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躡手躡腳地扒着門邊瞧了半天,也沒見到一個人影,遂納悶地將門重新一關。不料門邊傳來一聲痛呼:“丫頭,你下手輕點哈,夾到我的殼了!”
是落離。
他跋山涉水終於爬到了秦青身邊。秦青很無奈:“你就不能駕朵雲?再不濟你化作人形走過來也成啊。你看你不在,我被詔蘭傷成這樣都指不上你。”
落離“啊”了一聲,緊張地上下打量了秦青一番:“他們打你?!他們居然敢打你?!”他突然匍匐在地,“青離上神,小神救駕來遲。”
秦青嗤道:“大師兄你又擠兌我。”
落離露出委屈又認真的表情:“青離,我是真的很自責,你灰飛之前我就很崇拜你,我名字的‘離’字就是按照你的名字改的。”
秦青道:“好好的‘青’字不用,叫個青菜青豆什麼多淳樸,你非要用一個‘離’字真不吉利,你看小白說這個字不好,我就改成秦青了。”
突然說到雲兮,秦青默了一下,心頭升起一絲惆悵來,氣氛也沉寂下來。
落離憐憫地看了看秦青,道:“其實每一世與每一世都有不同。我後來打聽了一下,雲兮確實早就知道了你不是黎姑。”
秦青從腳邊拔了把草,放在手裡揉了揉,半晌說了聲:“哦——”
落離又道:“他那個老師疑心也重,就信任雲兮、秦蕭然和雲兮的幾個近侍。儘管你去過暗道,還救過他,但是他仍是讓雲兮不要信你,你知道的,雲兮一向聽他老師的話……哎,你跟這把草有仇啊?”
秦青看了看滿手青草的汁液,朝身邊旋龜的殼上擦了擦,道:“我有點困了,天不冷,你要不就在外面的草叢裡窩一晚?”
落離可憐兮兮地看着秦青:“我纔講了這些你就不高興,我其實還有個壞消息沒告訴你,就是之前在大明山說過的,結果你因爲要去深潭洗掉疤痕,就沒來及聽我說。現在你想聽不?”
秦青收回準備邁出去的腳,道:“一個壞消息還是兩個壞消息,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你快說。”
落離傷感道:“這個消息告訴你以後你一定要挺住,如果挺不住想要哭上一哭的話,我可以變出原身來讓你靠靠。”
“快說……”秦青扶了扶額,十分無奈。
落離正了正神色:“我從火鳳那裡出來後,去了一趟司命那兒,在那裡我得知了一件事,詔蘭仙使特地到天帝處求了來到雲兮這一世,又去司命那兒填了命格簿子,讓自己成爲了雲兮這一世的命定之人。”
秦青怔怔地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出聲。命定之人,註定和雲兮相遇相守,無論什麼都無法將他們分開。而秦青她,即便爲雲兮做了再多的事,也註定只是個過路人。她突然覺得眼眶有些溼,連忙揚起了臉,那遙遠天際有幾顆星辰閃爍,淒涼落寞。
雲兮總算將老師的舊部全部聯絡到,又找到了幾名當年知情的中立人士,幾方細細思量和商議,覺得雖然時機尚不成熟,但也並非不可搏上一搏。
雲兮卻決定還要等一等。雲兮的態度如此,其他人也都沒有異議,因爲這位雲將軍做事向來穩妥,要麼不做,要做必是一擊即中。
雲兮秘密安排好一切,決定先回府中與老師把情形分析一下再確定對策,不料待他回到府裡卻發現一切都翻了天。房中的暗道入口已被發現,老師人間蒸發,所有的指證和矛頭都指向那個戴面紗的女子黎姑,而黎姑在關押幾日後自行逃了出去,下落不明。
一起消失的,還有那本真正的兵書。
真正的兵書一直放在老師處,有可能老師逃開的時候帶走了,也可能被他人趁亂取走。從府內瞭解的情況來看其實不很清晰,府內總管語焉不詳,只道聽到臥房方向傳來呼救聲,待到了現場後便看見詔蘭小姐瑟縮在一邊,她的侍女被縛住手腳,地上還昏了一個侍從,而一個叫做七夜的下人正和黎姑打的不可開交。
“七夜是誰?”雲兮聽完這番陳述後第一個問題便是此,所有現場的人都是日常在身邊出現的人,唯獨這個七夜來的比較突兀。
詔蘭對整件事情倒是說的很詳盡,說是她與侍女出來散步,恰巧看見黎姑擊昏侍從,闖入雲兮房中暗道,詔蘭二人預上前阻止,結果反被黎姑制住,詔蘭情急之中大喊救命,引來恰巧經過此處的七夜。七夜自幼習武,懂些拳腳,便義不容辭地上前護住詔蘭,與黎姑戰在一處,一直等到府兵來到,纔將黎姑擒住。在詔蘭的敘述中,七夜是個見義勇爲的勇士,黎姑是名心懷叵測的奸細。
在外遊蕩了好幾日的秦蕭然聞訊匆匆趕來了雲府,對於詔蘭的這番說辭他覺得很是憤怒。
“欲加之罪!欲蓋彌彰!顛三倒四!胡編亂造!不合邏輯!”秦蕭然漲紅了臉,一把扇子開了合合了開。
雲兮默默看了他一會兒,道:“你還有多少四個字的詞兒,一起蹦出來好了。”
秦蕭然頹廢地坐在桌邊,就着茶壺灌了一大口冷茶:“我偏不信小蘑菇是奸細,她若是奸細早就可以動手。再說,你不覺得七夜這個人很可疑麼?小蘑菇那功底你是知道的,一般懂些拳腳的人是她的對手麼,能和她糾纏那麼久麼?”
