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家人,似乎根本不允許出現“冷漠者”,必須每個人都關心家庭,至少嘴上必須表現如此。
當一個人大聲說着,自己不愛自己的家人時,沒人會想問爲什麼,直接就是鄙視、鄙夷、嫌棄、憎惡等等眼神甩過來。
一個正常的家庭,父母沒有虐待孩子,小孩沒有精神失常。那麼,這個家庭的父母就必須爲孩子着想,而孩子也必須要孝順父母。
有人問過爲什麼嗎?似乎這個問題根本不就應該被提出來,似乎這些事情就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情。
矛盾點在於,我要如何處理養育之恩。或者說,我應該怎樣報答這份養育之恩。
爲什麼要報答養育之恩呢?
別瞪大眼睛,也別充滿情緒,好好回答這個問題。
爲什麼要報答?似乎不報答就不是人,不報答就必須去死,不報答就是個畜牲之類的。
這個問題有答案嗎?除了父母含辛茹苦將我養育成人之外,還有什麼理由?甚至這個也不能算是理由,爲什麼我要報答父母的含辛茹苦?
父母辛苦,父母勞累,父母供我吃供我穿,所以我一定要報答這份養育之恩?
這種感覺就像,我追求一名女孩,花大把的錢,花大把的時間,不要尊嚴不要臉面,任勞任怨隨叫隨到,所以那個女孩一定要跟我在一起以報答這份恩情?
或者,我爲帝國辛苦一輩子,我作爲帝國公民遵紀守法,爲帝國的建設保駕護航,添磚加瓦,所以帝國必須給我很好的待遇以報答這份恩情?
我在問,爲什麼要報答養育之恩。得到的回答,卻是父母如何辛苦,這是答案嗎?
還是說,父母的含辛茹苦,所以我必須報答?
這樣的話,完全就是一種人爲設定,一種大家都認可的扭曲而已。
這不真實。
用報答這個詞語,會顯得很溫柔很暖心。但事實上,其本質就是一種交易。而交易這種玩意,就是人爲事先設定好並且得到雙方認同的東西。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處於父母的尷尬狀況。很明顯,如果我斬殺家人,那麼勢必我會變成所謂的不孝子孫。而父母,自然也就是成爲衆多親朋好友的笑點。
儘管,沒有人會當面嘲笑父母,但父母絕對無法在親朋好友面前擡起頭,也無法再以我身爲帝國第一人而感到驕傲。
那麼,這種局面我應該如何處理?
很明顯,我並非抱着無所謂的態度,僅僅是想象這種狀況的發生,就感到非常內疚以及自責。
爲什麼我要爲父母的狀況負責?難道還是因爲養育之恩?或者,是角色之間互相設定的隱藏規則?
但是,爲了讓父母過得好一點,這根本就是一個自我定義。充滿了炫耀,充滿了對角色的肯定,並不真實。
父母將自己的地位狀況建立在我身上,我孝順於是他們在親朋好友面前就有面子,我不孝順所以他們就會顏面無存。但是,這種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建立在他人身上的行爲,難道不是一種荒謬嗎?
如同,我怎麼會知道別人的行爲指南?別人做a我高興,做b我不開心,所以我強迫別人做a,而且當別人做b的時候,我就會生氣難受彷彿別人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
爲了父母過得好一點,不過是我自己給自己設定的。哦不,是整個帝國宣傳的結果,我根本沒有細細思考過。也許,是父母的養育之恩,也許是長期來的誇獎“你看,這孩子對父母多好,長大了肯定孝順”之類的。
靠!
原來如此,角色需要關注,它不會在意具體內容,只要有人關注,那麼這個關注點就可以長久持續的存在。比如炫耀,爲什麼很多演講家都停不下嘴,爲什麼在飯桌上總有一個人誇誇其談。
而孝順,一方面鞏固了社會穩定,另一方面又讓家庭得以延續,還有,就是讓角色得到肯定。當一個角色孝順的時候,沒人會當面指責其孝順不對,反而更多的都是稱讚。
角色需要這種稱讚,所以幾方面的契合讓“孝順”完完全全變成一個不可觸碰的真實領域。似乎,對於孝順的討論,僅僅在於如何孝順或者孝順的限度問題。
袁長文感受到一種很微妙的荒謬感,就是整件事情都是無中生有,然後慢慢變得權威而且不可觸碰。但仔細一想,卻又發現“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自己對於孝順的概念正在變得模糊。
看到別人大談孝順之類的,我漸漸感受到有些不可理喻,並且那人似乎正在緊緊抓住些什麼。很虛無很飄渺,但被角色牢牢抓住。
整個角色就是建立在這些虛假的看法、見解,以及所謂的各種意義之上。人爲設定了如此龐大的自我定義,卻不自知。
當然,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夢境遊戲,不自知是好事,這樣才能全身心投入。像我這樣,就完全是在毀掉整個遊戲,毀掉角色如何還能參加遊戲?
馬里奧自殺之後,還能闖關拯救公主麼?
角色需要肯定,而孝順幾乎是最廉價的肯定,所以孝順似乎成爲角色的必備。如果一個社會宣揚獨立,孩子的獨立,父母允許其獨立,那麼這種獨立就會被角色抓住。而不是,我現在所接受的傳統孝順。
所以,爲什麼要孝順?或者這個問題可以變成,爲什麼不孝順?
答案是,無所謂。
如果我保留孝順,或者保留不孝順,都是出於二元對立之中。
關鍵在於,孝順與否不會成爲我行爲的阻礙。當按照生活流動需要不孝順的時候,我不會因爲腦子裡殘留着關於孝順的自我定義,而去否認這種趨勢否認這種流動行爲。
不真實的不存在,這個世界從此就變成遊樂場。
當然,我還沒有完成,還有很多自己預想不到的東西阻擋着我。這麼多年來,誰知道自己究竟累積了多少自我定義,堆砌了多少荒謬絕倫的虛假。
慢慢來,慌張是沒有用的。反正遲早都要斬殺,請大家排好隊,我們一個一個來,一刀一刀砍。
自我定義,不過是一場幻覺罷了。那些讓袁長文成爲袁長文的一切,都是自以爲是的肯定句,都是人爲的扭曲。
丟棄這些,就是在自殺,而當袁長文這個角色死去時,真實就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