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發白。雲兮輕輕掩上門,對守候在門口已久的秦蕭然點了個頭,道:“蕭然,拜託你。”
秦青是被連續的顛簸給弄醒的,睜眼一看發現自己竟然在一輛馬車之中,她頓時翻身坐起,驚出一身冷汗來。
馬車外是一片荒野,很顯然,他們已經不在燕城之內,而是逃了出來。可是,雲兮會做那種逃兵麼?顯然不可能。秦青想起雲兮昨晚遞給自己的那杯酒,頓時瞭然了一切。
秦青焦灼非常,張嘴接二連三地吐出幾口鮮血來,她只覺得內心翻涌,彷彿有什麼力量想要不受控制地衝出身體一般。
今日的燕城一戰其實是決一死戰,雲兮與他的將士們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秦青不敢想象,目前的燕城怎樣了,目前的雲兮怎樣了。她拉開車簾朝外喊去:“停車!”
在前方騎着馬奔馳的秦蕭然停了下來,糾結地望着秦青道:“小蘑菇,你別怪雲兮,他也是不想讓你有事……”
秦蕭然話音未落,秦青突然從馬車中鑽了出來,她足尖輕點,幾步便坐到了秦蕭然的馬背上,秦蕭然剛剛驚呼出聲,便被秦青給提溜到後面的馬車上去。秦青簡短地道了一句“我不能拋下小白”後便騎着馬絕塵而去。
雲兮將一千多名將士每兩百個編成一組,分列城池的四個方向,多出的一組靈活機動,隨時補充。
這樣前仆後繼又堅持了整整兩個時辰,終於戰到了最後。雲兮站在城樓上對着最後三百名將士喊道:“兄弟們,你們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衝出去,咱們殺他一個痛快?!”
“願意!”即使到了生命最後一刻,仍是毫不猶豫。
雲兮滿心的感動,他舉起劍來,率先衝出城去。雲家軍哪怕只剩下幾百人,那份傲視羣雄的氣勢仍不褪色,甫一出現便砍翻了遼軍幾名副將,硬是將對方給逼退了不少。
然而等回過神來的遼軍反應過來後,立刻以壓倒性優勢吞沒了雲兮的軍隊。奮力殺敵的雲家軍一個接一個倒下,終於只剩下寥寥幾人。
雲兮已經身負重傷,他將戰旗舉起,用盡僅存的力量用勁扎入腳邊的土地。他挺直腰板,瞪着血紅的眼看向漸漸圍攏過來的遼軍。遼軍經過這麼多日的戰鬥,對面前這位如天兵神將般的人既敬又怕,他們逐漸靠近,僵持,卻無一人敢舉起武器欺身進攻。
有一支長箭呼嘯而來,直直釘在了雲兮的心口,他搖晃了一下,一隻手握住箭尾狠狠一掰,將長箭硬生生掰斷後又反手一擲,竟徑直釘進了一名遼軍士兵的眉心。
又一支長箭飛來,不偏不倚同樣釘在了雲兮的前胸,他的嘴角溢出血來,他甚至已經沒有力氣擡起手去擦拭。雲兮扶着戰旗堅持挺拔地站着,他仰頭向天空看去,今日太陽出來的太早,現在天際已是一片血紅,也許到了午後便會有場大雨,洗刷一切血腥和殘酷。
秦青一路策馬狂奔,待來到城下時,正看見雲兮身中數箭手扶戰旗屹立不倒的模樣。秦青幾乎從戰馬上跌下,遠處依然有箭向雲兮處射來,她心中怒火陡升,幾步衝了上去用仙劍接連隔開了幾支箭。遼國兵士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有點懵,居然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正好讓秦青擋在了雲兮面前。
待衆人看清持着仙劍血紅雙眼的人正是之前出戰過的女將時,精神又爲之緊張了起來。這個女子行動不循常理,劍法又出神入化,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主兒。因此遼軍重新聚攏上來,遠處的弓箭手也齊齊做好了準備。
然而秦青卻彷彿沒有看見他們一般,她只是悉心地扶住雲兮,溫柔道:“小白你撐住,我帶你回家。”
有個兵士猶豫了下,突然揮刀向秦青砍去,秦青並沒有轉身,而是反身一劍將那名兵士穿了個透心涼。在場的所有人都從這名女子身上感受到一種濃濃的殺氣,一時之間竟無人再敢靠近。秦青架着雲兮一步一步朝城內退去,她沒有受傷,可是同樣感到很痛,這種痛來的真真切切,幾乎要將自己湮沒。就在秦青距離城門還有一丈遠的時候,不知是誰突然下了令,這個命令很簡單,只有一個字:殺!