雲兮踱着步,道:“七夜的確很可疑。”
秦蕭然又灌了一大口冷茶入口:“就是說嘛,我隱隱覺得七夜纔是真正的奸細,被小蘑菇發現後倒打一耙。雲兮,我不是不相信你的那個遠方表妹,她可能也是被七夜矇蔽了。”
雲兮蹙眉道:“這個事現在沒有證據,下任何結論都太早,從暗道的情形來看,老師可能已經安全逃開,至於黎姑,爲什麼在關了那麼多天都不逃,最後卻突然逃了,這一點我想不通。”
秦蕭然想了想,一臉驚愕:“他們是不是對小蘑菇動了刑?!一定是的!小蘑菇本來想等你回來後解釋一切,結果終於受不住刑才逃跑的,她絕對不會是畏罪!”
雲兮的臉色倏然變色:“我府裡不允許用私刑。”
“但願沒有。”秦蕭然沒好氣地說,“你不在府裡,誰知道。”
說話間,外面有侍從來報,說是散在城中的眼線有消息過來,道是黎姑失蹤的那晚,有人看見她曾去了趟翠雲閣,呆了一會兒便從那裡離開,因爲走的太快所以沒有能夠繼續跟上。
“她去翠雲閣幹什麼?”秦蕭然莫名起來。
“她去送兵書了。”雲兮輕輕道。
“你認爲她是奸細?你還是不信她?!”秦蕭然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雲兮。
“她也許去送的是假兵書。”雲兮轉向秦蕭然,“我曾給了她一本假的兵書,囑她在合適的時間給那姬。”
秦蕭然跳起來:“那我去查一下,如果小蘑菇是去送假兵書的話,說明她絕對不是奸細!”
秦蕭然急匆匆走後,雲兮一個人來到了後院關押秦青的地方。屋內顯然清理過,看不出絲毫雜亂,有時候越是掩飾便越是刻意,雲兮自是深知這一點。
一間幾乎廢棄的屋子在黎姑逃走後竟會如此細緻地打掃,這一點本來就不太合常理。
然而,百密終有一疏,雲兮在細細查驗下,終於發現在靠近角落的牆邊有一處血跡。
私刑,他的府內居然有人動用了私刑。雲兮面色冷肅,周身寒意頓起,一雙手竟因爲生氣而有些顫抖,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是什麼令一向冷靜的他在心裡掀起波瀾。
秦青的屋子暗了許多天,此刻卻亮起一盞燈來。屋內的擺設並沒有什麼變化,除了仙劍被拿走之外,其他的東西幾乎原封不動。
雲兮坐在牀沿,枕邊露出紅色一角,他翻出來看了看,是一隻繡完的紅色香包,香包上的鴛鴦其實已經繡得有模有樣。他還記得自己調侃過她,說香包上繡的是兩隻小萌鴨,當時的她明明很不服氣,卻打腫臉充胖子般地硬說自己繡的就是鴨子。
那個時候,他覺得她挺有趣。
如今她突然就不見了,只帶走了自己的劍,也許還有一身的傷。
雲兮冷不丁嚇了一跳,自己是在想這個戴面紗的丫頭麼,可是他明明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將軍府最近發生的事情一團糟,詔蘭是個會看眼色的人,見雲兮青着臉,也不來打擾,只偶爾命廚房送些羹湯過去,每次又原封不動地給端了出來。對於這樣的雲兮,她暫時不敢靠的太近,更不敢纏住不放。
雲兮晚飯也沒有吃,獨自出了府。巷內如常寧靜,樹影落在地上,無精打采的樣子。雲兮心內煩悶,腳下的步子甚至有些凌亂,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向着街角的那間餛飩鋪走去。
老者將桌臺擦淨,端上一碗餛飩來:“將軍可有段時間沒來了。”
雲兮“嗯”了一聲,只悶聲吃了兩隻餛飩。老者看看他,嘆了一聲:“將軍可是遇見了不開心的事?”
雲兮放下勺子,勉強笑了一下:“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近日確有些煩心事。”
“有煩心事就更該來吃碗餛飩了,前幾日有個姑娘也是,來的時候眼淚汪汪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看她手上胳膊上還有傷,一邊吃餛飩一邊哭。我就勸她凡事看開點,她果然吃完情緒就好多了。”老者給雲兮加了勺湯,又道,“她還問將軍你是不是經常來呢。”
雲兮擡起頭:“可是戴面紗的姑娘?”
老者搖搖頭:“沒戴面紗,長得挺漂亮秀氣的一個小姑娘,就是一直在哭。”
雲兮頓了頓,聲音低沉道:“她還說了什麼?”
“其他的嘛……”老者陷入回憶,“也沒說什麼了,只道她恐怕不會再來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