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衙門的牢中,換好衣服的文昊前來提審語墨。語墨見到文昊時非但沒有因爲被關而惱怒,反而有些高興:“我就說了,你這裡是個好地方,不僅你周身散發着金光,連牢房這樣的地方都有金光護衛,我到這裡來比在家裡感覺安全,而且啊,一晚上都沒見什麼冤死鬼,可見你的確是個好官。
文昊沉默地看她。
“我是在誇你哎,你是不是應該配合地表達一下謝意?”
文昊搬了張小板凳坐下,道:“誇的還不夠,不足以表達謝意。”
語墨腆着臉,向文昊又湊近了一些,剛要說話,文昊伸腿一比劃:“就在那兒呆着別動,不要靠過來。”
“哦。”語墨朝後挪了一點,“你這人真奇怪,又不是黃金做的身子,還不許別人碰……”
“你這算是誇我嗎?”
“誇!誇!大人您氣宇軒昂,一看就是正直善良的人,所以這件事真的是個誤會,我當真與這件案子無關,確是老人家的陰魂不散,領着我去找到的兇器……”
文昊低垂着眼,似在思考,看不出情緒。
“我知道您不相信我,但是這世上真的有鬼魂,我從小就生着雙陰陽眼,師父也正是看中我這天生的本事才收我爲徒,可惜我天生膽小,因此法術也沒學好,總是給師父拖後腿。”
“我們去過你的住處,那裡空無一人,你那昏迷的師父呢?”
“我……”語墨語塞,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文昊目光凜冽:“說罷,我們就不要繞彎子了,那晚後來你去了哪裡?”
語墨臉漲的通紅:“爲何您就是不相信我?要怎樣才能信我。”
文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只想聽你交待案情。”
語墨一咬牙,凝神屏氣看了大牢片刻,幽幽道:“這裡以前是否有個老衙役,別人都叫他黎叔的?三個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文昊一愣,片刻又恢復常態:“這不是秘密,你和誰都能打聽到。”
“黎叔三個月都沒有轉世投胎,是因爲有未了心願。”語墨不理他,繼續道。
“那你說說,黎叔有什麼心願?”
“黎叔的心願與大人有關。”語墨說。
文昊狐疑:“說說看?”
“黎叔臨死前曾交託給大人一樣東西……”
文昊深吸了一口氣:“確有其事,不過東西是託他人轉交我手的,並非無人知道此事。”
“可大人因爲公務繁忙,當時未曾打開,後來隔了時日又忘記了,因此黎叔才躑躅不去,心願未了。”
文昊沉默不語,的確,他一直未顧上打開黎叔轉交的包袱。
“那包袱裡是一隻木盒,盒裡有一些銀錢並一封信件,黎叔道他有段時間家中妻子生病,因無錢醫治便動了邪念,偷拿了大人的一些銀錢,然而大人對他長期以來多有照顧,所以他一直覺得良心不安,此事壓在心頭數載,在臨死前決定將銀錢奉還大人,並請求大人的諒解。而大人至今未看見銀錢和信,黎叔也便未得到大人的諒解,所以逗留三月,遲遲不去。”
文昊“倏”地站起身,回到後堂內室將黎叔交予的小包袱打開,裡面果然有隻木盒,而木盒打開後,赫然便是一些銀錢和一封信,信中講的與語墨所述分毫不差。文昊輕抽了一口氣,略一沉吟後重又回到了大牢中。
“黎叔在這裡嗎?”文昊問。
語墨點頭,臉色煞白地望向角落,她本能地想要向文昊靠近,行了兩步又剋制住不敢越矩。
文昊調整了一下氣息,道:“黎叔拿走銀錢的事情其實我早先便知,也知定是家中有急用,因此從未對他有怪責之意,倒是我沒有及時瞭解到他家中的困難,是我之責。”
大牢裡的燭火明暗了一瞬。文昊向虛空的周圍看了看:“黎叔,你不必掛心,本官從無責怪之意,豈來諒解一說,你的家人日後我定當多加照拂,黎叔你就放心走吧。”一陣冷風突然吹過,燭火盡滅。待差役們重新點燃燭火時,看見的正是語墨緊緊地吊在眉頭緊皺一臉嫌棄的文大人身上。差役們忙低下頭,躬身迅速退了下去。
“他走了麼?”是文昊咬牙切齒的聲音。
“走……走了。”語墨驚恐地望了望周圍,“黎叔心願已了,走了。”
“走了你還不放開手?!”
“……”
文昊一直到晚飯的時候都沉默不語。衆人估摸着他是因爲案子而操心,均沒有在意,自顧自地說笑。
“青兒,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那條藍色髮帶,爲何就是拖着我不讓買?”
“不好看。”秦青埋着頭吃飯,眼都不擡。
“明明很好看……”
“你有髮帶了,買那麼多浪費錢。”
“喲!你現在就替雲兮省錢啦?”白澤突然不懷好意地湊過來,嘖嘖出聲。
詔蘭的筷子突然掉了。
廚房給每人上了一碗雞湯,文昊剛舀了一口便出了聲:“怎麼放了蔥?不知道我從不吃蔥的嗎?!”廚娘趕緊上來,“大人,今日廚房剛新來了一名燒飯的,疏忽了疏忽了,我這就給您去換一碗。”
“你連蔥都不吃?”秦青趁機從剛纔的話題中脫身出來,“壞毛病挺多。俗話說,吃蔥蒜,打老虎。”
“誰跟你說的俗話?”雲兮停下筷子,奇怪道。
“大師兄……”
“……”
文昊對衆人的話恍若未聞,口中喃喃道:“這世上真的有鬼魂麼?”
