個這樣如花似玉的絕色,委實乃人生美事。念及此處,賓客們不由得又妒又羨。
雲翎也在那裡,端着酒杯思索着今日看似巧合卻頗爲蹊蹺的事,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顆心正惴惴難安時,眼角餘光瞟到一側軒朗的身影,擡頭看去,便見一個着藍袍的公子面含微笑的握杯向自己走來。因着他錦袍玉冠,氣宇軒昂的模樣,在一羣糟老頭子裡頓時顯眼而出,於是雲翎一眼便認出這是風霧派少掌門商容雨。
商容雨年紀輕輕的便挑下了風霧派大梁,在新一輩中也算是年少有爲,眼下他徑直向雲翎走來,在座的不少明眼人便立刻將他的動機瞧了個通透,這雲家小姐生的容顏清麗氣質不俗,眼下又是青春少艾尚未婚配,與這風霧派少掌門也算是門當戶對。這少掌門此番巴巴的前來,多少總有些傾慕的意味,不然也不會這般主動,放着別家門派的未婚女眷都不理不睬,偏只找上了雲翎。
不論旁人怎麼猜測,商容雨還是走近了雲翎,舉了舉杯道:“雲小姐,初次見面,容雨榮幸之至。”
雲翎忙站起身,回了杯酒,客氣地道:“哪裡哪裡。”
商容雨目光坦蕩蕩的落在雲翎的臉上,帶起一抹朗朗的笑,道:“世人都道雲小姐有姑射之姿,容雨先前還不敢相信,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雲翎扯起一抹敷衍的笑,道:“商掌門說笑了,雲翎愧不敢當。”
雲翎本以爲商容雨喝完酒便會離開,卻沒想到這位歷來以嚴謹少言着稱的商掌門今日格外的興致勃勃,談東談西的一直聊個沒完沒了。當着大廳衆人云翎不好意思拂去他的顏面,只能陪着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兩人端着酒杯又聊了一會,便聽鄰座上的某派長老摸着白花花的山羊鬍若有所思地瞧着兩人道:“商掌門人中俊傑,雲家小姐女中嬌娥,兩人男才女貌,好生匹配。”
山羊鬍身側的隨從皆跟着附和起來,連連說是。
更多的賓客極圓滑的作壁上觀,而主席位上的雲霄閣主只是澹然一笑,不置可否。
山羊鬍在武林中向來以熱心出名,眼瞧雲霄閣主也沒說什麼反駁的話,當下便趁熱打鐵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如老朽便在這做個媒,給商掌門與雲小姐牽個線如何?”
他話落,本來是洋洋自得的笑着,不料卻感覺臉上陡然一冷,彷彿是有兩道森然的目光自面頰上颳了過去,那兩束目光一左一右,卻一致的凌冽寒冷。他順着左邊那目光回望過去,便見上端的雲舒公子正靜坐於案几後,眼神飄飄嫋嫋瞧了他一眼,寒玉般的臉龐上,似有烏雲重重的陰鬱凝在了眉心,然而這樣的神色只不過一瞬,隨即稍遜即逝。山羊鬍一愕,又向右側的目光尋去,便見斜右方的越潮島少島主正言笑晏晏的瞧着自己,可那目光雖漾滿盈盈的笑意,可眼底深處卻猶如含了一簇酷寒的冰,風一吹料峭的滲人。被這二人的眸光一掠,山羊鬍心底沒由來的發怵,還未說完的做媒言語登時哽在喉中,再也吐不出來半個字。
山羊鬍正值進退兩難之時,頭頂上忽地傳來朗朗一笑,聽得雲霄閣主道:“武長老真是喜歡說笑!小一輩的事便由他們自己去罷,哪輪得到我們這些老頭子來做主!”
雲霄閣主笑的一派溫和,看似是在玩笑,可是在人情世故中怕摸打滾了幾十年的山羊鬍武長老瞬間便知曉他的深層話意——這雲霄閣主對商掌門,絕無任何姻親意圖。當下便調轉話頭,道:“我這人就是這樣,活到一把年紀,卻還喜歡爲晚輩們操心!罷了罷了!便當我沒說過這話!”
鄰桌的越朝島主極是時候的給了個臺階,道:“今天是喜事,說這麼多不相干的話作什麼?喝酒喝酒!”於是幾個年長的便又擁簇一堆,暢飲去了。
雲翎這邊,商容雨對方纔幾位老輩的話恍若未聞,仍舊攀談不休。他目光轉了一轉,落在雲翎一身藕荷衣裙上,讚了一句,道:“雲小姐這身衣裙顏色很是特別,讓容雨想起盛夏蓮花。”
雲翎頷首:“是,確實是那種顏色,蓮花是我最鍾愛的花。”
商容雨迎合上她的話,話裡有話地道:“巧的很,容雨也對此花情有獨鍾,去年剛巧在庭院水潭中栽了好大一片。”話音頓了頓,帶着一絲邀約的味道:“我那蓮花是風霧的獨特品種,眼下正值花期繁盛,花朵碩大而瑰麗,不知道雲小姐有沒有興趣同容雨一起前去賞花?”
雲翎還未回答,碧色的身影一閃,顏惜已經風姿卓卓的走上前來,這商容雨本來也算年輕一輩中儀容出衆之人,可是待顏惜走近過來,兩人一比,便立刻如同魚目遇到了珍珠,相顧之下黯然失色再無光彩。
顏惜端着酒盞,帶着一如既往的雍容神色,極涵養的向商容雨一笑,道:“惜也對蓮花情有獨鍾,就是不知此番有沒有這個資格,能一同前去商掌門的院子賞花品酒?”轉了頭,向雲翎徐徐一笑,道:“蓮生,你覺得呢?”
商容雨稱呼雲翎爲雲小姐,而顏惜卻喚雲翎的小名蓮生,其中親疏之別,立見分曉。雲翎夾在兩人之間,躊躇道:“賞花啊,這個.....”
“恐怕要令兩位失望了,”雲翎的話未完便被人截住,幾人眉眼一揚,便見上席的雲舒已經撇開新娘子,踏步而來,他腳步並不快,卻瞬間移至幾人眼前,霎時梨白的身影夾雜着白玉蘭的清雅氣息,撲面而至。
雲舒澹薄的神情瞧不出任何情緒,他不動聲色的攔在雲翎身前,道:“家妹最近身子不適,不方便出遠門。”話落微微垂首,向着雲翎溫聲道:“酒多傷身,身子不適便得更須注意。”言畢手腕一擺,自顧拿走了雲翎手中的酒杯,將裡頭的酒水一飲而盡。
“唉,你......”雲翎瞧了瞧失了酒杯後空空如也的手心,再將目光移至眼前的白衣男子臉上,他深邃的眸中正清楚的倒影着自己的影子,透過那層烏黑的眸光,他往日的關切溫暖依舊如初,半分也沒有改變。雲翎不由心下一動,恰巧此刻雲舒突然咳嗽出聲,她來不及細想便如往常一般,自然而然伸出左手去握牢了雲舒的手,另一隻手擱在雲舒背脊上,輕輕拍打地替他順氣。
雲翎一面拍,一面焦急地朝周圍侍女吩咐道:“水,溫水。”
話剛落地,一隻纖纖玉手端了一杯溫水,堪堪出現在眼前,雲翎順着水杯望去,便見錦若薇容顏如花,端站在自己面前,掩脣笑道:“妹妹千金之體,這種活怎敢麻煩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