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兮拍拍手道:“就該這麼幹脆地拉走,這個書呆子終於有了一點我的風範。”
此時的秦青正湊在成衣坊的香案前使勁嗅着,完全沒有搭理雲兮的意思:“你說是不是死了以後就特別喜歡聞香火的味道?我現在餓了以後聞聞香火味就飽了。”
雲兮面色變了變,聲音裡竟隱隱有這悽楚的意味在:“不要亂說,誰說你死了?再說,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敢死?”
秦青聞香的動作頓了頓,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感動,她低着頭“嗯”了一聲,轉身輕輕抱住了雲兮。
蘇青桐被雲雪岸這麼沒頭沒腦地拉離了成衣坊,覺得心裡很莫名,眼見着到手的差事和住所就這麼被攪了局,而攪局的雲雪岸此刻非但沒有絲毫悔意,還從頭到腳充斥着滿滿的憤怒。
因此蘇青桐也有些惱怒,被扯着走了半條街後,可着勁兒地甩開了雲雪岸:“你這個書呆子發什麼神經?誰招你惹你了?”
雲雪岸收斂了下情緒,回身望着她道:“你都不知道那鄒公子是個怎樣的人便要去他那裡上工?便要去他給你安排的住所去住?”
蘇青桐囁嚅着:“你們都要談生意了,他還會是壞人麼?”
雲雪岸恨鐵不成鋼道:“生意夥伴和至交朋友能一樣麼?”
“就算不一樣,”蘇青桐雖然有點心虛,嘴上的氣勢卻不敢減上半成,“那也不能就認定人家是壞人啊。”
“我並非說人家是壞人。”雲雪岸沉着聲音,“不過他才認識你幾天,又是給你工做,又是給你地方住,你就不覺得他也許有什麼別的想法麼?”
“我不過是去上個工,不過是去找個自己的地方住不用寄人籬下,爲什麼要管人傢什麼想法?”蘇青桐不服氣道。
雲雪岸定定地望住她,一時竟無言以對,只道了一句:“寄人籬下?”僵持片刻後似乎泄了氣,又道一句:“好,那你自便。”說完竟看也不看蘇青桐一眼,轉身走了。
蘇青桐氣得一跺腳,跟在後邊追了兩步:“臭呆呆,笨呆呆,你發什麼脾氣?!”見雲雪岸悶着頭往前疾走,頭腦一發熱,氣急敗壞地喊道,“那好,我明日裡就搬走!”
聲音被風吹得散了開去,也不知雲雪岸有沒有聽到。
面色發白的雲雪岸坐在後院的石桌邊一直未開口說話,常歆在一旁瞅了會兒打趣道:“你這是在吃醋?”
雲雪岸猛然擡起頭,張口否認道:“吃什麼醋?你別亂猜。”
常歆氣定神閒地依在一棵樹上,“嘖嘖”了兩聲:“以前你不是這麼情緒化的一個人,什麼都看的很淡,如今卻是……”
雲雪岸順手拾起一根柳條輕輕敲打着左手手心,常歆連忙跳起,兔子似地跑了開去,末了還丟下一句:“我就說你情緒化了吧,你以前可是不打人的……”
蘇青桐帶着莫名的情緒回到自己房中,見桌上沏了一壺茶,伸手取了只杯子倒滿,打算喝上一口澆澆心頭之火。不料茶水剛滾,摸着尚且燙手,一口灌下舌頭都直了,蘇青桐冷不丁被燙了這麼一下,手上一抖杯子便掉落下來,落在地上“啪”一聲,碎了。
門口恰巧經過雲雪岸,愣愣看着她:“你發脾氣?都開始摔杯子了?”
蘇青桐的舌頭還沒捋直,捧着下巴面目猙獰道:“摔……摔你個杯子怎的,我賠……就是!”
“不用了。”雲雪岸氣鼓鼓地走進來,將一隻錢袋扔在桌面,“借你的錢悉數還你,你數數對不對?”
蘇青桐指着錢袋,氣不打一處來:“你要算這麼清楚麼?那我這兩天吃住費用要扣掉。”
雲雪岸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不用,我不是這麼小氣的人。”
蘇青桐在心裡狠狠地“呸”了聲,嚷道:“雲呆呆你要是不小氣本姑娘就跟你姓。”
蘇青桐其實覺得很惆悵,從內心來講,自己其實半點要住出去的想法都沒有,但是狠話已經放出去了,怎麼收回是件麻煩事。
蘇青桐捧着雲雪岸拿來的錢袋發愁,這隻榆木腦袋書呆子脾氣又硬又臭,該怎麼表達出自己並不想搬出的意願呢?是不是可以直接拿着錢袋扔到雲雪岸臉上,大義凜然道:“別以爲這幾個臭錢就能把賬還上了,借了這麼久難道不算利息的麼?”但是萬一書呆子真的問利息怎麼算又如何辦?或者書呆子被逼急了,擺出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姿態來,自己會不會連本都撈不回來?