“嗯,我相信有。”白澤把腦袋探過來,“你沒有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文昊不置可否,又扒了兩口飯說了句失陪後便回到書房。文昊在書桌邊枯坐稍許,終於命人將語墨帶了進來。
“明日和我再去一趟現場。”
語墨眼睛一亮:“您信我了?”
文昊面色不變:“信不信,要看能不能破案了。”
語墨嘟囔:“提供線索連點好處費都不給嗎?就知道呼來喝去的。”
“你不是很想來做捕快嗎?”
“啊……”語墨舌頭打結,差點晃了神,“哎!明日隨叫隨到,大人你儘管吩咐!”
入夜,秦青獨自回到房間,從包袱的底層翻出早先買的藍色髮帶,心中有些發愁,今日裡見到的那條髮帶與自己藏着的這條很像,因此一直阻着沒讓雲兮買下,也不知他會不會覺得當時的自己古怪,又會不會發覺出什麼。秦青思來想去,不知不覺就拿着髮帶走到了雲兮的門外不遠處。
待秦青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時,卻看見詔蘭拿着一卷書卷敲響了雲兮的門。有樹影映照在雲兮的臉上,秦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詔蘭似乎說了一句什麼,雲兮便點了點頭,還側身請了她進去,詔蘭臉上飛上一朵紅霞,笑的燦爛。二人便一前一後進了房間,那扇門在身後關閉,隔開了秦青靠近的腳步,也斷開了今日來見雲兮的念想。秦青呆立樹下,手中的藍色髮帶揉了又揉,終是重新納入袖中,妥帖藏好。如心事,倘若不說,也許永遠便不得知。或,可以永遠裝作不得而知。
雲兮房中,雲兮站在桌角,詔蘭面色上的紅潤還未褪去,此時正柔聲說道:“殿下也不招待杯茶水,詔蘭正巧有些口渴呢。”
雲兮淡淡一笑,向案几上一努嘴:“那邊有剛沏的茶,離你挺近,自己去倒一杯吧。”
詔蘭不自然地頓了頓,隨即又展顏道:“殿下果真是隨意的很,想來與秦姑娘也是如此這般相處的吧?”
“她?”雲兮的眼神溫暖了一瞬,“不是,我與她一起的時候都是她沏茶給我喝,她別的好處且不說,沏茶還是沏的不錯的。”
詔蘭的茶水潑出來一點,燙着了手指,她猛地一縮,看着被燙紅的指尖糯糯發聲:“是詔蘭不小心,不知殿下此處可有治燙傷的藥膏?”
雲兮邊幫詔蘭塗藥膏包紮手指邊問道:“你方纔說書卷上有看不懂的地方,不過我聽說幾位青鳥仙使中便屬詔蘭仙使學識最好,在九重天上都是有名的才女,怎還會有詞句難住仙使?”
詔蘭面色又紅了起來,素手將書卷翻開:“殿下都是哪裡聽來的傳言,詔蘭才疏學淺,比如這裡,哦還有這裡都看不大懂呢。”
雲兮向書卷上看去,竟是古人描寫男女相思情意的詩句,雲兮揚了揚眉,道:“我也看不懂。”
詔蘭語噎,望着雲兮有些不措。雲兮嘴角牽出一個笑,將書卷遞了過去:“確實看不懂,仙使可以回了。”
清晨,大家在院中圍坐一圈用着早飯,惟獨不見詔蘭出現。秦青望望雲兮,見雲兮面色如常,只好將嘴裡塞了一口包子,用以壓抑住八卦的心。衆人吃到大半時,院門被推開了。詔蘭興致勃勃地出現在門口,手中是一條水藍色的髮帶。
“今天醒的早,便去了早集市,正巧看到這條髮帶,覺得很襯世子殿下,於是便買下送給殿下,還請殿下不要嫌棄。”說着詔蘭已將髮帶塞到了雲兮手中。
那髮帶顏色純正,材質細膩,髮帶兩端還綴着小小的寶石,一看就是做工考究價值不菲。秦青埋下頭扒了兩口飯,又扒了兩口飯,覺得自己曾經買的那條髮帶實在是太卑微了。
有一雙筷夾着小菜出現在她的碗上:“別光吃飯,吃點菜。”是雲兮。
“哦。”秦青面色如常,眼神卻是波瀾微動,是以,不敢擡頭看他。
“你這樣的做派,倒是有點不尋常。”雲兮探出一隻手碰了碰秦青的額頭,“沒發燒啊,怎麼這樣沒精打采的?”雲兮說這番話的時候,手中仍捏着那條髮帶,秦青覺得看着有點刺眼,因爲刺眼便覺得添了些惆悵,因爲惆悵就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對於秦青這樣大喇喇不知愁滋味的性子,嘆氣實在不是家常便飯的事,雲兮更是狐疑起來,不等他再問,錦繡站起一把拽了秦青走:“定是這裡的早飯太難吃,我帶你到外邊吃去!”
文昊喝了半口湯在後邊咳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