幾乎在同時,原先觀望的遼國士兵又重新聚攏衝殺過來,遠處的箭雨也密不透風地到了跟前。秦青手執仙劍,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但是對方的人密密麻麻,彷彿永遠都殺不盡一般。她一邊對抗遼軍,一邊還要分神顧看一下已完全沒有知覺的雲兮,漸漸地感到無法支撐。
有一支漏網之箭射中秦青的肩胛,她晃了晃,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然而就在這一晃神之間,遼軍中有人揮刀砍向了雲兮,這一刀正正向雲兮頭上砍去,被秦青看到後,她想要衝上去阻攔,眼前卻又闖進幾個遼兵將她的去路擋住。秦青急火攻心,心中撕裂般的痛愈發激烈,她忍不住高呼了一聲。
平地間突然起了一陣風,狂風夾起砂石,天邊濃雲滾滾,彷彿末世一般。秦青的長髮全部散開,在風中肆意飛舞,手中的仙劍發出耀眼的光芒,如同天地間的一道閃電,有種決絕的美。
千鈞一髮之際,那把向雲兮襲來的刀倏然變成了齏粉,最靠近的幾名遼兵在瞬間被掀翻在地,沒了聲息。後繼的遼兵在短暫的愣神之後發起了更爲激烈的猛攻,也許是看出秦青對於雲兮的在乎,都想着通過雲兮來分散秦青的心神,於是一時間奔着雲兮的砍殺迅速多了起來。
看着無數的刀光劍影向雲兮而去,秦青的憤怒到了極點,心中一直奔涌的情緒終於徹底爆發,她再次舉起仙劍向面前狠狠一劈,只見一道刺目的亮光閃過,伴着雷鳴般的呼嘯久久未能平息。
光影過後,一片死寂。
幾十萬的遼國士兵橫七豎八地趴在各處,大多已沒了聲息。秦青用一把仙劍支在地上,再次大口地吐起了鮮血。她開始有些清醒起來,大約是因爲方纔那一刻她的極度憤怒和焦急,將加諸在自身的上神之力封印給硬生生衝開,也正因爲上神之力纔將這場沒有盡頭的戰役給徹底結束。
秦青虛弱極了,她看見臥在地面沒有任何反應的雲兮,心中狠狠地揪了一下。她不敢摸他的脈搏,不敢試他的呼吸,她只是架起他,一步步向城內挪去。
僅存的一小隊人馬在秦蕭然的帶領下趕到了城門口,見到雲兮和秦青出現立刻迎了上去,秦青急道:“快去找大夫,快!務必救一救雲兮!”
秦蕭然迅速吩咐下去後,又回頭看着秦青肩胛上的箭,難過道:“小蘑菇你也受了傷,你也快點去包紮一下。”
秦青蒼白着臉,已經絲毫感覺不到被羽箭刺穿的痛,她搖了搖頭:“我……不妨事,只要小白沒事我就沒事……”
跟隊的軍醫在仔細檢查過雲兮的傷勢後,輕輕搖了搖頭。秦青顧不上自己被上神之力衝擊得極其虛弱,支撐着走上前去:“是不是藥物不夠,需要什麼好的東西我都可以去弄。”
軍醫嘆了口氣:“隨隊的藥物還有,現在也只能用參片先吊着一口氣,將軍他實在傷得太重,我真的是迴天無力了……”
秦青靠在牀邊握着雲兮的手,忍不住落下一大滴淚來,淚水滴落在雲兮的手背上,他的手指不由動了動。秦青緊張地喚了一聲:“小白,你可聽得見我說話?”
雲兮的睫毛閃了閃,緩緩睜開了眼,看見是秦青後他綻開一個笑容來:“真好,我又見到你了。”
他艱難地擡起手拭了拭秦青眼角的淚:“傻丫頭,你哭什麼……”頓了頓又道,似帶了一絲疑慮,“我好像聽見有很大的聲響,然後遼軍就敗了,青兒,是你做的?”
秦青一噎,看了看站在不遠處同樣疑惑的秦蕭然,道:“不是,小白你多想了,一定是你的將士們感動了天地,上天憐憫幫了我們。”
雲兮又笑了下:“我的將士們擔得起最高的嘉獎。”他咳了起來,有血從嘴角溢出來,秦青慌里慌張地去擦,可是血卻止不住地向外流淌。雲兮捉住秦青的手,又道,“沒事的,讓我和你多說說話……”
秦青忍住傷心,忍住心口不斷劇烈的疼痛,輕聲道:“小白,你說,我都聽着。”
雲兮在懷裡掏了半天,掏出一張沾染了血跡的紙張,他將紙張展開,鋪平,臉上猶帶着一絲羞赧的笑。這張紙上畫的是幅平面圖,而且是幅家居平面圖。“青兒。”雲兮指着紙張道,“其實不該這麼早給你看的,因爲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心意,可是如今,我怕不告訴你便再也來不及。”
秦青仔細地看了看他手中的圖,道:“我怎麼覺得有些眼熟?是臨安的將軍府?”
雲兮“嗯”了一聲:“青兒,這幾間屋子你最喜歡哪一間?”
秦青不明就裡,隨手指了指竹林旁的一間,道:“這間,清靜。”
雲兮笑起來:“和我猜的分毫不差,你且細看這屋子裡的擺設可喜歡?這個架子上就放你送我的香包,可以放很多個。那裡我打算置一道屏風,青兒你喜歡在上面畫什麼畫?”
秦青越發的莫名:“小白,你怎麼了,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雲兮的眼神專注而沉靜:“青兒,我應該早些告訴你,我喜歡你,十分十分喜歡,想要你住進我的家裡,住進你最喜歡的房間,我想要娶你爲妻。”