既然硬來不行,那麼放低姿態去說幾句好話會不會管用?比如自己親自熬一鍋粥,親自盛給他,並且溫言軟語地在他面前道一個小歉……但是問題在於,爲什麼要道歉?蘇青桐抱着腦袋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這樣想着就到了傍晚,即便不道歉光煮個粥示個好其實也不錯,自己可以裝作臨別贈粥,去話個別說些留戀種種的話,像書呆子這種整日與詩詞打交道的人說不定就很觸景傷懷,主動提出讓她留下來也不一定。蘇青桐覺得自己這個主意不錯,既不失了面子,場面上還煽情得很。
蘇青桐雖然曾經在相府當過差,不過管的是起居灑掃之類,對於竈臺上的事情卻不大瞭解,因此在廚藝這一項上十分一般。在廚房裡折騰了一個時辰,手上還燙了個泡,最終在碧落的幫忙下好不容易熬了一鍋將焦不焦的粥。蘇青桐顫顫巍巍地端着這鍋粥去找雲雪岸。
此時的雲雪岸正秉着一支燭在屋內看書,半柱香過去了,書卻一頁也沒翻過。蘇青桐騰不出手敲門,便站在門外喊了兩聲,裡邊半天也沒有迴應。蘇青桐心中有點涼,腦袋一個發熱便伸腳踹了踹門,正打算接二連三地踹下去時,門開了。
開門的是黑着臉的雲雪岸,瞅了眼腳還沒完全落下的蘇青桐道:“你是要來拆房子麼?”
蘇青桐端着熱氣騰騰的粥,一時竟然不知如何應對,半晌呆呆地問了句:“你既然在屋裡,爲什麼喊你也不開門?”
“看書看入迷了,沒聽見。你找我有事?”雲雪岸淡淡地說,瞅了她一眼又道,“道別?”
蘇青桐噎住,正琢磨着道別應該醞釀出什麼程度的情緒時,雲雪岸已繼續道:“那好,你明日一路走好,我就不送了。”說畢竟轉身進了屋。
端着粥的蘇青桐覺得很憋屈,自己還沒表達一番離別之情就被晾在了門口,這個事情完全不在她的打算之中,想着想着眼裡竟然不爭氣地蒙出淚花來,她“蹭蹭蹭”跟進屋內,把鍋往桌上一擱,語無倫次道:“我本來特意煮個粥想來討好你,煮的不好還把手給燙傷了,粥也煮糊了,你卻連門都不給我開,好不容易踹開門,你一開口就是讓我走,你、你真是全江寧全雲龍國最不通情達理最不可理喻最榆木腦袋的書呆子!”
一口氣說完這些後蘇青桐覺得心口總算舒服了些,向外走的步子也輕鬆許多,倒是雲雪岸在聽過這番話後愣了神,見蘇青桐走開忙伸手去拉,一不留神碰翻了放在桌邊的鍋。“哐當”一聲,鍋裡的粥一滴不剩地倒了個乾淨。
蘇青桐聽見動靜後回頭望去,這一望不要緊,本來已經收回到眼底的兩滴淚終於吧嗒掉了下來:“你就這麼討厭我麼?雖然粥煮的是有點焦,但你不想吃也不至於要掀掉吧?”
雲雪岸有些不知所措,上前只顧拉着蘇青桐的手。
“幹嘛?”蘇青桐抹了把眼淚,“你打翻的鍋不要指望我幫你打掃。”
雲雪岸啞着聲音:“別鬧,把手給我看看。”
“啊?”臉上還掛着淚珠的蘇青桐莫名地伸出手,手心翻開,有一顆紅紅的水泡,一觸便鑽心的疼。
“這麼不小心。”雲雪岸的聲音低低的,有種特別好聽的溫柔,“真是笨,煮個粥都能弄成這樣,站着別動,我去拿藥。”
蘇青桐覺得這局面轉的有點快,一時無法適應地呆立在原地,乖乖地看着雲雪岸取來藥膏,乖乖地看着他悉心爲自己抹上,又乖乖地聽他囑咐一句:“我給你重新去煮一鍋粥來。”關鍵是聽完後居然還乖乖地點了點頭。蘇青桐覺得自己實在太好收買了,最初是打算來說軟話的,但是雲雪岸態度冷硬,自己便打算來砸個場子,結果場子沒砸成,一鼓作氣的“氣”卻泄得乾乾淨淨,如今還站在人家房中安靜聽話地上傷藥,她着實覺得自己有點丟臉。
上好藥的蘇青桐悶着頭向外走,雲雪岸默默地跟在後邊。
“要喝粥麼?”他踢了踢小石子,小石子骨碌碌滾了一路,停在蘇青桐的腳後跟,她駐足想了想,半晌點了個頭。
不得不承認,雲雪岸煮的粥是她喝過的最好的粥,無論從香氣,從口感都無人能出其右。他見她喝的香,又盛了一碗遞過去:“慢點喝,又沒人跟你搶。”
蘇青桐囫圇又喝掉半碗,含混問了句:“你教我煮粥好不?”
“好——”雲雪岸答的有點猶豫,“可是你明日就走了……”
蘇青桐默了一默,咬牙道:“你欠我的錢沒還清,走不了!”
雲雪岸目瞪口呆:“我特意數了兩遍,還少麼?少多少?”
蘇青桐用手在空中比了個圈:“少這麼多。”想了想又比了個更大的圈,認真道,“不對,少這麼多。我加了利息。”
雲雪岸傻站了會兒,突然恍然起來,撥雲見月般地展顏一笑,道:“好,我以後慢慢攢給你。”
僵持了一天的二人終於摒棄前嫌,頭靠着頭坐在一起喝起粥來。外邊急匆匆跑進一名府內下人,湊近雲雪岸的耳朵邊緊張地說了一句什麼,雲雪岸的面色霎時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